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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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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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瑟当然不知道宫里有人兴致勃勃地要看一看她。
还没有等到二皇子赈灾回京,她们姐妹先接到了姑母顾九音发来的请帖。
钟老夫人道:“湘姐儿年底就要出门,在家的生辰就剩这一个了,九音有意办得热闹些,咱们家的姑娘们也多日没有出去玩过了,又是姑姑家里,想去的都去。”
又道:“正好要到节下了,叫织云坊的佟掌柜带上他们今年的料子花样来,给你们都挑一挑料子做几件衣裳。”
顾笙凑趣地道:“织云坊有什么意思,孙女上回在祖母屋里瞧见祖母给茶花做罩子的纱,又轻又透,颜色还好看的不得了,竟从未见过的,可见祖母这里才真正有好东西,只是不给我们开眼。”
钟老夫人扶着顾瑟的肩笑起来,指着顾笙道:“偏就叫你看见了,惦记这小半年,到如今还拿出来说。”
便叫“杜鹃”,道:“你和山茶去开了我的箱笼,把旧年凌州送来的那几匹霜华绸拿来。”
顾笙道:“霜华绸这名字就极美了,孙女竟从未听过的。”
钟老夫人道:“这是十六造去年里新染出来的花样子,当时为着工艺还不大稳定,并不敢进上,只有江南几家子得了一些。听说今年宫里已有了。”
她看了云弗一眼,若有所指地道:“我也是偶然得的,横竖也不多,不如今儿分给你们姐妹。”
云弗抿嘴微微一笑。
杜鹃和山茶带着几个小丫鬟,搬了四、五匹缎子进了屋。
顾莞离门口最近,那布料一进屋来,她就先看的分明,惊呼道:“原来这就是霜华绸,我上回在山阳公主身上见过的。”
山阳公主是冉贵妃的所出的皇六女。
顾瑟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顾莞已经迫不及待地走近前去,在缎子上抚摸、挑拣。
霜华绸是江南十六造新研究出来的面料,以绸面织六出暗纹,并于暗光处有如月华般柔光流丨溢而得名。
钟老夫人这几匹霜华绸,有雪青、湖蓝、月白、大红、松绿五色,在并不太明亮的阁子下,流光袅娜,就连一向在一旁不大说话的顾苒都忍不住张望。
顾瑟注意到她的视线,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让她瞧得更清楚些。
顾苒有些赧然地抿了抿嘴,悄悄问她:“四妹妹,你不先去挑一副吗?”
顾瑟笑了笑,道:“横竖都有的。”
顾苒也对她笑了笑,道:“也是,大伯娘就是江南人,你一向不大爱在这里争抢。”
顾瑟支颐,没有说话。
钟老夫人手里这几匹霜华绸,八成就是云梦云氏送来的。她确实不大在意。
不过,她这一回不在意倒不是因为这个。
梦里,尚且不算半臂、襦衫、大袖,顾瑟单是霜华绸裁制的襕裙,就装了一整个落地箱笼。
那都是后来进上的料子,十六造又在绸底上合了妆花、缂丝,极尽精工与巧思。
相比之下,如今这几匹初期试验性的织物,在她眼里确实是没什么好争的。
地中央的顾莞声音忽然高了起来:“……大姐姐,我极是喜欢这匹大红,你便舍了给我好不好。”
她比顾瑟小三个月,但与顾瑟已初有了少女的姿仪截然相反,她如今身形、面貌俱未长开,尚且全然一团的孩子气。平日里蒋氏也只拿柳黄、荷粉这样鲜嫩的颜色来装扮她。顾瑟只是想了想她穿着大红色霜华锦裙衫的模样,都只觉得像是个小孩子偷偷穿了大人的衣裳。
顾笙也知道这一点。
但她待顾莞一向宠爱退让,一时为难地道:“莞儿,你肤色又白,生得又明媚,穿雪青、松绿,都十分相宜……”
顾莞却冷笑道:“大姐姐就是不肯予我,平日里只说是心疼我,往后再不信的。”
顾瑟连听都不想再听下去,向钟老夫人笑吟吟地道:“祖母,万先生吩咐我午间若有空便去她那里一趟。”她故意娇气地道:“至于衣裳,等姐妹们都分完了,留一匹给我就是了,横竖祖母不会教孙女吃亏。”
钟老夫人笑着指了指她,道:“你快去罢。没有你的份了。”
顾瑟呶了呶嘴,道:“那可不成,我是要来祖母这里强抢的。”一面福了身,告退出来了。
耳房里的闻音和闻藤跟在她身后,闻音便问道:“姑娘要去万先生那里,可要带什么东西么?若是赶不及,奴婢回去为姑娘取来?”
顾瑟含丨着笑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闻音瞧起来嘴快又伶俐,聪明外露的样子,真论起心智来,却比看着便只是稳重、寡言的闻藤相差甚远。
闻藤就不会把她只是托词的理由当真。
闻音被她一看,面上一红,知道自己又犯了傻气。
她嘟呶道:“姑娘,奴婢晓得奴婢笨些……”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在姑娘面前不怎么抬得起头来!
