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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有所思》乐府诗
——
隆冬宴,大雪。
这一日的暮晚比晚日要黑得早上几分。
谈凝披着一身暗香红梅的斗篷提着灯走入了那个被卢怀王府一应小厮丫头视为虎穴禁地的书房,告诉她这个地方的人是一个叫萍珠的宫婢,邴绮曾经与她说过,这丫头曾经是懿妃身边的宫女。
萍珠是与宣旨的太监一同来的,在离开的时候除了那一道圣旨之外她还塞给了她一份秘信。
那信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两件事。
一,一切她所不知道的,她所想知道的事情全藏在了卢怀王府的书房禁地中。
二,擅闯禁地之人,死。
“……”
等到宣旨的太监回去后,谈凝沉默地望着那一封秘信,她虽然忘记了一些事但是并不是傻子,对方的用心昭之若宣,只是这一着却又是非常直白的将生死两个选择交由她来选。
是痛苦的死去,还是明白的死去。
是的,她一点儿也无法接受,太叔卢纳妾迎娶其它的女子做为侧妃,哪怕只是和亲联姻。
等到泪水流干了之后,谈凝捧着那一旨圣旨望了许久许久,有一个非常疯狂的想法在脑海里渐渐地浮现了出来,这个想法似乎扎于了心底深处,不予动摇,心如磐石一般带了一份冷色的坚硬。
——纳妾?那便休了她罢。
谈凝不敢让任何人窥见她这般不贤不德的疯狂想法,她本便只是个出身卑贱的商贾女,而今嫁于皇宗无限风光,便是在梦里也该笑了。
这太缇国中,又有哪个男子没有三妻四妾的?
不用旁的人用这般的话来安慰着她,便是她自己都在一遍一遍的用这样的话来反复的对自己说着。
“……小姐。”回屋的时候,邴绮扶着她曾安抚着对她说道,“您到底还是卢怀王的正妻,是这卢怀王府的卢王妃。”
所以,该知足了吗?
谈凝没有说话。
暮晚的雪正的正盛,直将府上那一朵朵的红梅做了碗盏盛了一杯一盅。
谈凝披着一件暗香红梅的斗篷,只提着灯缓缓地穿过了梅廊下,冷瑟的天,正盛的风雪,便是连丫环小厮也少见的走动了,举目望去,仿佛偌大的卢怀王府只有她一人一般。
提在手上的金穗小灯轻跳着。
“有所思,有所思。”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脚步悄然,于风雪中她轻吟着那一首曲。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
有所思,有所思,她所思念的人在那遥远的彼海之端,她心系着他愿随他而去。愿挑尽世尽千般好,将一应非凡的东西相赠于他做定情物。
白雪轻盈盈地飘旋于天空之中,晶莹的雪绒直被风吹去了天边之远。
谈凝伸手微微压低了帽兜直遮住了自己半边的脸颊。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她可以骗任何人,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伪装成一个贤德温婉心怀有量的淑良王妃,但是她却骗不过自己。哪怕只是毫无感情的联姻,她也容忍不了另一个女子在他的枕边,依偎着他而眠。
是的,她便是这样一个自私而狭隘的女子。
即使她想过这一天也许迟早有一日会到来。
但等至到来的这一天后,在流尽了眼泪之后,在这一刻她却变得格外的平静了起来。
若你有二心有他许之人,那我便砸碎了相赠的定情之物,将它烧至灰扬于风中。一如她的情,一如她的心。
谈凝轻吟着,“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相思与君绝!”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嗒啪。”盛满了红梅的碗雪从梅盏中跌了下来,花红疏景去,整个卢怀王府都是寂静的,悄然的,就似是那一场暮晚飘飘扬扬的雪。
那雪,轻吟的。
簌簌的绒雪从天屏中落下。
“砰!”太叔卢伸手一把推开了书房的大门,只见着挂在灯架上的那一盏小提灯被那道巨大的风力直掀在了地上,轻巧的琉璃盏登时碎了一地。
书房的地上有不少的书卷散落在了地上,更甚至还有陈旧的竹简,苍驳的牛皮卷。
太叔卢进去的时候,谈凝正立在了书架前一双手尚捧着一卷斗长的字卷看着,那字卷便是直垂落了她的脚边散落在了地上。
见他来了,谈凝抬起了头就这样立在了那里望着他许一会儿。
他生气了。她能看得出来,在这一刻她能读得出来他的情绪。
于是谈凝笑了起来。
就像一个再也不用压抑伪装的坏孩子,有一些小小的恶劣在那一派看着温贤的土壤里生长发芽。
“王爷来了。”谈凝捧着那一卷字卷轻声道。
“你看了多少”太叔卢望着她问道,只是那一双见深的眸子望着深不可测。
“不少。”谈凝笑了笑。
“有哪一些你还没有看?”太叔卢继续问道。
“怕是没有了。”
谈凝微微一笑,随即合拢了手中的那一卷字卷,轻声的说道,“王爷的秘密可真是不少,这每一卷每一字,都让人看得胆颤,也让人看得震然。”
太叔卢望着她举步走了进来,“为什么要进来?”
