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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客那能返故庐,苍梧埋骨痛何如。——《闻崔倚旅葬》刘言史

——

人的极限究竟能到一种什么样的地步呢?

永暗的深渊里是一片极暗,那是连哪怕月光都照不到的黑,只是隐约的看到了有一只手不停的掘着冰冷的井壁,指甲一点点的剜着井壁的缝隙不停的深剜出血,指骨见得痛苦到极之的扭曲发白。

被井壁剥出了指甲的手指流下了一排已经干涸的血痕。

这世上似乎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人在煎熬。

痛苦。

仿佛在地狱中苦苦挣扎着。

但是这无尽黑暗的尽头又是什么呢?

“咚!”

黑夜中,有额首不停的抵撞着那一面冰冷的井壁,直撞破了头,流下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似是痛苦到了极限般,喘不过气。

就像是溺海的人一般,无数的绝望如潮水一般的从全身上下无数的孔隙蔓延着,将人吞没。

“哈……”

痛苦的极限又会到什么程度呢?

谈凝不知道。

深剜着井壁的手指,一节节的指甲被井壁磨破到血肉模糊。

……

“少夫人自嫁进扈府,依府上的规矩不许再见外姓戚亲,七官之下的贱氏不得与之往来,归宁只许两个时辰,自此绝面娘家。”

前世,代嫁过去的第一日,扈府的教养嬷嬷面无表情的立在身旁对她说道。

坐于妆奁前的女子怔怔地望着铜镜,有片刻的恍神后,随即温婉的颌下了首,“是。”

“在扈府之间,望少夫人时刻谨记着以夫为尊以夫为天,永远也不得拂逆夫君的话,更不得有违背夫君的行为,要学会去讨夫君的欢心,事事以夫君为先,永远以夫君的利益做为你的利益,以夫君的喜怒做为你的喜怒……”

那个已有八十七高龄的老嬷嬷每一个字就像是魔咒般,每一日每一夜不停的回荡在她的耳边。

新嫁的女子貌容温淑衣着玉雅,只拈着帕子立在了中堂里看到了里面衣裳不整的两个人。

满堂的酒气色香。

“若夫君有心纳妾,做为妻室则要宽怀大肚为他挑选妾房,万万不得犯七出之妒……”

春去夏染,万物更迭。

那女子依旧貌容温淑的低着头,听着传入于耳的笑容与妾鬟窃语下的轻嘲之字,在穿过小回廊的时候见那俏丽的新人掩扇轻笑。

那水影照着她卑微如尘。

“若夫君打骂于你,要自省过失,伏首跪拜向夫君请罪,不得抵抗,不得躲避,更不得还手,要时刻的检查着自己的过失……”

热蜡滴在了身上一道道显目的血痕之上,灼烧,刺痛。

那女子将身体蜷缩成了一团瑟缩着。

“不……不要……”

“不要……”

秋瑟的残烬里,她看着成为了一片废墟的谈府,看着自己的亲人,看着她的父母与姊妹一个个被当成了逆贼押了过去。

押他们的人正是那个在她眼里视如魔鬼的男人。

“不……不要……不要……求,求你……”

巡守持着尖矛将她押在了满是泥泞的地上,只有那一只不断伸出来的手依旧还要拼命的挣扎着,像是想要与世道洪流一博,却最后还是被湮没在了尘埃里。

“爹!——”

“娘!——”

等人群散了之后,那个男人蹲在了她的面前轻笑着挑起了她的下颌,“在戏耍玩弄算计我的时候,你们谈府就应该想到这一代价。谈凝,我说过,我会让你生不如死的。”

“……你若是怀恨,从一开始就可以不娶我,或者休了我。”

“不。”

那男人摇了摇头,末了,笑了起来,“从一开始,娶你就是为了更好的折磨你罢了。因为在这太缇,女人嫁给一个男人后,她的人生甚至生命,便不再受自己所支配。有什么会比这样更能折磨于一个女人吗?”

