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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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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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这一回复发的高热烧尽了病灶,等热度渐渐退了以后,顾瑟就没有再烧起来了。
到了下午,人也清醒过来。
闻藤和闻音几乎是喜极而泣。
顾瑟微微地笑,温声道:“这是怎么了,好像我病得不得了了一样。”
闻音连忙扭头向着地上啐了一口,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姑娘怎么能说自己这样的话。”
顾瑟瞧着她们又吓又累的样子,不由也有些迟疑,问道:“我真的病了很久?”
闻音道:“姑娘病了也不过两天,只是一直睡着,又高热,叫也叫不醒,太子殿下都吓得要命。”
她忍不住道:“上午姑娘热得烫人,药也喂不进去,是殿下亲自一口一口喂的您,姑娘可要好好地谢谢殿下。”
她这样一说,顾瑟忽然就有了些印象。
昏睡中浑浑噩噩地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以为是她做了梦,梦见上阳宫含光殿的长日,她从病中醒来,看到床边夙延川沉默而笃定的侧影。
她忽然沉默了。
闻藤以为她还不舒服,忙道:“姑娘才刚醒呢,不如仍旧闭着眼歇息一会,也别叫风再吹着了。”
堂屋外的夙延川停下了脚步。
李炎不明所以地轻声问道:“殿下不进去吗?”
夙延川敛眉。
小姑娘醒了。
这个时候他再贸然地闯进屋去,就显得太过失礼了。
她长大了!
从初见的时候那么小的一个,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他想起小姑娘软软的一团偎在自己怀里的样子。
从前那些娇娇的千金小姐们,平地打着磕绊往他怀里摔的时候,他只觉得不耐,心里平淡得像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可是抱着顾瑟的时候,女孩子纤秾合度的身姿,那么娇小,那么柔软,又那么轻丨盈……
让他舍不得放开手。
顾九识冷淡又坚定的神色浮在他眼前。
顾瑟明年就要及笄了。
他不是顾家想要的佳婿。
再过一、两年,她就会嫁给一个少年郎君,为另一个人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屋子里传来顾瑟温柔的声音:“父亲出门去了吗?这个时辰了,殿下午间有没有用过膳?”
夙延川心中刀绞一般。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催促着,蛊惑他现在就进屋去,不顾一切地抱住他心里的姑娘,这个永远温柔专注地看着他的女孩儿,只要他开口,她一定不会拒绝他——
他转身就走。
从四、五岁就开始每天扎一个时辰马步的脚下,在这一刻甚至有些踉跄。
太子来过又忽然离去,屋子里的人一无所觉。
闻藤笑吟吟地道:“好叫姑娘得知,如今老府尹杜大人告病,府衙的事务都是咱们家老爷独领,头一件事就是大力灭蝗,听说齐先生已经带着州学里的书生到各县去,人人都说老爷宅心仁厚,又有担当……”
她就盈盈地向顾瑟屈膝:“恭喜姑娘,想来咱们老爷这一回是大大的有功,就是不能回京,只怕也要右迁了呢!”
顾九识如今是从四品的开原府少尹。
他今年不过三十六岁。
顾瑟想到他来开原以后,虽然每日操劳,但疲惫中永远光辉熠熠的眼睛。
那时为了家族的布局而放弃了自己的抱负,空负名士之名,顶着“天子近臣”这样一个亦褒亦贬的身份,囿于帝都方寸之地的顾九识。
午夜梦回,他也会对影无言吗。
顾瑟不得而知。
但她亦为如今的顾九识欢喜。
她笑道:“且不忙说这些,你却和我说说,杜大人告病是怎么一回事?”
闻藤亦不明白其中的委曲,只是说着自己的见闻:“奴婢是今天来的路上听了一耳朵,还听说是杜大人已向帝都发了致仕折子,通判杨大人也下了大狱,怕是要不好呢。”
顾瑟咦了一声,道:“竟然这样的快?何况纵然是杜大人自请告老,也不该这样传出风声来。”
闻藤道:“奴婢也不大懂得这些道理,不过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大家都很关心杜老大人的身体,听说乡老已经在准备杜大人还乡时的万民伞了!”
这事情透着些诡异,好像背后有只手在推着一般。
亲民官若是真的被治下乡民亲近崇敬,传出要迁职的消息以后,百姓多半只会小心翼翼地打听,悄声地商量着要去拦人,怎么会大张旗鼓地做起送行用的万民伞来?
这岂不是明摆着催人走?
不管怎么样,杜先贽怕是骑虎难下了!
顾瑟抿了抿嘴角,到底微微一翘。
她又问道:“我方才听你说,杨通判下了狱?”
闻藤道:“是太子殿下亲自下的旨意!听说单是从阳曲的杨家祖宅里,就查抄出私钱十余万贯,甲胄近百具,还有伪造的盐引、茶引,诸多违禁僭越之物……不单是杨通判,还有许多平日里耀武扬威的豪吏,还有刘家、李家的当家人……牵瓜扯蔓一般带了一长串出来,只怕开原的大牢十年也没有这样热闹过!”
私钱、私兵、假盐茶引。
真是胆大包天。
顾瑟都不由有些后怕。
说的难听一些,杨家不过是荥阳大长公主豢养的一条狗。
家犬吠得响不响亮,全要看主子给的底气。
荥阳大长公主怎么会有这样的胆子!
