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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她会责怪芊芊,但她却用央求的姿态拜托她一起把何太婆送回房间。

芊芊并不为周谷雨没有把责任怪在她身上,而感到一丝欣悦。对于她来说,周谷雨什么都不是。但她没有把老人送往医院的打算,说明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

在何太婆躺好后,她略带局促的站到芊芊边上来,又一次央求。

“我想拜托你帮我一个忙。”

芊芊不懂她为什么总喜欢低着头,就像做过什么抬不起头的事。

“今天的事你就当没发生过,不要告诉其他人,特别是小叔。”

似乎察觉到芊芊眼里的波澜,她解释道:“你误会了,他是知道的。就算婆婆不想让他知道,村里的闲言碎语也不会允许。”

“所以她们说的都是真的。”

“也不全是……她们都说了什么?”她隐晦的表情和生硬的试探,让芊芊意识到一种可能。

她想以我口中得知的,来发展接下来的表述。顺着一根藤子摘瓜,而有意忽略其他。

对于她即将刻意隐瞒某些事情的行为,芊芊并不乐见其成,因为强烈的好奇正抓挠她心中铁壁,尽管丝毫声色不露。

于是,芊芊也不愿多说地说:“没什么。”

周谷雨十分清楚真没说什么,何太婆不会激动成那样,她最见不得别人拿以前的破事对他们指指点点。

“这些事不应该由我来说,只不过你总归会知道的。我也是嫁过来才了解一些。”

她把前尘往事娓娓道来。

上个世纪八十进九十年代,洪水冲毁了许多村庄,搞得许多外来人口都在何家湾定居。人多了,菜地不够,粮食不够吃,引发一阵开荒潮。何家夫妇也在其中。北坡有一片荒地很不好走,没人想去,但那时地都被抢光了,没办法,他们只好硬着头皮上。

第一天就发生怪事,荒坡地下传出哭声,何太婆从小历经动荡,胆子早练大了,寻声刨开土层,挖出一个装着男婴的纸盒。当时整个村都沸了,那时还不兴媒体记者,但不大不小的村官来了一批又一批。看热闹聊闲事的人多不胜数,到真正要出钱送医院救治,一个人都看不到。

最后是何太婆老公出的钱。村里找不到弃婴的人,又怕惹事上身,竟想心思让何家夫妇先把孩子接回去,到时候找到他的家人再送回去,肯定是村里的人,肯定会找到的。一顿好话哄着,等何家夫妇真的接回去,找人的事不知不觉没信了。

大家都拿话捧他们,说好人,大善人,一生会有好报,话音还在嘴里打转,何太婆老公就在捡孩子的荒坡失足摔死,话锋瞬间就变了,有说是他们招惹不好的东西,有说是鬼婴索命,还有说孩子就是他们扔的,自导自演把大家耍得团团转,总之各种难听的流言蜚语。

自始至终,何太婆没争辩一句话。但当村民闹上门要把孩子扔到不知道哪个旮旯去,她当场拍桌子,震得他们鸦雀无声。

“你们这些人之中,有谁说过让我们两夫妻收留这个孩子?”

“现在我男人走了,谁要说付得起这个责,谁就把孩子拿走!”

这两句话大概流传许久,以至于周谷雨至今记得一字不漏,模仿着当时的语境,却学不来何太婆负隅顽抗的决然。

她拿出纸巾抹了下眼眶泪水,最后道:“阿妈拼了命跟那些人撕扯,最后把小叔子护下来,这些年一直当亲生儿子养在身边。”

挠心挠肝的爪子渐渐停了,可久久无法平静。从最初对他过往经历的揣测,到得知他有家的惊异,直到现在唏嘘不已。

他就像她经历过的大风大浪,到头来发现竟然是滔天海啸。

芊芊做不到面无表情,有些东西掩饰不了。

“他的亲生父母,是那一批外地人?”

“不知道。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来认,我想他们早就走了,早就不在这里了。”

有句话不说出来,大家也心知肚明——既然能亲手把孩子扔掉,在心里就当他死了。

“为什么?”

