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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已册封选侍……

郑蘅吗?

自离京去临清后,他和庆国府的来往基本断了,所有消息都是翠安觅夏等人从家书中知道然后在对他念叨的。

郑照想了想,却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郑蘅的样子了。

上次见还是三个多月前在妄园的时候吧,后来只听闻她准备参选女官,原来现在已经从女官摇身一变成了后宫妃嫔。

赵宝钺见他一脸恍然大悟,才发现他居然真的不知道。

虽然选侍一般都是被临幸的宫女才受封的,对于庆国公嫡女这个分位着实有些低,但想到独霸后宫的皇后,最低的分位也格外引人注目了。只要皇上有意开个口子,后宫就能被有心人们戳成个筛子。

往冠冕堂皇里说,这是建立储嗣,崇严国本。现在谁家有适龄的女儿,不想往后宫送一个,万一就生下皇子了呢?

于是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和郑蘅一样路——选女官先进宫,后面再各显神通。

明年的女官选拔估计要血雨腥风了。

“小女待字闺中,又将参选女官,公子声名远播,令妹承蒙圣宠,庆国府犹如烈火烹油,世人皆在观望,更当自重。”赵宝钺把茶盏放下,“怪拐带良家妇女,这可不好听。”

好烦,好想送客,郑照站起身看向赵宝钺。

“贵家只有两位千金,不,现在只有一位。尊驾今日来此威胁我,难道没想过与我扯上纠缠,令爱又如何进宫?怪拐带良家妇女,我定没有尊驾更怕这个罪名。”

怪拐带良家妇女,于他身上不难扭转为风流多情,反正他身上传闻多了去,不差这一个。可是于赵小凤而言,便是名节有失,再也进不了宫里。

而且传出这种风声去也不难,只要他找个士子比较多的地方,对着赵府的方向吟一首情诗。

这种才叫威胁。

可惜,他想得出做不到,如若不是因为早起生闷气,甚至难以说出口。

“风约晴云,今日不觉暮春莺老,在下要去孩儿口看杂耍了。”郑照说完看都不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赵宝钺听完郑照的话本来就气得面色铁青,又见他满不在乎的离去,更是气得手都发抖。他今次拿话敲打郑照,就是怕闹出事来,小凤不能安稳进宫。结果郑照用他的话,原模原样的反将一军。确实,比起郑照来,赵家更怕这个罪名,因此自己现在被他拿捏在手里了。

可这又能怎么办?关不得,打不得,举人进公堂都有个椅子坐,一个进士普通衙门都管不了,公堂都不用进去,凡事只须递个帖子给知府就行。

更别说他名满江南江北,还有个选侍妹妹,事态未明了之前,谁想招惹试试?

但是,在沧州还未有人敢弗他的面子。

赵宝钺握紧拳头又松开,仍就笑着走出了郑家,十分悠闲的样子。

“小小铜锣圆悠悠,学套把戏江湖走。南京收了南京去,北京收了北京游。南北二京都不收,条河两岸度春秋。财主种有千顷地,老子玩耍不侍候……”几个小童敲着铜锣唱道。

孩儿口是沧州最繁华的渡口,运河上高桅长篙,渡口上脚夫装仓卸货,岸边上店肆栉比,而难得无事的人都在三五成堆看杂耍。

杂耍行有句话,叫“没有吴桥不成班”。吴桥县隶属沧州府,以手艺谋生,必须依靠运河两岸的人流,这沧州的孩儿口是年轻吴桥人离乡的第一站,也是年老吴桥人归乡的最后一站。这里有最新鲜的玩意儿,也有最熟悉的老手,所以说在孩儿口摆摊,等于杂耍行当里的会试。

不同的是,会试只考一次,考完忘了也没关系,孩儿口每天都在考,手艺一旦生疏就难以糊口。

郑照在看傀儡戏。二箱木偶,高皆尺余,制作颇精巧,提线师大约二十余岁,妻子抱着孩子坐在他身后。孩子哭闹,妻子解衣喂奶,在人前袒胸露乳已经不避了。木偶正上演着一出精忠报国,黄袍为皇帝、白袍为忠将、红袍为奸相、黑袍为忠臣、绿袍为奸臣,提线师还在唱着词,一人分演生旦净末丑,竟有口技。

“你怎么又来了!”几个光着膀子的大汉走了过来,“你个泉州人敢来沧州孩儿口,还没拜会我们老大,叫板是吗?”

他们说着就一脚往木箱上踹,他们动作快,提线师反应更快,弯腰抱住了木箱,大汉一脚踹在了他的背上。提线师被踹得向前倒去,半晌没起来。他妻子浑身一震,抬起头木讷的看了他一眼,抱着孩子躲在了一边,手不住的拍着孩子的背。

提线师脸在地上擦破了皮,跪下求道:“就摆两日,赚到船钱我们就走。”

运河边上大多是南来北往的船夫,虽然在沧州地界他们都不想惹事,但看傀儡戏看得好好的被人打断了,脸色都不好看,又听这提线师哭求,对这几个大汉都指指点点的。

“河上都说吴桥杂耍天下第一,怎么还怕个演傀儡戏的抢生意?”

