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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夙延川一生恣肆,但有所要,向来伸手便可摘得,在遇到顾瑟之前,从不曾觉得世间有人需要他小心翼翼、耐心呵护,却还唯恐自己手脚粗拙。

望京山初见之初,他也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这个少女辗转反侧、千里驰援。

夙延川嘴角微微地翘丨起来,但眼中一片沉凝,不见一点笑意。

顾九识怕他君心难测。

他却怕那个女孩儿陪他一起万劫不复。

日色渐沉,暮光四合,听不到召唤的亲卫们无人敢进来打扰。年轻的太子静静地坐在椅子里,隐在昏色当中的侧影沉凝而寂然。

美姬柔弱无骨的纤手擎着碧玉酒杯递到夙延庚的唇边,杯壁尚挂着半枚润红的口脂,美酒甘醇如蜜,美人呵气如兰。

夙延庚却一把推开了贴在他身上的美人儿。

女人跌坐在地上,酒水洒在裙衫上的姿态都楚楚可怜。

夙延庚却视若无睹。他在厅中负着手来回地踱步。

满厅的侍妾、丫鬟都屏息凝神,厅角奏乐的乐女弹琴的手指有些颤抖,硬着头皮拨弦。

从前的乐女在秦王心情不愉的时候停了琴音,就被秦王令人斫去了一双手。

夙延庚这一回听着耳畔的丝竹声却觉得有些刺耳,喝道:“还不滚出去!”

众人如蒙大赦一般,垂着头鱼贯地退了出去。

夙延庚心头积火未消,总觉得心里像有什么在挠似的,说不上是心丨痒难耐还是暗生警兆,一刻也停不下来。

他又走了两回,冷冷地道:“陈渭呢?”

王府总管陈渭像幽灵一样不知道从何处钻了出来。

他笑嘻嘻地道:“殿下,奴婢方才收着个好东西,正好给殿下消火。”

夙延庚原本难看的脸色被他一句话说得好转了些许。

他斜睨了陈渭一眼,道:“你却知道本王心里有火。”

陈渭就赔笑道:“奴婢的忠心天地可证,殿下心里头不服帖,奴婢这心里头就十倍地煎熬,这不是特地给殿下来寻新乐子。”

夙延庚鼻腔中发出一声“哼”来,道:“你这条老狗,少拿那些庸脂俗粉来搪塞本王。”

陈渭就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恭恭敬敬地呈到夙延庚面前,道:“这可是走贵妃娘娘的专驿送来的,殿下何不瞧瞧?”

夙延庚看见那封烧了明黄色蜡封的信件,心里头就本能地有些腻。

庆和帝宠爱冉贵妃,在夙延庚出京就藩以后,特别恩准冉贵妃用天子明黄色封,使八百里加急的军驿传递书信。

只是不知道是谁触了霉头,冉贵妃近些日子的书信里,说教他的言辞一封比一封多些。

他就有些漫不经心地接在了手里,道:“本王看你是活的越发不耐烦了,竟拿本王取起乐子来。”

陈渭低眉顺眼地道:“老奴哪敢对殿下不敬。殿下且看,这可不是娘娘的书信,娘娘也是代为转达呢。”

夙延庚已经撕了封口,里面的信笺还没有露面,先传出一阵细细的幽香来。

夙延庚这才起了些兴致,深深地嗅了嗅,道:“这是红袖招的‘余红缭乱’。”他脸上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来,一面抽丨出信纸,一面道:“难道咱们贵妃娘娘终于想通了,发现了楼里姑娘的好处?”

“红袖招”是帝都著名的风月场,因为经营有方,伎子皆通文墨,又多交游才子雅士,很有些清艳之名,楼中有专门的制香之所,做出过几款在风流子弟中享有盛名的熏香。

寻常良家女儿自然不会选用红袖招里流出来的香料。

做夙延庚大总管的陈渭自然也知道。

他面上的表情就带了点微妙。

夙延庚道:“让本王看看是哪个小东西得了贵妃娘娘的青眼。”就先去找落款,一眼扫过去,忽地发出一阵大笑。

他笑得前仰后合,拿着信的手都在抖:“看看,看看!本王还猜是谁,这让本王怎么猜得中?”

陈渭就凑趣地挨过去看了一眼,“哎哟”了一声,道:“这顾大娘子,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夙延庚笑声止了,就有些讥讽地道:“本王还是头一回见着好人家的女孩儿,上赶着用起风月场里的熏香来。人人都说顾家好家风,本王倒想把这信甩到顾九识脸上去,让他看看他们家的小娘子的好教养,看他从今往后还有什么脸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陈渭笑嘻嘻地道:“殿下何必如此,等以后殿下荣登大宝,和顾少尹做了儿女亲家,正可效仿娥皇女英故事,成就一段佳话,岂不教世人赞叹。”

夙延庚被他说得通体舒泰,想起派出去前往开原的人马,问道:“你说的那个,顾二身边的丫鬟,这种背主的奴才,可可靠么?”

