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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无数双眼睛齐刷刷朝里望着。有人担忧,有人震惊,有人看着笑话。在许多人门人中间,云迟跪在正殿的台阶下,身旁放着几个包袱,手中还牵着一匹黑色骏马。
颜卿快步跑过去将他扶起:“云迟,你好些了?”
云迟点了点头,又望向云凌荒,弯腰行礼:“弟子恭送师父。您受了伤,不便御剑,还是有匹马更加妥当。”
云凌荒微微有些吃惊,云迟便道:“我想,师父大概是想走了。这许多年来您都想走,却又始终放不下。您大可放心,我和卿儿会守在这里,等您哪一天想回来了,九州便还是今日这番模样。”
人生在世,能得这样一个徒弟,做师父的还有什么怨言呢?
云凌荒接过包袱,声音里有一丝温柔:“不要熬夜了。”
云迟又鞠一躬:“弟子谨记。”
云凌荒翻身上马,伸手拍了拍颜卿的头。
颜卿这才破涕为笑:“太爷爷就是脾气太差,人还是很好的,我会好好劝他,让他知道,这个臭道士根本没有能力让你成魔。小叔叔我跟你约好了,总有一天,我颜卿要雄霸四大派,再也不让人欺负你。”
这小小女子,当真不怕虎狼,竟然能在云凌荒面前说出“欺负”二字。可不知为何,他心里竟然认同了这种说法,进而对颜卿有些感激起来。
这一刻他才忽然明白,原来自己的一切都被这两个小辈看在眼里,多可笑,原来芸芸众生自以为是的精湛演技,不过是连孩子都诓骗不过的拙劣戏码罢了。
雪已经停了,天边微微发出一束亮光,他朝着亮那光的方向眯起眼睛,原来夜晚已经过去了。
夜晚总会过去,无论多长,也无论多暗。
所有人都从方才的惊心动魄中回过神来,只有一个人还是呆呆地立着,无法从某种情绪中抽离出来。
“上来。”云凌荒的声音将他喊了回来。
他抬头看了看马上的那个男人,那双沉郁又忧愁的眼睛似乎与自己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得严丝合缝,可即便如此,他的过去也已经死了,连同“江夜”这个名字一起,再也不会回来。
“傻了?”云凌荒朝他伸手,“不是说要找剑?”
听到这个字郁殊才动了动脑袋,朝他伸出手去。
这时,陆奉昭忽然冲了过来,一把将郁殊拉到自己身旁,低声在他耳旁说:“你师父让我传话。他说,你要是再敢用一次出阳神,就将你碎尸万段。”
郁殊点了点头,陆奉昭这才放他上马。
他刚刚在后面坐稳,云凌荒便将那个蝴蝶发扣扔进他怀里。
“自己戴上。”
“可是我……”
“没有可是,这是命令。”
郁殊沉默了一会儿,将发扣戴好,这才抓着云凌荒的衣服小声说:“现在不杀我,你会后悔的。”
“你又不是我,你知道个屁。”云凌荒缰绳一甩,驾着骏马绝尘而去。
从九州剑阁出来行了半日,终于看不见那座黑压压的剑阁了,云凌荒这才放慢速度,去看周围的花花草草。
“从这里到青丘很远,要出九州,跨过云梦,入蓬莱境内还得再行数日。”
郁殊看着远处,眼前是重峦叠嶂,一眼望不到尽头。
“小叔叔,我们还要翻过几座山?”
