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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扑通扑通乱撞。

脱了僵似的撒欢。

“为什么这样?”

“嗯?”

“这样对我。”

他瞧着红粉菲菲的脸颊,心知肚明地笑:“哪样?”

她说不出来。

与他的一切似是而非,若有若无,雾里看花般缥缈。

同样是漂泊动荡的人生,她却极想沉淀下来,奢望有一天能看见天空万里无云。

何憾生带着芊芊回到酒桌。

同桌的人大多揣着各自的目的离席,剩下零星的相互攀谈。

没人特别留意这两个无名之辈。

何憾生拿起桌上唯一盛满的玻璃杯递给芊芊。

她用没受伤的手去接,微微附耳,似乎等着听他说些什么。

“去敬杯酒,”他却说,“对你老板。带了他的人走,不打声招呼不大地道。”

她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刽子手弄丢了刀,人质却帮着提刀来了。

到底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芊芊倾斜目光,眼前的世界换了个角度。

“一起去?”

何憾生闻言笑了下,俯身凑近她余光到不了的地方,远观就像在交颈轻靡。

而事实上,他低沉着嗓音轻浮地说着威胁的话。

“见到老板别吓得手抖,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芊芊感觉后背抵上了一股压力,是他的五根手指,轻轻施力,她被推向前。

她无法不想起昨晚他一根手指进去的样子,像一条只会向前进的小蛇。

不由自主地收紧了隐隐作痛的地方。

他是让她一个人去。

芊芊背着他,向后转动眼眸,不知道想了什么。

“行。”

不过下一秒,便被他拽住手腕。

“为什么不愿意?”

芊芊第一反应就是皱眉,不知道他在问什么,接着想到他们之前的谈话。

她拒绝了待在他身边的提议。

她回的是不愿意。

“不为什么。”她说。

感觉到束缚手腕的力量离开,她抬脚毫不犹疑继续向前走。

自己情绪的异样不是没有察觉,但更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在意,像他这样的男人,是不屑利用女人来满足自己的自尊心。

无论如何,她早晚会离开这里。

洛城的世界不属于她,也不是她能待的地方……

穿梭在这些边缘谋生的人之间,他们本身或许和普通小贩没任何区别,但一旦撕破脸皮,明天又有谁会横尸街头。

血腥的气味不会再令她作呕。

作呕的是这座唏嘘的城市,兽性的人心。

李飞就是其中之一。

他龇着凶恶的獠牙看向芊芊身后的人群。

“他不在。”芊芊说。

李飞低吼:“你在搞什么?”

“出了点状况,我需要多点时间。”

“搞笑了,时间?我多的是,关键是我给不给。何憾生今后的时间,我要定了!”

芊芊侧着身子,心不在焉地望向来时的方向,人来人往,充斥着斑斓的灰暗。

她举起酒杯,清晰地看得见指纹。

“一天。”

“不能再拖,飞哥,昨晚我们码头出货被人点了。”李飞横了眼插话的小弟,对芊芊说,“一分钟我都不会给。”

“不是他做的。”

李飞到嘴边的狠话掐停,转而轻笑两声,左右看看其他人,“听懂了吗,为小白脸说话呢。”

“厉害,高。”他拍手叫绝,“老子派你去做了他,你倒好,被他给干了。”

很奇怪,明明急着为自己争取时间,这会却也说不上失望,好像即使给了她一天,也做不到手起刀落。

李飞已经没有了耐心,“来敬酒是吧。”他从她手里接来,冷眼看着她,尿一样的黄色酒水从头上浇下来。

最内包围的旁观者有的冷眼看戏,有的低呼,有的鄙视。

相反,当事人的表现冷静得过分。

酒水堆积在额前的发窝,像秋天露水凝聚在树叶上,再慢慢顺流而下。

一点点打着脸颊,浸湿衣裳,狼狈的同时自尊也被践踏在地。

她抬手拂掉酒渍,仍有浓烈的酒精味残留。

“也不看看身份,什么野鸡都想飞升变凤凰。”