陈渭道:“她娘老子的性命都捏贵妃娘娘手里,不过是‘良臣择主而栖’罢了,那丫头瞧着是个聪明的,自然晓得该怎么做。”

夙延庚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学了几个词来说话。一个奴才秧子,在你嘴里也变成‘良臣’来。”

陈渭却笑道:“这良臣不良臣,端要看是不是侍奉明主,奴才忠心于殿下,将来自然也比那些不忠于殿下的大臣更当得起一声‘良臣’。”

他惯常能哄得夙延庚开心,就听夙延庚懒懒地道:“罢了,那本王的大良臣朱智诚有没有信发回来?”

陈渭道:“陆大人不曾递消息进来,估量是没有吧。”

他不经意地道:“陆大人一向分得清轻重缓急。”

夙延庚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在他心里这些十拿九稳的事不消多操心,只是被陈渭的话勾起陆孝杰追着他进谏的回忆,就轻嗤了一声。

陈渭注意到他的反应,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道:“殿下,奴婢听陈推官说,易州城外曾有个猎场,昔年英宗爷常来这里行猎……”

易州城郊原本有一座皇家猎场,是前朝所遗,昌武四年以前,英宗皇帝每年都要东幸至此围猎避暑。

英宗皇帝驾崩后,世宗皇帝和当今庆和帝皆安居帝都,鲜少出巡,此地就渐渐废弃,到秦王就藩于此时,猎场已经草木丛生,乃至有当地山民胆大者,潜入此中偷猎。留守在此的卫士也多是不受重视、升迁无望的役卒,从这些山民猎户手中拿些外快,如此两下里倒相安无事。

在陈渭的口中,稍作加工,自然就变了个模样,道:“奴婢听说这猎场十分丰饶,可惜这些年都被些吃里扒外的苍头和胆大包天的庶民盗猎,殿下何不将这猎场仍旧规肃起来,做个别苑,等入了夏,也好巡游一番……”

夙延庚被他说得心意大动,不由皱起了眉,道:“你这老狗,举什么不成,偏要说英宗爷的故事。”

英宗只做了六年皇帝,中间一度流离,年纪轻轻就驾崩了,甚至连一个儿子都没有。世人都说他在辛卯之变中吓破了胆。

夙延庚忌讳归忌讳,心里琢磨了一回,到底有些心动,吩咐道:“这事就交给你了,只要不让陆孝杰来烦本王,余下的随你去办。”

陈渭拿了令箭,易州一时又开始大兴土木不提。

顾九识从越惊吾养病的房间里出来。

他面色沉凝,脚步稳健,心里想着事,一径向归骑关押囚犯的那一排屋子里走过去。

李炎在后面追了几步,唤道:“顾少尹!”

连叫了两、三声,顾九识方才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他有些歉意地道:“李将军。唤顾某何事?”

十分的风度卓然、文质彬彬。

李炎在心里赞了两声,面上十分恭敬,道:“顾少尹可是要去讯问那名女婢?末将奉殿下之命,前来应少尹大人差遣。”

他看顾九识面上平静,并无异色,又补充道:“大人是至诚君子,刑房中那些手段,大人只怕使唤不来,也不必污了大人的手。”

顾九识微微一笑,却道:“劳殿下和将军费心了,顾某只是想问上她几个问题,倒不拘她说实话还是假话。”

委婉地拒绝了。

李炎怔了怔,一时没有辨清顾九识到底要做什么,就听他又道:“顾某倒有一事想要劳烦将军。”

李炎道:“顾少尹请讲。”

顾九识道:“请将军为顾某查一查,这名婢女如今的家人在何处,人还是不是那些人……顾某这里有手书一封,将军的人可以凭此前往顾某京城家中,会有人配合行丨事。”

从袖中取出一枚信简。

李炎双手接了过来,道:“必不负少尹大人所托。”

顾九识与他对面一揖。李炎自去行丨事。

顾九识走到囚室的门口,轻轻一推,农户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敞开了。

这间屋子原本是农家用来堆放柴草、杂物的仓房,乱糟糟的旧木材、秸秆堆在墙边,一侧墙角还丢着坨残破的石碾子,极暗的光从高墙顶上的小天窗里投进些许。

穿着罗裙的侍女被铁索吊住了双手,缚在稍微干净些的角落里,听见门响的时候,猛地抬头看了过来,眼睛里带着希冀的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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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天子白月光》

齐哀帝朝贵妃容晚初死的那一晚,江山雪满,烛影摇红,她的兄长亲自端来一杯毒酒,请她成全容氏的百年筹谋。

她在临终前回顾自己的一生,亲缘淡薄,情缘断绝,不过花信年纪,却如无波古井,乏善可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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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帝与后情甚笃。帝与诸大臣夜议,每逾时,辄数返内廷,问则曰:恐娇娇不能眠。”——《新齐书·宣帝本纪第一》

又注云:娇娇者,宣帝懿真皇后容氏小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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