云凌荒盯着天边那座大山说:“羽宿山、君山、蜀山,然后入云梦。”
九州境内仙山甚多,仙气最为繁盛的一共有三座,便是云凌荒所说的羽宿、君山和蜀山。
羽宿山是颜卿的故乡,距离九州剑阁很近。君山次之,蜀山最远,在九州最东边靠近云梦边界,跨过蜀山再行一日便能到达云梦。
郁殊想了想说:“羽宿山很近,不如先跨过它,到了君山附近再做休息。”
“也好。”云凌荒回头看他一眼,“坐稳了。”
雪已经彻底停了,将整个九州覆盖在厚重的白色里。雪天是最好的掩饰,一切的污秽都不可见。实际上街道还是原本的街道,房屋还是原本的房屋,人也还是原本的人,只要将这厚重的雪翻开,便能看见冰冻的土壤,杂乱的野草,死去的生灵和哭泣的眼睛。
人生如此,一旦将繁华的虚像捅破,便能一眼望见世道的炎凉。
两人一马行至郊外,起伏的地面上忽然出现一处城镇般大小的平地,来得突兀至极,且寸草不生,地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坑洞,十分骇人。
“这是什么?”郁殊好奇地问。
“剑雨摧城。”云凌荒加快速度,从这地方匆匆离开了。
郁殊想起风落白曾说过,剑雨摧城便是最后致红溟于死地的杀招,剑气如雨遮天蔽日,要是被这一招打中,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原来这里就是云凌荒手刃红溟的地方。
他呼出一口凉气,感觉浑身有种说不出的冷,再仔细回忆,似乎也有一晚上没喝过热水了。
“小叔叔,我冷。”他拉了拉云凌荒的衣袖。
云凌荒反手碰了碰他,忽然觉得他同那路边的冰雪一样冷,这种冷是由内而外的,仿佛严寒来自他的身体和血液。
他连忙拉紧缰绳停下:“你坐前面。”
他下了马,将郁殊挪到前面去,自己重新上马,又从包袱里拿出杯子和水,拿离卦生了个火。
一阵热气朝四周扩散开来,杯子渐渐变暖,水也随之沸腾起来。郁殊没有给他展现温柔的机会,竟然夺过杯子直接喝了下去。
“你疯了?”云凌荒连忙捏住他的手。
郁殊抬头看着他说“不烫”而后又强硬地喝了几口,脸上才渐渐浮现出血色。见他果真没有烫伤,云凌荒这才担忧地松了手。这时,他才更加清楚地体会到,这个小道士的确不是人的事实。
“你多穿点。”
“穿了也没用,是里面冷。”
“身体一直这么冷,会不会出问题?”
郁殊抬起头,难得地用力皱起眉头,拿眼神制止他问下去。
他的脸长得年纪偏小,黑眼珠硕大,嘴唇薄且湿润,与这幅“凶神恶煞”的神情很不相配,像个努力呲牙的猫崽子,看上去奶凶奶凶的。
“以后冷就说,我会把你弄热的。”云凌荒捏了捏他脸,继续驾马前行。
郁殊坐在他前面,手里捧着一杯热水,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那脑后的大蝴蝶像要表示满足似的,翅膀一张一合地颤动。
为了养伤,二人都尽量不动用灵力,因此并无御剑的打算,紧赶慢赶总算走过了距离最近的羽宿山。然而那君山虽然看上去近在眼前,走起来却又翻山越岭,两人走走停停,十天半个月都过去了,才终于离仙山更进一步。
这天正午,郁殊终于在光天化日下发现了一座偏远小镇,他实在受够了马上的日子,既不能傍晚散步,也没法下棋钓鱼,非得在这里喝饱了热水才行。云凌荒着实可怜这老态龙钟的家伙,怕他憋得太久出什么毛病,便引着马往小镇的方向去了。
两人走到半山腰,从此处往下看,顿时感到不妙。
古有云,建房建村最忌讳十种风水。一不相鹿顽丑石,二不相急水争流,三不相穷源绝地,四不相单独龙头,五不相神前佛后,六不相宅墓休囚,七不相山岗撩乱,八不相风水悲愁,九不相坐下低软,十不相龙虎尖头。
可这小镇居然坏处占全,真乃当世少有。
郁殊说:“比我们道观还厉害,这种风水,还会有活人吗?”
“去看看。”云凌荒从马上拿下包袱,其中一个递给他,“换衣服。”
他们两人都穿着九州校服,在外办事多有不便,再加上云凌荒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被那个暴躁的爷爷逐出师门,暂时也不打算再用九州名号。
云迟思虑周全,为了不让郁殊感到难受,包袱里放的全是各色各样的道袍,两人找了个无人角落,将云家校服外衣换了下来。
这身道袍倒也别致,中衣是不太显眼的茶色,衣领镶白色护领,外衣为烟黑色,衣扣为一对黑亮的羽翼形子母扣,最外面又套上一件黑色半透明纱衣。
穿上这身黑衣,似乎与云家校服相去不远,既能让郁殊喜欢,也能让云凌荒习惯。
云凌荒换好衣服走出来,见郁殊还在扯领子,便很自然地替他整理起来。郁殊手上也不愿闲着,伸手拍落黏在云凌荒肩头的枯叶,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云凌荒的身高。
郁殊问他:“你是吃了潲水才长这么高吗?”
云凌荒皱了皱眉:“是你矮。”
郁殊是算不得矮的,只是云凌荒实在太高了,他便扯着他的衣襟用力踮脚。
“你看,这样我就跟你差不了多少了。”
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显得他更小,那双漆黑的眸子里落着些许阳光,一张小嘴微微张开,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又始终没有说,让人等得满心焦急。
虽然这张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可那一对“耳朵”轻轻抖动,竟然显得十分可爱。
云凌荒下意识伸出手,绕上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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