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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白雪。

——李白《梁园吟》

2月7日

海浪声冲击着她的耳膜,电话背景声丝毫不像卧室、超市、街头的任意之一。

吴康很笃定,“出门了?”

林春芳回头瞥了一眼贺永安,“你怎么知道?”

贺永安正无聊地蹲礁石上玩手机。

丈夫在电话那头,却不知道还有个男人陪在她身边。

林春芳心生罪恶。

与贺永安相处,简直如脱缰野马难以控制。

她心态远不如刚上他货车时候的坦然,还能当他是个车夫拯救她这个心情不好的落难小主播。

开黄腔,贺永安显然是个中高手。

网络上那些露骨咸湿的粉丝评论,令林春芳感到千篇一律索然无味。相比之下,她被贺永安撩得心情愉悦,心旌摇曳。

以至于暂时忘记直播受挫,钱包空瘪,婆媳不睦一系列的焦虑。

吴康说:“我看你走了五百多步。”

林春芳有种被监视的排斥感油然而生。

“你看那个干嘛呢?”

“不是让我每天给你浇水吗?”

哦,蚂蚁森林。

错怪吴康的些许愧疚感上涌,林春芳尽力压制住不舒服情绪。

她撒娇,“我就在小区附近海边散散步。”

吴康想起来,甚是自责,“我都没来得及陪你去海边玩。”

林春芳哼一声。

“想看你穿泳衣。”

吴工在电话里略显沉闷和没情趣,难得今天开窍。

林春芳小腿湿透,海风一丝丝吹开水滴,带走她的体温,她冷得性趣缺缺。

还是嘴上跟吴康调情几句。

“你又不是没看过,”林春芳顿了顿,她单独跟贺永安出门的愧疚,都转化为对吴康的投入,“老公,问你个问题,你想不想看我穿丝袜?”

吴康的呼吸急促起来,说得却是,“不看。”

林春芳好奇,“为什么”

吴康憋了半天,“会爆炸。”

不知为何,林春芳听见这句话,再次看了眼贺永安。

男人果然更了解男人的癖好。

林春芳脚趾蜷起,被石阶上粗粝的沙子刮得难受,倘若换作男人的手掌该有多好,她轻声勾引,“晚上我穿丝袜,我们视频吧。”

林春芳其实喜欢死了吴康当面对她蓬勃的欲.望,很有男人味。结婚三年了,吴康看她的眼神还像能扒下来衣服。

对于她的美和撩拨,吴康有最直接最诚恳的反应,把下工以后所有力气都奉献给她。

然而吴康照例没同意她视频里进一步互相安慰的请求。

他忠于原始冲动,却始终难以放开。

**

返程车上,林春芳显而易见沉默下去。

对贺永安的现实接触,对吴康的隐瞒,唤醒了她的婚姻道德感和愧疚感。

阳台栏杆和网络就像礼义道德的防护网,没有实质接触,光打嘴炮。

林春芳心安理得享受着男人的荷尔蒙,作为她枯燥忧心的居家生活调剂。

可以跟粉丝哥哥妹妹地叫个不停,可以发收打赏发福利照片,可以偷看贺永安看得双腿发软。

谁知道吴康私下看些什么呢,食色男女,他习惯再好,哪个男人还不背着老婆看个动作片了。

林春芳一旦释放出来这种信号,贺永安会意。

两人比谁沉默,一路气氛沉默到诡异。

本想保持个高冷形象,林春芳打了几个喷嚏,不停擤鼻涕,用掉贺永安剩下不多的卷纸。

林春芳只好拎着用光的棕色卷纸芯,“还有没有纸巾?”

她规规矩矩地拿着,克制住了自己用拇指和食指把卷纸内芯圈成一圈的欲.望,闭口不去调侃他究竟做了什么才剩这么点儿纸巾。

贺永安瞥她一眼,“用完就该扔了。”

“什么意思?”