他的话,比府上的那个老嬷嬷还要让她觉得发悚。

“……”

但是——

不对!

极致的痛苦将前世的记忆一点一点的逼现着,在被那一个名为绝望的海浪中所吞噬,所凌迟,一刀一割,一道一痕。

无比的清醒。

无比的癫狂。

是了,不对,有什么事情不对。

理智与痛苦不停的将谈凝拉锯撕裂着,想要尖叫,却任凭无论的发声也喊不出一句,只有不断的发狂,却又拼了命的克制住理智。

她前世的视野太过于狭窄,从生到死永远的被人给局限在了一碗之中。

前世。

她只看到了扈梁,只感觉到了他所带来的痛苦,只是害怕着他,怨恨着他,却从来没有深切的去思考过了解过,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才会让她一步一步堕入地狱。

她只看到了宅院里的噩梦,但是而今跳出来——

磨得血肉不清的手指不停的剜着井壁,借着那切肤的痛苦来分化掉黑暗里的绝望。

前世,谈府是怎么一步步被扣上逆贼的帽子的?

磨骨的痛苦抵化不掉黑暗里死寂的绝望,那份深扎在心底,对黑暗的切骨的恐惧感如溺海一般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咚!——”

再一次以头撞向了井壁。

前世让她家破人亡的事,怕是出自他的杰作吧。为了报复她,报复谈府,报复懿妃,扈梁就这样一步步的走了下来送葬了所有人。

证据。

对,当年作证了谈府逆反的证据……

回忆里是撞目前闪现而过的亲人四裂的尸首高挂,血肉淋漓。那是她前世里仅看到的东西与印象,组成她一幕幕的噩梦。

“咚!——”

理智些。

清醒些。

到底是什么——

想起来啊!

快点!

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谈凝不停的用磨化了的手指深剜着井壁让自己清醒着,不停的去回忆着前世那一幕幕的噩梦,期望于从当中找到一丝的线索。

很全……她记得,当时用来佐证谈府逆反的证据非常全,而且非常的多,经了几次三令通审。

“看看你这副病秧秧的模样,啧。”改名换姓被接进扈府的谈絮柳轻嘲着他。

“他亲手杀了整个谈府的人。”

“那是谈府的人胆大包天忤逆该死。”谈絮柳淡笑。

“你——”

女子脸色苍白的颤着唇,“你竟然说这等话……就这么全无介怀的做他的妾……”

“女嫁从夫,本身就是事事以夫为先,你做了这么久的妻室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难怪在这府上的地位还不如一个贱妾。”

她记得……是铁证如山的证据,不容任何人去推翻的铁证。

“哈……啊……”

喘不过气来。

“咚!——”谈凝以头触着井壁,磨骨的手指不停的剜着井壁,在这一片绝望的深墟中不停的拉锯着撕裂着自己,企图伸手抓住那一份清醒的理智。

那是作不了假的铁证,但是——但是……是出自扈梁之手吧,是他吧——是他吧!那这份证据是从哪里来的?!

逆贼。

叛国。

既然谈府没有做过这一件事,而这一份证据又不是虚构出来,那么必然是当中有人与外贼密谋,而施下的移祸栽赃。她记得——她记得当时的这个罪名直指的源头是北境的边王骞,国中有人与边王骞密谋从边境趋蹄割城。

里应外合。

“咚!——”

好难受,喘不过气来。

边王骞在境北一直与太叔卢僵滞,由而无法挥军北下,既然城中有太叔卢这一个强将坐守,趋蹄挥下不得,他必定会想其它的办法……

扈梁——

“慢点,慢点,慢点——”

“轱辘——辘——”

有轴轮生硬转动着的声音,隐约的,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阵呼喊声,只是听得不真切。

原来如此。

扈梁,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与边王骞密谋了。

所以,他的目地除了一开始所谓的报复谈府,更多的是从中取利。那如果假使这一世里他也早已经与边王骞搭上了线——

“啊……”喉咙里不停的传来一阵阵窒息的撕裂声,像是粗砂摩擦着,听不到声音,只觉得无数的风不停的往喉咙里灌着,整个人都止不住的发寒。

冰冷的宛如封塑。

“谈凝——”

