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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谁,喉结艰难的滑动了一下。

伴着这一声,众人只见这只手狠狠一抓,将盖头扯下,用力丢在地上。

即便镶珠缀玉,落在地上亦无甚声息,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令人分外憋闷。

阮玉这股闷气由指尖运行到手臂再至胸膛,几乎涨得不能再涨,终于爆出一声:“滚——”

这一声,珠圆玉润,字正腔圆,满屋的瓷器再次爆发了热烈的嗡鸣。

嗡鸣声中,除掉了一帘之隔,二人于九尺的距离里相望。

对面的人,一张脸刚劲酷烈,棱角分明,尤其是下颌,宛如雕塑大师穷尽一生创作出来的最杰出的作品。不过依他现在的状态,她觉得应该给他再加上两只犄角更为合适。

直鼻薄唇,剑眉星目,尤其是那双眉,如刀裁,似墨画,又浓又黑,又润又亮,仿佛出鞘宝剑,随着微微上挑的动作,好像就要飞射出来。

果然好“贱”!

哼!

对面的人,身形要较一般女子高挑,但体态纤细,从床边走到眼前,仅仅两步,便有风摆杨柳之姿。

小小的瓜子脸,异常白皙……估计是气的。柳叶弯眉,斜飞入鬓……不过目前是倒竖的。一双眼……该怎么形容呢?没有杏核眼圆,却是水汪汪的,是准备哭了吗?不似丹凤眼细长,却波光流转,是打算博得他的同情更或者要勾引他吗?挺翘的鼻,精致的唇……那唇角竟是翘着的。

这等情形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真够无耻!

呸!

平静仅是一瞬,遽变只争朝夕。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伴着金玦焱的哀嚎“我的汉玉璧盘”,立在床头梨花木几上的摆置已在地上碎成片片。

又是“呯”一声……

“我的龙泉窑凤凰耳瓶!”

壮烈牺牲。

“乓!”

“我的玉石葡萄盆景!”

粉身碎骨。

“帮!”

“噹!”

“咣!”

“稀里哗啦……叮叮……”

“我的青铜错银博山炉!”

“我的紫金阆云烛台!”

“我的象牙雕五百罗汉!”

“我的……”

“我的……”

金玦焱只觉眼角狂跳,心脏乱蹦,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跟他的心爱之物一同粉碎成灰。

烟尘中,一身大红嫁衣的女人似乎分|身无数,正挨个砸他耗费精力收集多年的宝贝,砸的那叫一个痛快惬意,酣畅淋漓。

“啊——”他忽然仰天怒吼:“悍妇,我和你拼了!”

众人急忙压制,他却兀自连踢带踹:“放开我,放开我!我要跟她拼了!拼了——”

不能不说出气也是件力气活,阮玉已经累得气喘,忽然发现自己砸了半天,还得腾出一只手扶着沉重的凤冠,真是莫名其妙!

于是,她托住凤冠,高高举起,狠狠砸在满地的狼藉上。

珠玉顿时散了一地,人们不得不小心挪动脚步,生怕踩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重重滑倒,然而拥挤中,已经有人倒地了。

众人这般混乱,终令金玦焱得了机会,他挣脱束缚,直向阮玉冲来:“荡|妇,我跟你……”

阮玉见一头斗牛迎面而来,顿时花容失色,而她手边的能砸的都砸了,一时也没有武器,春分等人赶来救助,却不是被珠子滑倒,就是被人绊倒,惊叫成一团。

她的手四处摸索着,忽然碰到个凉哇哇的小玩意,急忙抓起,就手丢了出去。

直到东西飞出去时才看清那是一对拿红绳栓在一起的青玉合卺杯。

结果这么一来,就失了准头,眼瞅着往一边飞去了。

但是奇怪的事发生了,金玦焱本可以与袭击物擦边而过,却不知为何头一歪,于是一只酒盅恰好击中额心。

他如中弹般尖利的惨叫一声,往后一倒,“咣当”一下,便躺在地上。

屋子一下子安静下来。

阮玉盯着仰倒在地的金玦焱……衣袍散乱,发髻歪斜,双目紧闭,神色狰狞。再往下看,那只丢了靴子的腿还痉挛的抽动了两下。

她额心猛跳。

其实就在刚刚,在大家前呼后拥的簇拥着他进门时,她还在想,既然没有别的出路,就好好过日子吧,至少吃穿不愁……前世拼命工作为的什么?还不是衣食住行?如今一下子都解决了,还是升级版,她又有什么不知足的?唯一的缺憾就是多了个不务正业的主儿。

当然了,在这一世,在这样的时空,他就是她的衣食父母,她不指望能跟他比翼双飞,但井水不犯河水还是可以的吧?如果他非要……咳咳,在这样的时空,应该是可以娶好多小老婆吧,他爹不就有个“十二月”吗?所以她完全不会吃醋的。她要做的,是跟他好好谈谈。

嗯,好好谈谈。他应该不会为难她的,毕竟她的身份在那呢。

可是结果呢?

