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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
“当——”
塔楼上的国钟震鸣,那金钟声直震得瓦上的雪簌簌的落了下来。鲜得的国钟礼鸣声起,在转息平歇的大雪之后,窝在屋内的城民心里有几声奇怪的寻声望了过去,有几个调皮的孩子更是偷偷地拉起了窗卷,直被吹进来的雪风冻红了鼻子。
“嗒、嗒、嗒。”听着马蹄声起,伴随着车轮轱辘辘的碾过了厚厚的雪地。
呵气生白。
坐在外边的是裹成一团正在赶着马车的福宝和禄民。
马车的车轮扎上了铁爪直轧了过去。
谈凝坐在了马车里有些出神的望着手中的那一封信,这信是她向谈府上下辞行的时候,谈鹤剑送她出门之际递给她的。
说是一封家书。
……
“那三呆子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到底也是你三哥,他现在正巧就在滕南之地,多少也能照拂些你。”
装点好了行囊,谈鹤剑拍了拍她的头叹道,“你要随卢怀王远去境北,我这个做五哥的也阻止不了你,只望你们两人能一切顺遂了,但有急事切要报信与我,虽在这濮阳,但能帮得上忙的我这个做五哥的也会加马赶过去助你们一臂之力。”
……
“轱辘辘——”车轮不停转动着,只望能赶在下一场风雪来临之即得以落地一处。
“不要以为是谈鹤剑,我便会不在意。”
就在谈凝出神之间,却听到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热息,回过神来了的时候耳垂却是被人咬了一口,登时红了个透底。
谈凝推了他一把,嗔道,“王爷!”
“嗯?”男人似有不悦的低声一转。
“……阿卢。”谈凝又推了他一把,见他有些不老实登时没好气的说道,“一会到境北可有得疲忙的……”
所以,还是省省点精力吧。
太叔卢瞥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捞了她一把放她在自己的怀里坐稳当了些。
见他没有再有其它的动作,谈凝便也没有挣扎的窝在了他的怀里坐着,只是收起了手中的这一封家书于袖中,问他,“我们是要去滕南吗?”
太叔卢半敛下了眸,只倚着车壁抱着她,伸手绕着她的发,应了一声,“嗯。”
谈凝心有不明,迟疑的问题,“可是,王爷之前不是一直都居于忘乡吗?”
绕指的发在手中不停的转着,太叔卢道,“境北以北势力犹成,这一场雪难之下能逃的人会早日举家南下,留下的人非死即投。”
见她眸中的不解,太叔卢抬眸望着她道,“滕南会是此次雪难的重灾之地。”
谈凝望着他那双见深的眸子,一时之间不由得有些动容,“会死很多的……人吗?”
“还会有更多的人不知生死。”太叔卢道。
“……”
谈凝一时无话,只抿了抿唇面色缄默了下去。
马车一颠一颠的在雪地里行驶着,车轮声过,伴随着一声声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与行进声。犹有几片雪风吹了过来,直吹起了那一幔车帘浅浅的拂起。
谈凝伸手微微掀起了一角的软帘,望着跟着行进的那一支举旗押晌的士卒。
这一批赈灾的银晌可是竭近的掏空了国库,也见得太缇这一年的雪难之下子民受灾之广。
“要是没有冬天就好了……”谈凝放下了车帘嘀咕了起来。
太叔卢望了她一声,眸子里却见了有几分好笑,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顺势让她躺在了自己的怀里,道,“可是觉得冷了?”
“没有。”谈凝望了一眼车内的暖炉,心里竟觉得有些发虚了起来。
“那便睡一会儿罢。”太叔卢说道,“受限于天气,怕还有好些脚程,这几日你也是忙里忙外的。”
他这么一说,谈凝却真觉得困从心来,便就着他的力道枕在了他的胸口。
趴了一会儿眯了一会儿。
她有些出神的望着眼前有一下没一下被荡起的车帘,突然冷不防想到了那一夜再遇见他的情况,一时不由得闷笑了起来,直将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怎了?”太叔卢低头望向了她。
“没……”
谈凝闷笑的侧过了头,道,“就是突然想起了再次遇见王爷的时候。”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再笑了笑,神色有几分窘迫的说道,“那夜我仓惶出逃,还劫走了王爷的马车,王爷还记得吗?”