年轻女孩飒飒而立,在一堆男人中间,端着芝麻大点的脑袋不发一语。

冷艳且孤傲,一丝煞气。

不敢轻易靠近。

李飞目光环视着旁观者,悄声对芊芊说:“放心,我一定会知会伍飘飘,没用的东西,趁早毁了。”

他目露凶光,浑身戾气走开,芊芊掉头望着他剖析实情。

“他是洛城无论身份还是行踪都十分神秘的掮客,如果可以轻易降服,早就被人杀了。现在再换人接近,他必定发觉有鬼。”

“那又怎么样,到时候他已经,”他抹着脖子,发着瘆人的声音,“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芊芊想都不用想:“他会揽着你一块消失。”

宴厅里炸开了花。

全景环绕的落地窗,罕见跟上时尚的大手笔。

从楼上俯视,大厅一览无余。

“何生。”

何憾生徐徐转身,并不意外。

“颂老。”

颂帕笑眯眯对跟在身边的管家说:“老邵你看,下头兄弟把你一双锐眼传的神乎其神,这次看漏眼了吧。”

邵青:“老爷?”

“不错,”颂帕眼瞧着何憾生的轮廓,“两个人都长着副俊俏样子,差就差在,成书那纨绔贼眉贼眼,三条腿离不开女人,神韵和这位比不了的,一个天一个地上。”

何憾生挑挑眉,对于此番夸赞不谦虚,也没值得多骄傲。

“这……”邵青知道人是偷摸进来的了,怕是有目的。

颂帕抬手打断他:“没事,他想对我不利,工厂就可以动手。”

他接着对何憾生昂昂头,眉眼透着诡谲的意味:“是不是啊,老鬼。”

何憾生说;“老前辈果然是老前辈,任何事都在眼皮子底下。”

“再怎么厉害,也始终是条过江龙,要不然也不会着了你们地头蛇的道。”

颂帕半开玩笑的语气,但听在何憾生耳中,又有另外的门道。

他拎得门清:“初来乍到,相信你们了解了情况,我向来只卖信息,该怎么斗法怎么来,与我无关。”

“你年轻,有自己的个性也难怪。但这是你的规矩,没人知道是否遵守。”颂帕走到窗边,敲了敲玻璃,“况且啊,这人要是知道任何对自己有威胁的事,难免睡不安神。”

“杀错一千也别放走一个。是,这不是就惹祸上身了。”

“老爷,这个人能在工厂出现,绝不像他说的无关。”

何憾生望着邵青无可奈何一笑:“我不出现帮你们放那一枪,之后你们不就咬死了我。”他耸耸肩膀,“我多无辜。”

邵青正要接话,他又说:“诶,我知道你怎么想,这小子年纪轻名堂却大,一定狡猾得很。”

“所以又怎么样,没有我你老大会安然无恙站在这儿?”

“我到看看你有多大本事。”邵青是装甲部队出生,身上带着股狼性,越是横,越是激起他的狠劲。

可何憾生聪明,他就是看了颂帕一眼,后者便把人叫住了。

“慢着,他说的是事实,在洛城没有谁的消息比他更快。”

“吃这碗饭而已。”

话音刚落,远处来了人,是颂帕的手下。

“老爷,杨氏运输的老二在楼下闹事。”

“嗯。”

“还有,”手下停顿看了眼何憾生,在颂帕耳边说,“李飞对对面带来的女伴动手了。”

“知道了。”颂帕招招手,楼上又剩下他们三个。

“老鬼,我们开门见山。告诉我当时是谁冒充你跟我交易,这人要货还要我的命,不除,不安心。”

“消息不是这样卖的。”

“你别不记得,这个人同样陷你于死地。”

何憾生仍不松口。

邵青眯起眼:“问你是卖给你面子,别蹬鼻子上脸。”

何憾生笑:“果真是洛城人。”

“你敢调查我!”