顾瑟竭力地回想那时的朝局。
荥阳是英宗、世宗皇帝的姊妹,在当时诸公主中排行最末,是穆宗皇帝的老来幺女,因此备受宠爱。
她与当时还是太子的英宗感情极睦,相较之下,同其他皇子、公主们都有些淡薄,也包括当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英宗同母弟、后来的世宗皇帝。
英宗短折,世宗即位之后,荥阳圣眷大不如前,公主府行丨事也一改旧日张扬,变得低调起来。
当时的白皇后对这位小姑并不十分客气。
后来世宗驾崩,当今继位,也许是因为皇室同辈多半都已经故去,剩下的寥寥无几,也许是白太后年齿渐高,行丨事比从前多了几分温和,总之,荥阳大长公主似乎重新获得了在皇室的尊重地位,至少在外命妇朝见的时候,可以站在所有贵妇人的最前面,率众向太后行礼了。
但总体而言,这位大长公主在朝局中并没有显出什么身手。
顾瑟会对她印象这样清晰,是因为两件事。
一是她的嫡孙秦利贞,身为恩荫子弟,罕有地考中了天授三十六年的二甲进士,名次还不十分靠后,一时在勋贵圈子里传为异谈。
二是这位秦利贞的夫人叶氏,当年曾向云弗提亲,为嫡长子求娶顾笙。
一位圣眷平平的大长公主,有爵无官的驸马、公主子,一位入朝二十余年还在从五品打转的太常丞。
撑得起这样的野心吗?
冥冥中好像有团雾挡在顾瑟眼前,让她看不清后面影影绰绰的东西。
她这样思索着,却一直没有理清那一缕灵光。
到开原府城的内患都被扫平了,顾九识派人接了顾瑟和越惊吾回家去。
※
李炎奉夙延川的命来向顾瑟辞行。
“……申正就出发!”李炎低着头站在院子当中,隔着珠帘同顾瑟回话:“如今殿下肩负监国之责,帝都事务繁重,出来这一回也非易事。眼下开原万事清明,殿下也放心了,要尽早地回京去。”
从她病愈至今,太子每天早、中、晚都要派人来问顾瑟情形,事无巨细,但夙延川本人却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了。
顾瑟微微垂下了睫。
她轻声道:“夜路辛苦,万望将军小心护驾。”
这时节昼短夜长,申正才刚出发,显然不会太早休息,但太阳很快就要落山,想必是要趁夜而行了。
李炎应诺。
顾瑟微微犹豫了片刻,才道:“殿下国事辛劳,是天下人之福,但也请将军转告殿下,请他多多保重自身,才能长长久久地为天下人谋福祉。”
这意思就是不去送了!
李炎心中苦笑。
太子拔了两回脚,最后却轻描淡写地让他来禀报顾娘子。
他若是带了这样一个结果回去。
虽然太子一向不因私坏公。
但是这位顾娘子,破了太子殿下多少原则和惯例,他都数不清。
可是难道他就敢强求这位小娘子?
他恭敬地应了喏,退了出去。
顾瑟坐在桌边出了一回神。
少女蝶翅一般的睫垂着,柳枝一般的腰却挺着,揉出一股又脆弱、又坚韧的矛盾气质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了看屋角的自鸣钟,忽然道:“为我更衣。——拿了柜子里那条灰的大氅来。”
驾车的顾满春被闻音一个劲地催着,四匹马在石板路上扬蹄狂奔,好容易在规定的时辰里到了城楼下。
顾瑟没有等人来搀扶,自己径直下了车,提着裙角,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了高高的城门楼。
她平复着急促的喘息,向城门外远远地望去。
※
——她真的没有来。
她那样灵慧的女孩儿,想必早就从他的闪躲中看到了他的狼狈吧。
所以她选择顺从他的决定——即使是在这种情形下,她还是这样的信赖他、顺从他……
长亭之畔,夙延川的目光在顾九识身后带着的人马里扫过一遍又一遍。
“殿下?”顾九识温声提醒。
夙延川回过神来,道:“顾大人安民抚灾,功在社稷,深慰皇父之心。国朝与国士,惟两不相负,顾大人请。”
两人相视一眼,各自以茶代酒饮下一盏。
夙延川最后向人群中看过一遍,微微敛目,从李炎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三百归骑如一片黑色的洪流,向帝都的方向踏上归程。
※
斗篷上的兜帽遮挡了顾瑟的视线,她摘下帽子,扶着冰冷的铅灰色墙砖,目光在黑色的铁骑间逡巡。
她从来不曾在人群中错认他。
他和父亲对饮,与父亲作别,在众人拥簇中肩脊挺直,像一柄刚发硎的名剑。
她有片刻的失神。
醒回神不过一错眼的工夫,她就看不到他了。
顾瑟紧紧抿起了嘴。
她垂下了眼。
蓝天四垂,麦浪无垠,初春料峭的风在高高的城楼上盘旋。
她拢紧了肩上的斗篷,忽然感受到难以自抑的冷意。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金属的腥冷和龙涎的温香一起涌了过来。
顾瑟回过头去。
那个刚刚还在和顾九识话别、率一众归骑出发的男子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他望着她,狭长的眼眸里一片深不见底的情绪,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便单膝跪在地上,手中微微用力——她身不由己地俯身,被他紧紧地拥进了怀中。
——卷二.凭阑人·完——
*《凭阑人》,元曲小令调名。唐崔涂《上巳日永崇里言怀》诗:“游人过尽衡门掩,独自凭栏到日斜。”调名本意即咏楼上身倚栏杆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完。
所以这其实是名士版温柔仕女瑟瑟x天性骄矜掠食者太子殿下的故事……
小可爱们动动小手收藏一下这个柔柔软软的瑟瑟小可爱嘛.v.
眠眠顺便鸽言鸽语地求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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