“记得。”太叔卢望了她一眼,“毕竟那是本王自出生以来坐得最为颠簸的一次马车。”
“……哈哈。”谈凝干笑了起来。
只是面上的窘迫更重了几分,不觉得挠了挠头,那是她第一次驾马车来着,只会胡乱的挥着鞭子抽着马背,落得结果是马受了不小的惊吓,她自己更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想到了这里,脑海里却是忽地想了禄民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席话。
禄民说,就在那一天刚刚从重伤昏迷中醒过来的太叔卢,没有任何预兆的拉马备车一路从忘乡赶到了濮阳城。
禄民说,那个时候的太叔卢自己好似也不知道。
只是为了一个名字,赶了过来。
“……”
心里一时之间有些犹豫,谈凝抬头望向了太叔卢,到底还是问了出来,“王爷当初是为了我而从忘乡城赶到濮阳城的吗?”
太叔卢低头望向了她,“我只是不想再让自己后悔。”
“再?”谈凝一怔。
太叔卢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只对她微微一笑,道,“睡一会儿罢,你鲜得出门体力也是跟不上,可难保雪深了的时候不得不下车走上一遭。”
见他不怎么想说的样子,谈凝只得憋着一肚子的问号缄声闭上了眼睛。
太叔卢拉了拉自己的大氅直将她包在了里内抱着。
冰雪的路不好走,但这一遭却是势在必行之举。
车轮轧过积雪的声音隐约的在耳边响了起来,一声一声,落得有几分厚重之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有雪花纷纷扬扬的从天空中飘落了起来。
“簌簌。”
太叔卢抬头望着经雪风微微吹起的车帘,直望着这一场洋洋洒洒落下来的寂静的白雪。
……
“你会忘了她。”
从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噩梦中惊醒过来,惊悸之余拉动了身上的伤口,登时扯着胸膛上包裹着的绷带溢出了血来。
只有一双见深地眸在黑暗中不转的悸转着。
发生了什么事?
忘记了谁?
出了什么事情?
“……”太叔卢伸手按着因为拉扯之下破开的伤口不停流出来的血,一双深色的眸子不定的转动着,只听着一声一声沉重的喘气声响起。
什么也记不起,什么也想不到。
那是一种接近于失我的混沌感,空白的甚至于让人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
他忘记了什么?
想不起来。
只是被扯裂了的伤口,很疼,很疼,一应的痛觉让他在混沌与迷惘中却又变得无比的清晰与理智。
——既然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那便想一想自己还记得什么事情罢。
身份,能为,局势,家国,子民……这些字无尽的开始在心里面慢慢地浮现了起来,像是一滴墨滴入了水里面一般,墨纹丝丝的晕染了开来。
他记得他是谁。
伴随着而来的,他还记得他所肩负着的责任,记得自己的目标与野心。
然后……
等到一切的雾拨开了之后,有一个极清晰的名字浮现在了心头上。
“……”
黑暗中,太叔卢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一片死寂一般的黑夜,随即缓缓地松开了压着自己伤口的手,但在这一片黑夜中有些怔神的出神的望着自己手中的血。
只有一个名字,像是刻入了他的骨髓刻入了他的灵魂一般的,极为清晰的浮现了出来。
——谈凝。
伴随着而来的,还有一句像是自己对自己说的话。
“即刻回濮阳!”
“在你醒过来之后,不论你在哪里,不要管你忘记了什么事情忘记了什么人,又或者现在正在发生任何的事情,即刻回去!”
“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
……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直将整个太缇披上了一层银装。
行进的队伍拖着赈灾的物资走得比较缓慢,直逶迤成了一只白蒙蒙的白蛇一般前进着。不时的能看见路旁冻死的尸骨触目惊心的堆积着。
很快的,雪没入了脚踝并及膝处,连带着马车也越发的难行了。
“王爷。”掀起了车帘,只见随行的羽林郎摇了摇头。
太叔卢望了一眼尚在小憩的女子,便一臂稳当着抱着她走了起来,对他们说道,“继续走不得耽搁。”
“是。”
羽林郎领令退了下去。
望了一眼地处的情况,看着这一片被大雪掩埋了的村庄,却不知道里面堆了不少具不知姓氏的尸骸。
隐见着断垣边的避风处有几处结堆的缩影。
“景汛。”太叔卢道。
“属下在。”
“过去看一眼,可还有幸存的生还者。”他道。
“是。”
行进的大部队继续往前走着,却又不敢放慢脚步,只恐不能在下一场暴风雪之前赶到落脚地。
景汛领着三五个人结绳走了过去,搜寻了一番竟意外的发现那背风的残垣断壁里扎堆着的人群里头还有三两个人有着微弱的气息。
叫喊之间又叫来了几个人赶过去。
那叫声便是惊动了谈凝,她怔愣的转醒之余望着举目白茫茫的一片,“这……”
“暂先将他们安顿到马车里。”太叔卢说道,“卫临,这里离下一地还有多远?”
