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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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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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瑟目光平和地看着她,道:“姐姐是长姐之心,既慈且爱。可是我和莞姐儿之间,也不过只差了两、三个月,我这个姐姐,倒是并不大当得成教导两个字。”
她坐在灯火温柔的光影里,即使是在私下的闺阁中,腰丨肢依旧笔直,仪态任是谁也挑不出一点点错来。
顾笙模模糊糊地想起那天仙居殿里,她站在太后娘娘身边的样子。
太后点了许多女孩儿上前去问话,也称赞了许多女孩儿容貌、气质、学识、性情,可是她一个字也没有评价顾瑟,却让顾瑟一直待在她的身边。
她道:“阿苦,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我也管不得你了。”
顾瑟温声道:“姐姐说哪里的话。正如你所说,你我是挑不断的骨肉至亲。你总是我的姐姐。”
她站在门口,唤小丫鬟倒了水来,试了试水温,亲自端了铜盆进屋,服侍顾笙重新洗了脸。
顾笙临别时的眼神让闻藤心里梗梗的。晚上值夜的时候悄悄对闻音说:“虽则大姑娘性情温柔宽和,但也太过宽和了些,姑娘和她长幼有别,我们还要好好地帮着姑娘看着才是。”
从此对顾笙房里的事多了一份留心,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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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的时候,远在云梦退思书院跟着外祖父、江南名儒云既山读书的顾璟写了家信,连同云氏的节礼一同送上了京。
小少年的字迹比年初离家时又多了些许稳重,说江南诸事都好,外祖父、外祖母体俱康健,他又长了个子,又读了什么书,已经开始做策论,骑射课比年初加了量,如今已可以挽起一石的弓,舅舅赞他有外祖父当年之勇……
又另附了一叠纸,专给顾瑟写了许多絮絮的琐事,跟着表哥斗了什么蛐蛐,怎样的威武雄壮,在城郊的山上喝到极鲜甜的泉水,又怕寄到京里的时候已经不新鲜,书院里有位师兄,私下里会写些传奇本子付给书坊刊印,他从里头专挑了几本文辞故事俱佳的,藏在标了签子给她的匣子里,叫她不要给爹娘看见了。
顾瑟一面看着,一面笑,一面想起梦里顾璟不明不白地死在少年时,又有些难以抑制的悲从中来。
庆和十九年,顾璟在家里过完了年,在出发回江南去的路上,突然发起了天花。
忠仆派人快马加鞭地回京报信,一面毫不惜身地照顾着他,最后也不过拖了十几天的命。
那时她年纪还小,顾九识和云弗都不许她去见顾璟。
她连弟弟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弟弟垂危的那天,她被拘在屋子里,心里只是空落落的,也不能读书,也不能写字,最后只能把姐弟两个这些年一起看过、玩过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又一样一样地收拢回去。像是又听到弟弟大笑着扑进她怀里,叫她“姐姐”,说,以后我要做比祖父还大的官,谁也不能再伤姐姐的心。
顾璟死的时候只有十一岁。
二叔顾九枚和顾九识在樵荫堂吵了起来,说夭折的孩子不宜进祖坟。
她记得父亲那个像淬了火的刀子一样凌厉凶狠的眼神。
他说:“这个家还轮不到二弟来做主。要做我儿的主,等我死了再来说话。”
她一直到最后都不相信弟弟只是不幸偶然发了天花。
可是顾璟尚在进学的年纪,性情又开朗,自来不曾与人结怨,况且他为人聪慧,在外从不乏自保之心,谁会去伤害一个毫无威胁的少年?