“为什么对活生生的孩子狠得下心?”周谷雨告诉芊芊,何太婆发现何憾生时,他全身皮肤是跟土一样的黄色,整张脸被抹了一层不知是草药还是符灰的东西,看着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所以才说他是鬼婴。以为得了看不好的绝症,不去医院反而迷信鬼神,后来阿妈抱他去医院,根本只是黄疸,可是还是晚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成了色盲。原因滑稽得令人想哭。

可是她还是不明白,生活在乡野的他,怎么成了毒枭眼中诡谲的掮客。

想起周谷雨一开始说过的话,芊芊忽然没有再问下去的勇气,她缓慢而低沉的声音。

“所以,何憾生从来都知道发生过什么?”

周谷雨被芊芊悲伤的神情动容,怜惜又无奈地点头:“大礼说他很小就知道了。到读初中,他长得越来越好,成绩也是尖子生,村里的闲言碎语才没那么难听。”

芊芊抓住重点:“他是尖子生?他去外面读书了?”

这时周谷雨的神情变得极其复杂,好像一下子被拉回现实,逃避芊芊的眼神,慌张地想掩饰什么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回答我。”她紧逼。

周谷雨掩面摇头,红唇星目我见犹怜,三十多岁还是一副少女的模样。

她表现出的委屈,愧疚,害怕等等,都让芊芊觉得自己心中的疑虑与她脱不了干系。

真是自己给自己添堵。

何太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大嫂一样,叮嘱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何憾生,不知道是出于对他的保护,还是怕他会做什么。

吵架的余气尚在,何太婆说完就把周谷雨赶出房间,留下芊芊。

“芊芊,来,你过来。”她似乎有话要单独说,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让芊芊坐下,大有促膝长谈的意思。

而芊芊还没有从骇人闻见中回神,她又喊了声,才过去。

“那两个臭婆娘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你当然不是野丫头,我们憾生也不是野孩子。”

何太婆寻上芊芊的视线,目光如炬,停顿的同时也在等待她的回应。

芊芊不得不动一下。

她接着说:“这个家就是他的家,我们就是他的一家人,你千万不要听她们二流子骂街,我敢说全村的家里没有像我们一家和谐呢。”

芊芊又点了下头。

何太婆见她傻傻呆呆不发一语,怕她是心里有想法了,于是低头想了想,换了种沟通方式。

“你觉得父母不是亲生的,丢人吗?”

芊芊摇头。

“好孩子。”何太婆欣然一笑,两手合握着芊芊的手,“你回头看看墙上,仔细瞧瞧。”

芊芊回头照做,逐个逐个把整面墙壁满满奖状看过来。

何太婆引以为豪的语气:“没有一个三好学生对吧。那当然了,这全是他去区里市里赢回的竞赛奖,可不是随随便便逢人就有的奖状。”她强调,“我们憾生一点不比别人差。”

芊芊大概明白她的意思,说:“您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何太婆拍拍她的手,回忆说:“他小时候就白白嫩嫩,长大了抽条越发俊,但凡家里有丫头的,都想许到我们何家来,那时为这事还专门争论过呢。”

“您可以去问他。”

何太婆像没听到的,自顾自地说何憾生有多优秀,芊芊也不再强调,到后来临出房门,才反应过来似的叫住她。

“你觉得乡里穷?”

“不。”

“他看着不比你大多少。”

“都不是。”

“那是为什么?电视里像你这样的小丫头,不都是撵着帅大叔跑。”

后来芊芊说了一句话,何太婆为之一愣,推翻了之前对她的印象。

晚饭过后,何憾生和何大礼才一起回来。彬彬正在客厅与一只黑背颠球。

“汪汪汪汪—”黑背见到熟悉的身影,球都不要玩,围着何憾生扑腾,尾巴摇得欢乐极了。

彬彬也跑过来:“爸爸,小叔叔。”

何大礼对何憾生笑说:“彬彬天天带着它玩,都不如跟你亲,我看它是知道是你把它带回来的。”

何憾生撸了撸狗头,“昨天怎么不在家?”