“走江湖就凭本事吃饭,赶人走真是不要脸。”

“有种就光明正大的比一比!”

为首的大汉听见这些话,只觉得气血上涌,抱拳道:“既然各位这样说,我陈老虎就此立个状子,我出面请人和他比一比。一个时辰内谁赚得银钱多谁就赢,他输了就滚出孩儿口。”

“他赢了呢?”船上力夫听见动静也都下来凑热闹了。

陈老虎道:“他赢了,我陈老虎就不再沾孩儿口的买卖,带着兄弟们都离开去别处营生。”

“好。”提线师看着木偶说道。

“那就一言为定。”陈老虎说完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亲自扶着个白须白发的老人回来,神态颇为恭敬。老人手里拎着个笼子,里面似有活物。

有人认出来惊道:“这老人是老鼠郭,演傀儡戏的肯定是要输了。”

提线师显然也听说老人的名号,身子瑟缩一下,拿着木偶线的手却没有抖动。

老人到,亮出箱子,里面七八只老鼠。

提线师清了清嗓子,口中一唱,木偶随线而动,演的是临安里钱婆留发迹。老人看了他一眼,走到了另一边,人群跟着他过去了些,不知道他教白鼠做了什么,人群阵阵哄笑。笑声迭起,引人好奇,一波波的人走了过去就没回来。

一个时辰已到,陈老虎笑着走过来,往提线师的面前一看,笑得更开心。

“老鼠郭赚了五两三钱,你一地顶多八钱。”

话未说完,一只白净的手伸了过来,扔了一锭银子落在地上。

“加十两。”

陈老虎怒气冲冲抬头,可待他看到后,硬生生的把气咽了回去,贵公子的穿戴,进士老爷的冠巾,惹不起。

提线师不敢置信的看着地上的银锭,激动得热泪盈眶,跪地磕头道:“谢谢相公,谢谢相公!”

郑照神色平淡,把人扶了起来,说道:“你没那边演的精彩,但我喜欢你的。”

他也听到笑声后过去看老鼠郭了,这边傀儡戏演钱婆留发迹,那边老鼠郭用老鼠演钱婆留发迹,怪不得老鼠郭先看了一眼傀儡戏才走。

同样的戏码,傀儡演和老鼠演,自然是老鼠看起来更技艺高超。而且两相对比,老鼠们憨态可掬,引人发笑。这年头谁不喜欢哈哈一笑?

论好是傀儡戏好,论精彩是老鼠郭精彩。但是他讨厌老鼠,深恶痛绝的那种。

提线师身子一顿,又跪下磕了一个头,反而更开心的说道:“相公喜欢对小人来说比他们喜欢更重要。”

郑照闻言问道:“你是去京城?”

提线师道:“是去京城。”

郑照点点头,建议道:“那可以排一些麻姑献寿之类的戏码。”

提线师眼前一亮,试探着问道:“金玉奴棒打薄情郎这种戏演吗?”

郑照道:“如果你能藏到后面不被前面的人看到就能演了。”

“小人能演杖头傀儡,只是需要搭台子,路上没有提线傀儡方便就没有演。”提线师神色激动道。

“挺好的。”郑照说完便离开了孩儿口,至于这个从泉州携妻带子远上京城的傀儡师,能否按照他的愿望在高门大户中赚些银钱名声,与他无关。

平湖跟在他身后道:“少爷,也亏你人好,告诉他京里主子们爱看什么,什么能演,要不然他得碰个头破血流的。”

京城,安乐宫,郑蘅坐在床上做靴子。

手被针刺破,她又在心里默念一遍温婉柔顺,然后低头吮吸了一下血珠,便接着做靴子,泪却不自觉的下来。

还在家里的时候,她虽然经常做女红,但最多是在帕子上绣些花花草草,衣裳靴子都是针线上人的活计,哪受过这个苦。

昨天夜里她刚知道皇后二十年来从未给皇上亲手做过东西,那么她就该给皇上做,或者说,她知道了就一定要做。

想到皇后,郑蘅突然手又抖了一下,针又刺破了手指。

她从小听皇后的故事长大的,将门虎女,领军在景山打了一个大胜仗,让在外御驾亲征的皇上毫无后顾之忧。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皇后的肃杀之气会对着自己。带刀剑的宫女闯进安乐宫里,她跪在皇后面前跪了整整两个时辰,皇上才过来。

一来他只安慰皇后,一来他只说自己有错,一来他道歉不停,看都没看她一眼。

自那以后,宫里人也都明白了,皇后永远是皇后,她的日子更难了,只能庆幸朝阳公主随夫去了平南王的藩地。

郑蘅抹着自己肚子,闭眼向漫天神佛乞求,求孕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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