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沉塘的娘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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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娃娘也没想到宋泽竟然对当年的事情一清二楚，尖声道：“这房子是我家的，住了这么多年，村里人谁不知道这是我家的堂房！凭啥给你房租？你算个什么东西，都不是我宋家的种，养了你一场还想着占我宋家的房子，美的你！”

宋宽被提醒，腰杆子硬了，“宋泽，人不能忘本。我兄弟把你从野地里捡回来养活，给了你一条命，你倒好，反而想着要我宋家的基业。你要这么说，我今儿做主把你从我宋家赶出去！从今天起你就不是我宋家人。”

村长听得直皱眉，“你这思想不正确，都革命多少年了还搞这门第恶习。我告诉你，咱们是贫下中农当家做主，只要根红苗正，就能得公共财产的一份。”

宋宽一听吓得一缩脖子，谄笑着点点头连连称是。

村长又转过头看眼底一片冰寒的宋泽，语重心长的说：“宋泽啊，同样的道理我就不说第二遍，财产是共有的，根本不存在属于你或者属于他，这房子是村里分配给宋宽一家人的，你要是反对，就是不服管教，无组织无纪律，我念你是初犯，这次就放过你。这话再也不准提了。”

说完他威严地扫视一圈，冷声道：“这话以后谁都不准提！”

黑娃娘见大家都要散，着急喊叫，“那我黑娃的医疗费——”

村长气得瞪圆眼，“医疗费医疗费，咋不见你给宋泽医疗费呢？宋泽头上也有伤，还不是你黑娃拿石头砸的！散了散了，再胡搅蛮缠，就不要到公社里干活了！”

黑娃娘嗓子眼被这话堵住了，宋宽上前一把将人拉起来，二人推搡骂骂咧咧着走了，人群也跟着散了。

宋泽回身进了屋，躺在炕上闭着眼沉默不语。

宋姝跟进去看了一眼，见宋泽紧闭的双眼睫羽湿润，眼角有泪痕，下颚线条紧绷，鼻头也微微泛红，显然是气得狠了受不住哭了。

她没说话，扭头出去了。

这些年他们不是没提过把房子要回来，可惜村里的干部没有一个愿意替他们做主，像今天这情景不知发生过多少次。

宋姝决定不能再让宋泽受这王八气了。

*

田埂头有一棵老洋树，枝繁叶茂，附近村人的瓦罐铜盆都放置其下，宋姝不顾宋泽的黑脸，执意跟着下地，此刻正抹着汗坐在树荫下休憩。

不远处的李贵几人这些天没有上山凿石头，□□部们分派到田里除草，远远地听到几声似真非真的抱怨。

“…应该是明天吧，来就来呗，不过一个小小的县委书记，谱摆的这么大，也不怕步子跨大扯着蛋…”

“你少说两句，铺路计划关系到整个文华县的政绩，石子儿已经供不应求了，他当然得下乡过来盯着。”

“……盯着盯呗，把人当牲口似的抽调来抽调去算怎么回事！我们就是垫脚石，哪里需要哪里搬，啧。”

“垫脚石也不错——够硬。”

“——噗哈哈，二花没嫌弃你硌得慌？”

“爱都爱不够……”

宋姝背靠着粗壮的老树，身形完全掩在树影里，原本几个知青不可能知道她的踪迹，但耐不住文栋的双眼一直逡巡着她的身影，有意无意的朝这边看过来。

这会儿话说的粗俗了，文栋皱着眉冷哼一声，“行了行了，当什么光荣事迹呢，县长要来，都想想怎么跟组织拉好关系。”说完抬头朝树底下看去，发现宋姝早已经不见了踪迹。

文栋垂下眼睑，专注手中的活儿，没有再作声。

宋泽忙活完，捞起背心擦了一把汗，弯腰在池塘青石板上搓洗干净毛巾，沾了清亮的水，转身朝宋姝脸上擦去。

宋姝半仰着脸闭上眼，任由凉冰冰的毛巾抹干汗渍，叫了声哥，说：“我等会儿去王瞎子那儿卖些草药，你不用等我。”

宋泽面无表情的拒绝，“不行，去哪儿我都得跟着。”

宋姝不满，“我今年已经十五了。”

“二十我都必须跟着。”

宋姝不说话了，拿乌溜溜的眼睛定定看着。

宋泽不理她，涮洗干净毛巾，一把扯了扯她的耳朵，提溜着说：“走。”

宋姝不情不愿地跟着，还在试图讲道理，宋泽一把扛起锄头跟野菜筐，对她的絮叨置若罔闻。

过了老槐树，石头家的老狗躺在树荫下吐舌头喘气，李老头吐着呛人的烟圈，咳嗽一声，苍老的声音带着愉快，“姝姝今儿跟着下田了？”

“是啊老叔，今儿您咳嗽好点了么？”

李老头呼噜着旱烟，舒坦叹喟一声，将烟杆子往地上磕了磕，说：“好不好的，如今还能抽多少时日。”

他瞅了一眼宋姝，感慨万千，“多亏你哥护着你这么些年啊。你这模样，活脱脱跟你娘年轻时一样，生的跟个玉娃娃似的。”

宋姝好奇的问，“我娘跟我长得很像吗？”

李老头点点头，浑浊的眼珠子仔细看着宋姝，露出一点怀念的怅惘，“是啊，要是把头发梳成大辫子，再换身衣服，简直就是你娘活过来一般。”

宋姝一听有些高兴，她扭头看了看一直面无表情的宋泽，忽然伸手将头发放下来，三两下编成辫子，左右扭着头让李老头看，“老叔，你看现在是不是更像了？”

李老头将面前的烟挥手打散，扯着嘴角露出豁口的牙齿，点点头，“像呀，一模一样了。”

宋姝双眼立马亮了，冲宋泽喜滋滋道，“哥，咱家不是没有娘的照片么，不如给我照一张，权当是娘了。”

宋泽原本听着他俩谈论已逝的娘有些难受，此刻禁不住被宋姝的胡说八道气笑了，一巴掌呼噜到她头顶，“把你的照片供到龛里，前面摆上各种瓜果，再点根香？你咋不直接上天呢！”

李老头笑得更开心了，边笑边咳嗽，俩人走了良久了，他还在一个人笑得发抖，眼角有些湿。

宋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宋泽，一个人提着药草筐子朝王瞎子家走去，王瞎子不在家，倒是他大儿子跟儿媳俩人正在院子中收拢药材，见宋姝的药材品相好，也没讲价，直接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