何大礼:“喔,可能吃错了东西,在刘医师那里待了一天。”

彬彬不这样认为:“宇宙不会乱吃东西。”

何大礼冲他瞪了一眼,“小孩子不要插嘴。你没看好它,当然乱吃东西。”

彬彬生气,又不敢顶撞,于是小声嘀咕:“就是不会。”

宇宙开心地舔何憾生的手,他笑了笑。

何太婆闻声过来,冲何憾生道:“刚回来不着家,去哪了?”

何憾生说:“回来听说北坡工程在招标,和大哥去看了看。”

“搞些假把式,走过场。早就听说给王胖子工程队了。”何太婆问何大礼,“你跟他一起上班不知道吗?”

“现场招标严谨多了,不像以往内定哪家公司就是哪家公司。”他说完也有些纳闷,挠了挠头,“不过之前听陈老五他们说,是归王启开,结果今天招到的又不是他。”

“那被谁招去了?”

“像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工程队,。”

何太婆就是问问,没太在意,反而是何憾生一回来就跑去看招标有点奇怪。

“你去那里做什么?”

“看看老家发展怎么样。没想到大家都非常进取,愿意把所有身家压在一个项目里。”何憾生漫不经心说,“只不过项目招不到,岂不是要倾家荡产。”

“招标而已,怎么会倾家荡产。”何太婆从吵完架头就开始疼,怕给他们发现,她装作犯困打起哈欠,“留的饭菜我让大嫂在热,我先去睡了,最近呀,每天这个时候犯觉。”

何憾生目送何太婆回房,接着四处扫过一眼,彬彬小机灵鬼仰头望着他眼睛扑闪扑闪,“小婶婶在小卖部看灯笼。”

“去把她带回来,有奖。”他发话,彬彬跑得比什么都快,何大礼让他慢点,小家伙已经没影了。

何大礼正准备去厨房看看饭菜好了没有,周谷雨匆匆跑到他面前,举着手机要给他看。

“什么事看把你慌的。”何大礼憨憨地笑,帮她抹了把虚无的汗,“热好了吗?要不然我再去弄两个菜,老三下午没吃呢。”

周谷雨一听何憾生也在,刚才没有注意到,她缩着肩膀把手机推给何大礼,压低声音说:“你快看!”

何大礼见她脸色不对,抱着手机默读一遍里面的短信,笑容跟着收了起来。

何憾生专心逗狗的人也发现他们有事,“说吧。”

周谷雨想瞒着,但何大礼把话修饰了一下说:“老二的媳妇来短信,说忘记已经给毛毛报了培训班,过年他们没时间回来。”

何憾生听了没什么反应,继续把球抛高,宇宙飞弹上去一口咬住,他用力捋了把它的头以示表扬,接着从嘴里把球拿出来。

“大哥,你说她是不是连自己也是从何家湾出去的,都给忘了?”

尽管他在逗狗,闲话家常的语气显得那么不经意,但是其中威慑和压迫令人不寒而栗。

何大礼对这个二嫂也是不愿多提,但怕何大伟夹在中间难做人,所以只要不是对阿妈太过分,他都会选择退一步。

但他知道,哪怕对阿妈一点不尊重,老三不仅不退,更会无论用何种方式,都会让这个人把尊重找回来。

何大礼不想何憾生太极端,违心的帮老二一家说好话。

何憾生付之一笑,“她当没有这个婆婆,我来帮她一把,阿妈的户口我会帮她迁出来。”

何大礼和周谷雨对视一眼。二嫂当初搬到省城都不忘把何太婆的户口身份证拿走,每年还会为此回来一两趟,为的就是不分家。

过了十二年,除了何太婆,大家早对当初何憾生突然来的一大笔钱颇多揣测,加上这些年他性情大变,行踪神秘,关系网复杂,早已不是他们能触动的人了。

好在何憾生对何太婆始终如一尽孝。

连何大伟和他媳妇在机关工作,都是隐约靠了何憾生照拂才平步青云。有阿妈在,便是一家人,阿妈不在,谁还管你。二嫂就是看中这一点。

何憾生一句话,把她的软肋捏死了。

“按老三的话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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