尤其是被姑娘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一看。
顾瑟没有理会她的小小埋怨。
主仆几人出了樵荫堂,她脚步一转,却真的向第四进园子东南角的女学走了过去。
※
顾瑟进门的时候,万君娴腕上绑着沙袋,提着一支半人高的巨笔在写大字。
练字时在手腕上绑缚砾砂、铁砂重物以锻炼腕力,是万氏家传的手法,万君娴也曾向顾瑟讲述其中的窍要,却并不许她也以此法练习。
她说顾瑟年纪尚小,骨骼未定,绑缚重物会致腕骨扭曲、变形。
到后来,顾瑟专习簪花楷,甚至还因此被白太后点名要她为自己抄写经文,也就再没有习练过需要手缚砂石才能写出的字了。
顾瑟站在门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万君娴写字。
万氏如今已经有四十四、五岁,但面貌白丨皙秀美,仍旧如三十许人。她手腕高悬,笔尖抵在大幅的白鹿纸上,一行字写得纵横磅礴,像是要破开纸背腾飞出去。
她的外表、她的年龄、和她的字,实在是令人很难联系到一起。
顾瑟等她收了最后一笔,才踏进了门。
万君娴丢了笔,丫鬟寂寂无声地将写完的字纸收了出去,等风干之后,再做装裱。
她笑着招呼道:“瑟姐儿,你来了。”
语气自然得像是顾瑟赴约而来。
顾瑟道:“来的不巧,打扰老师了。”
万君娴笑道:“你却来得正巧。上回你过了生辰就出门去了,送你的刀具大约也没有用,正好,”便去多宝格上拿了两个高颈的甜白瓷瓶,道:“每回握过了刻刀以后,切记教你的丫头拿这个膏子帮你揉手。”
虽然是对顾瑟说话,眼睛却看着两个侍女。
闻藤闻音忙屈膝道:“是。”一边接了过来。
顾瑟弯了弯唇。
万君娴总是这样,一面不遗余力地教导她,闺阁贵女们该学习的琴棋书画,乃至金石、装裱这样“不务正业”的东西,一面又极尽精心地护理她,谨防着她身上留下一星半点的伤疤、痕迹。
并不是她的错觉。她是世家出身,千金掌珠,父母疼爱、侍女尽心,但对她的身体最上心的,却既不是她的母亲云弗,也不是她的侍女,而是这位深得钟老夫人和云弗共同信任的万氏先生。
她父祖是清流第一等门第,外家是江南华族、巨儒之家,说句不大好听的话,就是她磕伤了头,破了相,都不耽误她出嫁去做大家少奶奶。
万君娴是在把她当做什么来养护?
她亲昵地坐到了万君娴身边,道:“老师替我想得这样周到,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孝敬老师才好。”
万君娴看她的目光十分慈和。
两个人慢慢地说话。
顾瑟就说起过两日要去为姑母家的湘灵表姐贺生:“祖母的意思是姐妹们都去玩一日,老师若是布置太多功课,万一到时候别人家的女孩儿高高兴兴地邀我去摘花,我却同人家说‘九月非所用郊也’,多尴尬呀……”
她如今正学《公羊》。
万君娴是她课师,顾氏姊妹里,顾笙、顾莞更爱学琴,顾苒课业平平,仍停在《论语》,唯有顾瑟习《公羊》,万君娴正为她讲到《庄公经五》,但她方才随口玩笑,却举了《成公经十七》的一句。
万君娴知道她没有荒废,笑嗔她道:“便是惯会躲懒,不爱做功课。”
语气却十分的满意。
她道:“说起府上的大姑奶奶,是三司使白永年大人的家眷?”
顾瑟点了点头。
万君娴笑道:“那你可是要好好替你表姐庆祝一番。”
顾瑟听出她有未尽之意,显然不只是随口说说这样的简单,追问道:“老师您就不要吊我的胃口了,湘表姐可是有什么好事?难道是姑父又要右迁了?参知政事?还是加官?”
万君娴道:“有人赈灾捅破了天,白大人替他填坑还填不来,如何还能有加官。”她瞪了顾瑟一眼,道:“可是观里交通不便?多少时日没有看过邸报了?”
顾瑟道:“并没有一日不看的。”说着呶了嘴,道:“老师不肯告诉我,我只好乱猜了。”
万君娴点了点她额角,却并没有不信,只是道:“南诏贡上的一头豹子在万岁携宫妃共赏的时候突破了护栏,被金吾卫一名轮值的参军事格杀,万岁垂问这名参军事的姓名籍贯,当场就晋他做左将军,领一营兵马……”
与她梦中所知的全然对应。
这名被庆和帝忽然委以重任的年轻将军,便是表姐白湘灵的未婚夫、与壶州谢氏并为两谢的西关谢氏子弟,谢如意。
夙延庚宫变的时候,只有他亲自带兵扼守的皇宫东门没有被叛军攻破。
在顾瑟自炬的时候,却也已经收到了他最后被夙延庚收买的副将射杀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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