“林春芳,”贺永安皱眉,忽然刹车停下,“下车。”

“我不下。”

贺永安颔首,林春芳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路边原来家小超市。

他说,“自己去买。”

林春芳买了一卷纸巾,从超市出来。

原地空空如也,半个车影见不到。

林春芳傻眼,气得掏出来手机就想给贺永安打个语音骂他。

戳开他微信的那一刻,总算回味过来贺永安说的“用完就该扔。”

贺永安是嫌她态度怠慢冷漠,把他当工具人司机。

对吴康那点愧疚烟消云散。

贺永安这人,跟她一个心思,互相解闷。哪是她能驾驭得了,他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好在这里就离咸楼几百米,林春芳边走边骂贺永安。

把他微信备注改成“工具人”。

贺永安直奔鱼蛋家里。

鱼蛋说那晚他们夜探私人渔港拍下的视频音频,已经找人处理好了。

鱼蛋熬得两眼通红,胡茬满脸。

烟蒂放了一整个烟灰缸,屋子里的味道,贺永安都受不了。他把窗户打开,新鲜空气流入,又替鱼蛋倒了垃圾。

鱼蛋挥手,“你别搞那些了,你先看电脑。”

一整个文件夹,鱼蛋连同贺永安这些年陆陆续续拍的照片都整理好了,挨个按时间编号,打印出来能堆满一个档案盒。

这几天的工作量都体现在他嘎嘣响的颈椎上了。

贺永安坐下来,跟他一起搞了几个小时电脑,按他了解的去再修改鱼蛋写的“罪行综述”。

敲完最后两行,鱼蛋颈椎都快不行了,往沙发上一倒。

“我现在可算理解,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罄竹难书。”

贺永安手机响起来,是咸楼众志成城群里@所有人。

他点开,取消消息免打扰,叮叮当当弹了快一百条消息,跟炸了锅一样沸腾。

“咸楼从今晚0时起正式封闭小区,十四天内启动疫情战时模式,物资统一供应,所有人无特殊情况不得出入。请还未返回住处的尽快返回并门口登记活动轨迹,不得隐瞒。”

贺永安还没看完,管理员就发起群语音。

“第一件事,a栋有位住户隐瞒自己发烧两天的事实,今天私自前往医院就诊,确诊为新冠肺炎。现在带他同住家人一同去医院进行检测。我们已经封锁了整个咸楼区域,大家不用紧张,明早8点开始工作人员会挨家挨户上门排查。”

“这就是第二件事了。刚刚医院发来消息,滩城第一例确诊的重症患者,救治无效去世了。他秘书交待,他在确诊后曾私自从住院部离开,因为多年前在咸楼有居住史,他在咸楼区域内逗留了较长时间才返回医院。”

事关生命,住户纷纷骂起来,“操,你们不是每天发通行证吗?这都看不住人进来。”

管理员无奈,“非常抱歉,工作疏忽。稍后我把目前调查出的确诊患者照片和已知轨迹发在群里。如有接触者,请及时上报。”

**

鱼蛋在那揉搓脖子,捶他的腰。

贺永安背影端坐不动,周身都是低沉气压,手背青筋用力鼓胀地像蚯蚓一样蠕动。

鱼蛋喊他几声,“出什么事了?”

贺永安闭眼,“阮狗死了。”

打开电视,实时新闻播报完还在滚动“滩城首富正霓掌舵人因新新冠状病毒疫情死亡,重症疫情或病毒变异。”

鱼蛋死命给他医院里兄弟打电话。

“操,现在都在问责我们医院,说放跑了重症感染患者。”

东拼七凑,版本定棺。

阮正霓生意做得越大越迷信,给他正霓集团地产看风水的先生说,是有人管他索命。阮正霓早买下来第一盐厂曾经地皮,一直没敢拆掉动土,年底刚找人画了设计图。起初还不信,后来肺炎越来越严重,自然联想起来还是他还叫阮力时候做的事情。

第一盐厂实验室爆炸波厂区,数条冤魂难了。

阮正霓便亲自回了趟咸楼。

贺永安和鱼蛋枯坐了许久,难以置信。

几天前他和鱼蛋信誓旦旦的推断还耳边,“他这么有钱,死不了的。”

谁知道消息成真,阮力从底层厂工,一路踩了多少条生命,玩弄诡谲一直走到滩城最大商业帝国正霓集团掌舵人,竟然真的被一场肺炎夺去了生命。

大起大落之下,他们不知该喜该悲。

脑子里被人打了一耳光一样嗡嗡直响,老天猝不及防地跟他们开了个玩笑。

得知实验室爆炸父母双亡的惨案另有真相,时隔八年,期间阮力愈发逍遥自在风生水起。他们曾经以为,是永远不可能复的仇,永远无法查明的真相。

新冠肺炎给了他们机会逮住阮力把柄,他们想象了无数次阮力倒台的模样,甚至在想大仇得报以后如何庆祝。

阮力就病死了。

给了你希望,又给你了更大的失望。

但他到底是死了。

造化弄人,是喜是悲,都是庸人自扰。

鱼蛋死死咬牙,牙龈都龇出血来,嘴里一股血腥味。

“好,我□□妈。阮狗这就是活该,老天有眼,让他遭了报应。”