她知道父亲一定也一定没有就这样相信……可是一直到最后,父亲也没有告诉她。
这一次,她再也不要弟弟毫无准备地被算计,孤零零地死在无人敢接近的地方。
与此相比,她宁愿弟弟一直安安稳稳地生活在外祖父的荫庇之下……在她找到那个可能隐藏在顾家的,不动声色的幕后黑手之前。
云弗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
她携了顾瑟的手,柔声道:“娘晓得你们姐弟两个情谊深厚,不过今年壶州水患,路途不畅,又并不太平,璟哥儿被阻在凌州,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你若是想他,只管写厚厚的信来,到时候一并寄过去。”
顾瑟敛了心绪,含笑应诺。
云弗这才放下心来。
谢守拙代表壶州谢氏来顾家送节礼。
顾氏自立足帝都之后,与许多世宦华族都有交游、婚姻。谢守拙能顺利拜在度玄上师门下,与顾崇的亲自引见也不全无关系。
他今日没有穿道袍,却也只穿了深青色的素面细棉直裰,乌木发簪,打扮十分的低调,但眉清目朗,言谈自如,坐在顾九识下首,竟然也没有完全被顾九识气度所镇,反而显出些方外人特有的疏朗之气。
顾九识在心里点了点头,过问他一向身体,态度十分的温和。
谢守拙一一回应,就提及当日还真观中事:“那时我学艺不精,不但自己受了伤,更险些连累顾世妹。世妹临行的时候,还曾问我是不是随她回京治伤。如今侄儿养了这些时日,已尽好了。使世叔为我担忧,是我之过。”
顾九识道:“这些人所不能逆料之事,何谈有过。”
谢守拙微微一笑,又道:“过些时日恩师将要回返观里,届时望京山也会有秋茶之会,若是世叔和世妹得闲,不妨也来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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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阍之内,也有人提起度玄上师将要回京的消息:“陛下一向推崇度玄真人,不如就让庚儿去拜访他,让真人为陛下看看庚儿配不配得上做秦王。”
“陛下,庚儿为了赈济灾民,受了这样重的伤,臣妾只是看着,都觉得这心里像是刀子在绞一样。”
贵妃冉氏伏在庆和帝肩头,手指抚上庆和帝锁起的眉,“庚儿还在妾肚子里的时候,那时候妾是真的怕啊,怕您哪天来了,就告诉妾,这个孩子留不得了……他出生的时候,您亲手抱着他,对妾说,我们往后还会有许多许多个孩子……”
她神色婉转又哀愁,水一样的眼睛里起了蒙蒙的雾气,使人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可是一直到如今,我们也只有他一个皇儿。”
柔软的手指按在眉间,温温凉凉,如玉生腻。庆和帝反手把她抱在怀里,就微微地叹息了一声。
他忍不住放柔了声音,道:“祖宗之法,皆有成律。庚儿这一趟出京吃了苦,朕心里也不好受。但是朕为了他压了白永年的封赏,朝中那些老臣已经颇有微词了,若是朕要封庚儿做秦王、晋王,中书省是一定不会附议的。”
冉贵妃怀上夙延庚的时候,还没有进宫。
那时候她名义上还是岐王的继妃,随着岐王以谋逆事败伏诛,和余下的岐王府人一起被圈禁在府里。
他是真的喜欢冉氏。
喜欢到帝位还没有坐稳,明知道白太后会不悦,还是几次三番微服入岐王府,幸了冉氏。
后来她有了身孕,瞒了两、三个月,终于瞒不住了,他又偷梁换柱,使宗人府报了冉氏病逝,又以冉氏族中女的身份,接了她进宫,风风光光地封她做了贵妃。
为此,他的发妻、皇后凌氏震怒,不顾他和白太后的阻止,毅然迁居京郊,只有祭天祭祖的时候才会回来。
他凝视着面前这个女人。
从他对她一见钟情,求而不得,她却回头嫁给了自己的兄长,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可是当年那个顾盼横波的少女过了这么多年,眉眼依旧妩媚而绮丽,依赖着自己的时候,仍然像是当年那个含丨着泪向他求助说“我有了身子”的女孩子一样纤弱。
他安抚地道:“朕只有川儿和庚儿两个皇子,不管庚儿封什么国,他都是本朝唯一的王爷,真儿只管放心。”
冉贵妃却娥眉低敛,坐直了身子垂泪道:“陛下常说度玄上师是得道至人,十分受读书人的推崇,难道他说了庚儿可以当得秦王,文武百官还敢存心质疑吗?陛下,庚儿也是你的儿子,他也不求和太子爷争先,只是也想为你争一口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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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望京山的秋茶会,想必会是十分热闹了。”
东宫的书房里,一位相貌清癯,留着一把美髯的老者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对夙延川拱了拱手:“殿下提拔了舒琅进都水监,可真是釜底抽薪的堂堂之举。若是没有舒琅在桐州、壶州的作为,陛下就是一意孤行地要给二皇子殿下一个秦王的封爵,只怕竹翁也找不到话来驳。”
今任中书令谢正英别号竹溪,士人间多以竹翁呼之。他出身壶州谢氏,入朝五十余年,为人端肃,行丨事严谨,是世宗托孤之臣。
那老者又盛赞道:“殿下于蓬蒿中见英雄,已然有显宗皇帝之识人之明了。”
夙延川坐在桌案后,正低着头给他那柄弓擦弦。闻言头也没抬地道:“桑先生这句称赞,孤还真的不敢领——这个舒琅,是一个小姑娘当作谢礼送给孤的。”
“谢礼。”老者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失笑道:“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娘子,倒是歪打正着。”
夙延川把虎筋的弦收紧了,挽在手上试了试强度,将弓挂回到墙壁上,重新坐下来,才道:“先生又错了,这小姑娘却是有的放矢。”
他摆了摆手,止住了对方接下来的反应,问道:“父皇垂问的时候,顾舍人说二弟不宜封秦国,引得父皇不悦,这件事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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