他冲进来就骂她“荡|妇”。

好吧,她忍了,谁让她不小心占用了别人的身体?

可是他越骂越来劲,越骂越嚣张,各种污言秽语,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一个男人口若悬河,便注定是个难缠的主儿!

而现在,他四仰八叉的躺在那,顶着额心的一小点青紫,一丝涎水从口角溢出,竟是一副要讹上她的模样。

这就是她的夫君?

她扶扶额角……第一印象太糟糕了!

可以说这是她有生以来见到的最糟糕的男人,她连再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之前所做的种种打算,到此宣布终结。

她叹了口气,转身。

春分等人已被方才一幕震惊,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此刻应上前扶着主子。

就在阮玉一脚踢开碍事的凤冠准备再摔个什么东西将所有人赶走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声焦急的怒吼:“逆子,你又在做什么?”

呼啦啦,一大群人闯了进来。

百顺猴儿似的钻出人群,随众人一样转圈一扫,却不期然的看到本应唱主角的人物躺在地上,口吐白沫,顿时呜嗷一声:“四爷,四爷你怎么了?小的来晚了啊!”

屋里顷刻忙乱起来,掐人中的掐人中,灌水的灌水,阮玉主仆被挤到一边。

门外再次奔来一阵脚步声,然后一个女声凄怆响起:“我的儿,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儿啊,这让娘可怎么活啊?”

人影攒动中,阮玉只从人缝里看到一条蜜合色抱着金玦焱哭天抢地,想来就是婆婆卢氏,旁边若干女眷频频安慰,其中李氏的声音最为明显。

李氏……

“该!让他作,就该给他点教训!逆子!”

这个有些苍老但不失中气甚至是豪迈的声音当是她的公公金成举。

“爹,您消消气……”

“爹,您先坐一下……”

不过估计屋里已经没有坐的地方了,这人就唤着众人让一让。

“爹,您看是不是先给四弟找个大夫?”

这个声音……

阮玉眼皮儿跳了跳。

“找什么大夫?也好,老子今天也教训教训他,到时一块治!”

屋里顷刻又是一阵惊叫并鸡飞狗跳。

卢氏抱着儿子,悲愤无限:“好,你打他,打死他!把我们娘俩一块打死,好给那贱人让地方!”

贱人?

哪个?

阮玉一时理不清金府的家庭构造。

“娘……”

“娘,您就别跟爹置气了,快给四弟找大夫瞧瞧吧……”

众儿媳中,李氏果真最会说话也最会讨人欢心。

金成举却不肯罢休:“找什么大夫?你当他打什么主意我不知道?他就是装死!给我取家法来,看我不把他揍个死去活来!”

“你把我们娘俩都打死,都打死!”卢氏大哭起来,要撞死在金成举身上。

阮玉暗叹,这老头怎么不知道什么是就坡下驴?

结果又是一阵乱。

卢氏大放悲声:“明明知道他不乐意,还偏要结这门亲,说什么凑个‘金玉满堂’,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了!家里是缺金子还是缺银子?你怎么就这么没骨头?人家不要的破烂你也要……”

“你给我闭嘴!”

“我闭什么嘴?你卖儿求荣,我今天跟你拼了!”

于是又一阵火拼,战斗从小一辈转移到老一辈,皆是与这门亲事脱不开关系。

阮玉暗叹,企图瞧瞧热闹,怎奈被摒除于人群之外,除了听到哭叫怒吼,什么也看不到。

金成举倒是气坏了。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卢氏这等小门小户出来的果真不懂规矩,即便当了这么多年的主母,依旧不顾大体的乱说一气。

今日来参加婚礼的都是什么人?且不说有没有人把这事吹到丞相耳朵里去,单就在商界传开,要他的老脸往哪搁?要金家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都是这个逆子!

金成举看着儿子额心那一小块青紫,再看看他努力闭紧的眼,眼珠却不由自主的来回乱转,终于袖子一挥:“开祠堂。金四忤逆不孝,自今日起逐出家谱!”

卢氏嗷的一声:“老爷要驱逐儿子,就连妾身一并驱除吧!”

金成举斩钉截铁,语气铿锵,就丢出一个字:“好!”

事闹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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