“……”谈凝愣了愣,却也很快的反应了过来眼前想必是出现了意外的症况。
副将卫临佩剑答道,“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才能到嘉陵关,如果风雪在强一些,可能要的时间还会更长。”
“时间怕是不够。”太叔卢道,“这附近可有背风的山洞?”
留下来的十数人将目所能及的破舍残垣的背风地正搜救着难民,却也只救来了冻得浑身发青的四五个人,再往深的地方便是这一场山雪崩埋的波及范围,雪线已近没入人高之余。
分流过去的将领牵着马车将那些难民往背暖的地方暂先安置下来。
“太缇以北多山,山高养灵,往日许是见得巍峨壮观,但越是这样的地方到了冬日总少不过会有雪崩。”见她怔怔地望着,太叔卢但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道。
谈凝顿了顿,低声道,“我有在书在看到过……”
在国书当中,有载过几次很大的雪难,据说一但被雪埋了下来多是难以活命,只到了来年春日雪褪的时候,便见地上多了不少不知姓名的尸骸,望得可堪触目惊心。
见到了赶去搜救的人不时翻起的尸首,见到一具冻得面目青紫可怖的尸首,谈凝下意识的别过头。
“你先在我的旁边看着我如何做。”
太叔卢伸手别过了她的脸让她望着自己,“至于旁的东西,你不要去看。仔细一些,你学得一直都很快。”
“嗯……”第一次看到尸首以十数百以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虽然是不认得的人,却还是有些心悸。
只看着那一卒卒被白雪厚厚覆盖着的高峰。
她现在还只看到还冰山一角都尚且称不了的微漠一隅,但看着这个她不知是何地的村庄被这片雪全数的埋了进去……
怕是一个村庄一个集镇的人没有几个人挨过来吧。
而一个村庄有多少人?
一个集镇又有多少人?
看着那三五个浑身被冻得伤肿只余丝弱气息的人,就只剩下了这么几个人了吗……
“……”
谈凝心有震惊也有骇然,目光直被吸引了过去,直盯盯地望着那些个士卒将难民抬上了马车内,转而又望向了那巍峨高耸的雪峰,看着依旧还在下的大雪。
这还只是连一角都称之不上的一角。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有那么一瞬间,谈凝甚至有些混乱的不确定的想,这样的一场天灾,人真的能够挽救的了吗?会死多少的人?而投入进去抢救的人又会有多少人死去?
“……吗?”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谈凝才后知自己竟然把心里的疑问给问了出来。
太叔卢侧眸望了她一眼,知道她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况。
“每一场天灾都是一个天文数字,无数的人将死去,甚至于还有不少的人连一个确切的数字都成为不了。”太叔卢立在了她的旁边,转目望向了那一场雪灾,“但立在我们这个位置的人,从来不是去思考救不救得了,哪怕再不可知数,所唯一思考的也只是如何的让人活下去。”
谈凝一怔,随即抬头望向了他。
“只有这一个问题,要如何救人。”太叔卢侧眸望着她,道,“当你把所有的注意力全数放在了这一个问题之后,随之而来的对事态的混乱、对未知的恐惧、对时间的焦虑,一切都会淡掉。只要你把所有的目标全数聚焦在救人这一点上。”
“救人。”谈凝一顿,“不用思考救不救得了。”
“嗯。”太叔卢收回了视线望了过去,见深的眸子有了几分波动,“因为那是人命,不是数字。”
“……”
雪壑之上,有一排排利箭搭弦欲发,全数直指瞄向了一个人。
“回王爷,已经准备好了。”头戴雪毡的人负重弓走了过来道,“沿线皆有布设,只待王爷一声令下。”
“再等一等,切莫打草惊蛇。”
平歧王立在雪壑上微微眯起眸望着底下的男人,开口问道,“边王骞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已在飞瀑岭候着了。”那人回道。
正在这时候,却听着远远的竟传过了一阵马蹄声,那马蹄直溅起了一片的雪尘,硬生生在那片茫茫的雪地上开劈出了一条路来。
“嗒、嗒、嗒!”
来的人似乎是熟悉这方地的将领,在这样恶劣的气候下踏马而行却也没有误踏过深地。
“来者何人?!”当头的卫临沉声喝道。
等到那一尘的雪飞了过去,走在前头的人却是看清了来人的样貌,一时之间竟有些吃惊。
来的,竟然是个孩子。
“吁!——”却见那马背上的人一手便拉停住了身下的烈马,劲足扬起之余溅着一片的飞雪落了下来,却是一身的雪甲寒衣,只那双眼睛生了几分刀剑般的锐气。
却见他灵敏的翻身下了马,开口道,“尔等可是卢怀王麾下人氏?还请代我通报一声——”
谈凝怔怔地望着立在雪地里的少年,“烨儿……”
“就说谈烨还请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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