谈凝立在了那里不动,只是抬着头直视着他的眸,道,“听说闯进来的人王爷绝不会让他活命。”
“你想死?”太叔卢敛眸望着她。
“王爷会杀了我吗?”谈凝轻问。
“你怕我杀了你吗?”太叔卢举步走了过来,不答么问。
“我怕的话王爷会不杀我吗?”谈凝合拢了手中的字卷抬头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男人。
想着这些日子两人情长,想着这些日子两人耳畔厮磨。
眼前的男人是伟岸的。
他是雍华的,也是矜贵的,那是不怒自威的眉目,亦是沉若不动泰山的神色,他本便就是一个极为清俊的男子,其质在骨,其气在华。
太叔卢停在了她的面前。
他永远都是那么的让人难以捉摸,让人难以猜测,除了那一瞬间她所捕抓到的生气之外,只在须臾之后便又是波澜不惊,让人再难以读懂丝毫。
“是谁让你闯进来的?”太叔卢停在她的面前打量着她的面容,问。
“王爷觉得呢?”谈凝抬起了头。
“本王在问你。”
“但这重要吗?”谈凝问。
太叔卢没有在问下去,只是半敛下了目望着眼前这个身材娇小的女子。书房里那一盏跌落下来的琉璃盏只在地上滋滋的烧着,却奇怪的烧不开来,而是在阵阵的寒风中焰火不住的轻跳着直撕拉着屋内的人影。
“那么。”太叔卢开口,“看完了之后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谈凝望着立在眼前的男人,就这样望了许久。
她道,“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太叔卢眸色沉了几色。
“缇树年,三月雪,谈凝自尽投身于枯井之中。”谈凝定定地望着他,“历年卷上是这么写的,我已经死了是不是?”
“不是。”太叔卢道。
谈凝一怔,“……是吗?”
“你活着,并且会活很久很久,至于百年之长,齐寿天海。”太叔卢道。
谈凝怔怔地望着他,“历年卷——”
“不过一纸字卷三寸烂墨有什么改不了的。”太叔卢鲜见的打断了她的话,语自平定神色自见的缄淡。
谈凝望了他一会儿,再问,“那么……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太叔卢望着她,“你一直都活着。”
“谈凝她——她明明已经投井自尽。”
“但依旧还活着。”太叔卢道。
“……”
太叔卢见她缄默了下去,便神色平淡的掀了一下眸子道,“这世间有万象之变,又有什么是一定能究得彻底问得清白的?你若沉耽于这个问题,便只需要明白你活着,一直的活的,曾经,现在,以后也是,一直的活着,只要清楚这一点便足够了。”
谈凝沉默了许一会儿后,她抬头再问,“做太缇的王感觉如何?”
太叔卢落下了眸望着她,“挺好,但也不好。”
“为什么不好?”
那是她所惊骇的事实,在这一个书房里的密宗中记载着太叔卢谋位夺权的历史,从布局到策划,至于前朝至于民间,那是一场完美到令人震撼的一局。
虽然沾满了血,但是却在极快的时间里统整了太缇之国。
那是一册记载着与现在迥然不同的事件线,却又戛止而断在了他君临天下征战四野的事件中。
无续。
无果。
亦不得而知其它。
“事有抉舍,不可鱼熊兼得,站在太高总归会有几分寂寥。”太叔卢抬眸道,“本王一惯认为这君王之位从来便不是独属于一人,若有心有为者,本便就谁都可以为王。”
那一双眸子微微望了下来,见了几分深地。
他道,“人生不过百年,在这百年之间如何的取择在己,征战四野哪怕倾临天下在我看来皆比不过那一年夏日小荷你戏水采莲,捧上一怀的莲蓬予我烹煲。”
谈凝一怔。
……
“这一曲《淇奥》你确是抚得不错。”
“你是谁呀?”
书院的旁室有一面洒金的屏风,隔着那一面屏风只得隐约的看见一个轮廓。
正在内阁里抚琴的女子卜一被男人给听到了自己的琴声,一时之间登时羞红了脸,却还是有几分好奇的站起了身问向了他。
却得屏风外的男人一声笑,反问,“你猜我是谁?”
那女子有些迟疑的想了想,只在脑海里转了遍所有熟悉的人,才在里头捞出了一个人来,顿时惊喜的走近了那一扇屏风,“表哥!表哥是你吗?!”
屏风外,那名男子听罢只是笑而不语。
……
他在那个书院呆了整整一个夏日,隔着那一面屏风两人推心交谈着,话说天南海北。
盛夏的那一天满池的荷花盛开了。
她轻解了罗衣趁着外公不注意后池没有人的时候,偷偷的脱了鞋祙跳上了叶舟,便是抱了满怀的莲蓬,只在那一转身的时候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立着一个人影。
她认出了他,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却是羞红了一张脸的藏入了荷花池中飞快的穿好了鞋祙。
暑夏的蝉噪。
隔着一扇屏风她将那一盅煲好的莲子汤忿忿的放在了地上。
“你再戏弄我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是吗?”屏风外,那男子不置与否的轻笑了一声。
……
“嘎吱——嘎吱——”
凛冽的风雪吹了进来,只拉曳开了半边的门窗直灌着冷风。
眼见着风雪吹了进来,太叔卢便转身举步走了过去,伸手关紧了那被风雪吹拉着摇曳不止的门窗。
谈凝有片刻的怔住神,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头,怔忡的望着望前,只是视线之下有些涣散的望不见焦距,不比之前脑海里一片全然混沌的空白,有那么一瞬间,脑海里隐约的闪过了几道支离破碎的碎片。
“嗒。”太叔卢关紧了门窗随即转过了身走了过来。
“王爷可是有喜欢我?”谈凝缓缓地放下了按着头的手,抬头再一次望向了他。
眼前的男人沉默的一如山岳深海。
谈凝眸色轻颤了颤,问,“王爷为何会喜欢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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