“别动手,小心我一害怕什么都忘了。”

“小王八羔子。”

颂帕的神情一直游刃有余,此行似乎是势在必得。

“是谁,那天开枪的女人。”

何憾生冷下脸,淡漠的样子不复刚才。

那一枪着实厉害。

不仅仅是枪法。

尽管他在生死边缘来来回回无数次,但唯有这一次。

生命在死亡来临之时复苏。

亲历落日晚霞,是如此美轮美奂。

“是谁?”

“忘了。”

与此同时,芊芊到处在找何憾生。

李飞被她说服,暂时没有威胁,但姓杨的从洗手间出来了,两只手吊着摆,杨氏的老大听是个女人做的,马上要把人翻出来。

她不想闹大,没有办法只有躲开,本来先离开就是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就想见到何憾生。

在酒楼最南边有一条很长的走廊,连接着另一栋酒店大楼。

长廊很窄,两边都是水泥墙壁。

那时芊芊并不知道,这是她一生中最恐惧、事后回想起来最灼心的经历。

她遇到邵青。

废弃工厂里,颂帕带在身边的人。

长长的走廊偏偏冤家路窄,五十多米,这样看来也没多长。

对方带着一群人迎面相遇,浩浩荡荡的气势,芊芊当时对上邵青的眼神就有不好的预感,只是她沉得住气,怕自己多疑,但对面有人先慌了神。

一霎那,风起云涌。

芊芊转头夺命狂奔,身后硝烟紧随,燃起熊熊烈火。

偌大的走廊像没有尽头一样,她竭尽了全力,身上每一处细胞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然而,耳边充斥着鬼哭狼嚎的声音。

时间仿佛回到小时候,在同龄人享受阖家欢乐的时候,她挥撒着血泪争夺一块发霉的馒头。

活着。

活着是唯一的信念。

咬着牙齿坚持,跑过去,跑过去才能活着。

长久以来的信念令她在最后一刻得救,跑了出去反手关上长廊的门落锁。

何憾生的西装一直被她拽在手里,这会皱得面目全非,还落了她的汗渍。

芊芊扶了又扶,套上外套离开。

她找到酒楼后门,穿进巷子里,追她的人仍然还在附近。

这时,天空开始飘零着棉麻的小雨。

身上渐渐堆满了细细的露珠,寒冷的气息侵袭着每一处鸡皮疙瘩。

高跟鞋重重踏进水沟,裙摆沾上了泥水,洁白的小腿肚狼狈不堪。

芊芊落魄得像一个受过伤,又无家可归的千金,当看到巷口的人时,她仿佛看到一丝希望。

何憾生上到巷口停放的货车上,杨槐在司机位。

“走。”

“指模套了?”

“嗯。”

“小芊芊呢?”

何憾生一动不动看着他,毫无感情的目光便是回答。

高跟鞋踢踏的水声愈来愈近,芊芊拢着他的外套,提着裙摆跑来。

但慢慢地,慢慢地,直到失去浑身力量停步不前。

他高傲地坐在车内,像宴厅里的每一个人一样,冷眼旁观,视她如随时可弃的棋子。

温柔、关怀、甚至要她留在身边,都是他给的一场骗局。

也对,不过是一天的交情而已。

雨势越来越大。

当何憾生冷峻的脸在芊芊眼中逐渐消失,她在大雨中展开嘴角,凄凉地笑了。

“你怎么了?”

“天气很闷。”

杨槐觉得他今天有点太正常,但见他不想开口的样子,不敢多问了。

车窗几乎被雨水打到看不见外面,但刚才那个狼狈的女人,失望至极的眼神历历在目。

有什么好像在揪着他的心。

被抛弃。

人生每一个上一秒都在被抛弃。

何憾生不知不觉摇下车窗,雨水瞬间就在衬衫袖口上浸湿了一个小圆圈。

他回想起和颂帕说的最后一句话。

“唯一是美丽的丝巾,令我记忆尤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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