“王妃——”

谈凝喘不过气来,不停的用磨化了的指骨死死地剜着井壁。

——如果这一世,扈梁早已与边王骞搭上了线,他的野心就不止是从谈府取利,而是吞了整个氏府。但这怕也只是一方面吧,她记得前世的时候,扈梁就与太叔卢有过交战……

吞噬谈府。

杀了太叔卢应当就是他此时心里的计划。

但是皇上——

“王妃你在吗——”

“二妹——”

皇上……

皇上怕是最想杀太叔卢的人。

皇上是否洞悉了这一件事?不……还有一个人,即使不知道藏在背后的扈梁,还有一个人……懿妃。懿妃在宫中与她起过争执,皇后知道,皇上怕也知道。

懿妃想要对付她的心思昭然,皇上纵使不知道扈梁,但对懿妃是绝对清楚的,怕是假了她的手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所以……

“咚!”

意识,越来越模糊了……

“谈凝——”

是谁在叫她吗……

不,谁叫她并不重要。

只是好奇怪……

奇怪。

为什么……为什么……她在前世的时候从来没有听到太叔昭日这个名字?弥离之际,谈凝缠着藤蔓匍在了枯井的井底里,只是一双手还在克制不住的想要抓着什么东西。

就像快要溺死的人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挣扎着去抓哪怕只是一根稻草。

“二妹——”

祭天,百姓们只要祭天大典上会看见皇上一眼。

“谈凝——”

是了……

好奇怪,好奇怪……在前世她从来都没有听过太叔昭日的名字,先帝——先帝是怎么死的?她虽然深居内苑不知世事,但是居官中苑到底是少不了参加祭天拜天子。

她没有见过,印象里也从来就没有太叔昭日这一个帝王。

那是——那是谁当了帝王?

这一切到底……

“谈凝!!找到了!再放绳索放些下来!!”咬着火折子下了井底,谈鹤剑被吊在了绳索上取出了咬在嘴里的火折子高声喊道,一层一层的声音回荡在了这一片狭窄的枯井里。

绳索放长。

“踏。”谈鹤剑稳步的落在了枯井里,见着那头的谈凝全身都缠着藤蔓,便知道她掉下来的时候有过拼命的把藤蔓抓了下来,以此减缓了坠力。

“二妹!”谈鹤剑拽着绳索冲了过去扶起了匍在那里的谈凝,想要把她绑在救生绳上好拉上去,只一翻过来,火折子照开,谈鹤剑一双瞳登时满怖惊骇。

“谈……谈凝……”

“大夫!快!快去叫大夫!快!!!”

这一切到底……

前世,是谁当了帝王……?

不是太叔昭日。

有些许的微弱的火光在眼前跳动着,非常昏暗而微弱的光,只隔着眼皮隐隐的感觉了一层模糊的光色在眼前不断的晃着。

是——

有一瞬间脑海里闪现而过。

是一场梦,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梦,她神游而往立在了扈府的那一棵老树之后,隔着层层的枝条看到了有人在荒芜的废墟中启开了那一口枯井,从那一口枯井内打捞出了一具已经化作了白骨的尸骸——

那个人,那个人……

那一场梦中,她像是被禁锢在了原地,隔着层层的枝条望着那一幕,看不清楚到底是谁。

但是,她记起了那一身织锦的龙纹宝衣。

龙纹,那是只有国中的帝王的才会穿才能穿的蟒袍。

帝王……

皇上……

那一场梦里,她立在了那一棵枯死的只剩下残枝的老树后,看着那个穿着一身织锦龙纹的男人跪在了地上伸手拥满了那一具已经成为白骨的尸骸。

她听不到声音。

整个世界都是寂静的。

但是即使如此,她却还是好像听到了哭声,那是痛彻心扉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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