贺永安喉结滚动,艰难地嗯一声,“好事。”

鱼蛋重重拍了拍贺永安的肩膀。

“高兴点。”

本想安慰贺永安,语调却古怪扭曲至哽咽,最后实在憋不住,“操,我明明就能亲手报了仇。怎么就这样便宜他,早不死晚不死,偏偏现在让他死了。”

**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救护车直接带走了林春芳所住a栋顶楼的一家四口。

午夜时分,林春芳是先被自己体温吵醒的。

跟吴康吵架,她下午又累又倦,早早睡下以后做了个梦。

梦里是吴康不肯陪她,他自认五音不全,她就自己去ktv开了个六个小时连唱包厢。最后唱不动的时候碰见了贺永安,林春芳制止他唱她听了一下午的beyond,给他随便点了首排行榜的老歌。

隐约记得好像是《广岛之恋》。

贺永安唱得挺好听,他唱完男声部分,“你早就该拒接我,不该放任我的追求。给我渴望的故事,留下丢不掉的名字。”

他又来逗她,“小芳妹妹,到你了。”

林春芳拿起话筒,嗓子沙哑地一句话唱不出来。

最后去医院,医生说她声带撕裂了。

林春芳惊醒。

嗓子火烧火燎,果然说不出来话。

林春芳头昏脑涨地按开灯,揭开被子。她想起来去喝杯温水,发觉自己浑身发冷,胳膊和腿都酸软无力,眼睛酸涩不堪。

林春芳摸了摸自己额头,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后面的事纷乱而至。

楼下救护车呼啸,楼上脚步声繁杂。

众志成城群里,如同深水炸弹一样炸开,纷纷猜测自己是否接触过确诊患者摸过的楼梯扶手、大门、小区公共设施等等,齐刷刷墙倒众人推地骂工作人员。

她一边塞了个体温计,一边给吴康打电话。

十几个电话打过去,石沉大海。

已然深夜,她的手指在父母电话上游离几下,无力地放下手机。

37.8度。

警车守在咸楼外的出入口,确保小区完全封锁,红.□□晃着居民楼交替闪烁,戒备森森,严防死守。

对面四栋楼阳台上,凡是亮灯的都站着观望的人影。

事态之严重,林春芳把家里开得灯火通明,恨老旧的灯泡不能照尽每一寸黑暗。

恐惧得浑身发抖,直觉死神就在屋内徘徊,随时能带走她年轻貌美的生命。

林春芳裹紧外套,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她祈祷自己就是个普通感冒发烧。手发抖地把退烧药喂嘴里吞咽下去,水都没拿稳,卡在嗓子眼儿里,干呕咳嗽个不停。

药物作用和发烧带来钝痛感的头疼。

她不敢睡了,目无焦距地站阳台上,看对面灯火逐渐歇了。

思索着偌大个咸楼,就她一个人如此倒霉吗。

为何家家户户都可安然熄灯入眠。

直到隔壁阳台亮起灯光。

贺永安是刚洗完澡的模样,就穿了条短裤出来,歪着脑袋擦头发。

他把半干半湿漉的毛巾搭在光溜溜的膀子上,倒三角的后背细密的水珠都没擦干,在反射着光泽。

宽大的男士t恤就悬挂在林春芳上方。

贺永安指了指,“帮我拿件衣服。”

林春芳从旁边拿起口罩戴上,懒懒地坐在藤椅上纹丝不动。

她喉咙疼得冒烟,说话艰难,“我得了新冠肺炎。”

贺永安点头,“行。”

他以为林春芳在生气下午把她扔在超市的举动,不想给他拿衣服。

恰逢他心绪不佳,不想伺候她公主情绪,大不了不穿了。

贺永安转身回屋里。

林春芳看着眼前唯一鲜活的人影消失,顿时后悔。

瓮声瓮气喊住他,“喂。”

贺永安皱眉回头。

林春芳又挥挥手,“算了。”

她还是挺怕传染给他。

隔壁那道金属门再次传来嘎吱地关门声。

林春芳受不了,“贺永安。”

贺永安趿拉拖鞋走出来,一脸不耐烦,“最后一次,不说话我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抱歉抱歉,解释再多也弥补不了读者们被破坏心情。

我非常理解,但是我必须修正人物形象,这更符合我对他们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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