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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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
他面容沉静,但腿长步阔,在顾瑟反应过来行礼之前,就走到了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臂。
夙延川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到她了。
这个年纪的少女一天一个模样。
天青色的襕裙服帖地笼在她身上,约束着少女玲珑有致的腰身,她微微地垂了头,如羊脂般柔丨腻洁白的脸颊和脖颈,与风拂衣袂摇落的星河相应,像一幅宁谧温存的画卷。
从前许多年里都没有相见的时候,时日也是这样的过,甚至于他还可以设想,若是为了护她喜乐,把她嫁给了别的男子,要如何为她撑腰,成全她一世的尊贵。
可是决定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以后,竟然连短暂的分别都难以忍受。
夙延川想起她抵京的那一天,自己在寿康宫里坐立不安、被太后取笑的样子。
他隔着柔软而薄的衣袖,握着女孩儿纤细的小臂,定定地凝视着她,一时之间竟有些失语。
他许久无言,顾瑟微微仰起头,对上他狭长而黯黯的眼眸,心中就有些难明的情绪。
也许是沉默了太久,屋外的窗下就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
顾瑟颊上蓦然就飞满了胭脂色。
这是钟老夫人房中最受倚重的老掌事陈嬷嬷的声音。
她就说祖母怎么会忽然地让她来外书房待客……
她轻轻地挣了挣手臂。
夙延川如梦初醒地放开了她。
顾瑟以为他会规规矩矩地退开,但他却只是放了手,却仍旧专注地凝视着她,道:“瑟瑟,我听顾大人说他有一本《金石例》,是大明先生的原本手稿……客随主便……”
他开口前先清了清嗓子,但声音依旧带着些微微的沙哑,和原本低沉的音色合在一处,又靠得近,让人耳廓都忍不住生出些酥丨麻。
绯红漫上了少女玉一般白丨皙精致的耳廓。
顾瑟忍不住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
夙延川神色沉黯的眼中就漾出笑意。
顾瑟睁大了眼睛。
女孩儿明亮的杏子眼像一汪水似的,在他心头徐徐流过。
他在少女羞恼之前退开了半步,柔声道:“有劳瑟瑟了。”
顾瑟有些怀疑地打量着他。
她印象中的夙延川,一直是强悍而成熟的。
他从来都像一座大山一样,保护她,包容她……从来都不会欺负她。
可是重来一次,她才发现原来他也会这样的坏心眼。
顾瑟撅了噘嘴。
少女娇俏的模样让夙延川眼神一黯。
清甜的香氲从他面前飘了过去。
少女纤细的腰丨肢挺得直直的,脚步轻快地向书架走过去。
夙延川却忽然在清淡的花果香里嗅到了一缕异样的香味。
他缓缓地跟在了顾瑟身后,看着她从架子上抽丨出一本册子,低下头翻阅里面的索引。
他不动声色地站在她身边。
她身上的香气一直是温和而纯粹的,与她的容颜和气脉都契合得恰到好处。因此那一点若隐若现的甜腻异香就显得格外刺鼻。
顾瑟在册子里翻检了一回,忽地想起什么来,道:“这本书似乎不在这里了。”
她有些歉意地侧过头去,望着夙延川,道:“我从前有段时日喜爱金石,因为《金石例》里面有许多孤例,父亲就把这本书给了我。如今是在内院的书房里。”
“殿下可着急么?我叫人去拿过来吧……”
寻书只是一句托辞罢了。
他只是想到她已经回了京城,就忍不住要找个借口来见一见她。
夙延川有些漫不经心地道:“无碍,改日我再来取。”
顾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还“改日再来取”呢。
不知道他是怎么骗过了钟老夫人,让她老人家送出一个孙女来招待他。
只怕根本就没有骗过去。
也许老夫人不过是看在他是皇太子的份上,容忍他一回。
顾瑟想到他会被钟老夫人扫地出门的情景,忍不住低下了头,抿起嘴微微地笑了笑。
夙延川看着小姑娘心里不知道想了什么,心情忽然变好了,也没有去深究。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今天都做了什么?”
顾瑟道:“和姐姐出门去顽了一回。”
她原本还很轻快的,说到这个话题,见到夙延川以后就消散了的沉重心绪又重新萦回了心上。
她不想把这种心情表露出来,只是柔声道:“您坐一坐吧!我叫人回去取书。父亲这里有许多好茶,我们悄悄喝一点,他不在家,不会知道的!”
夙延川一向敏于察觉人的情绪,何况是被他时时刻刻放在心上的小姑娘。
他温声道:“好!”
他坐在了长案边,看着顾瑟俯下丨身去,在多宝格底下的柜子翻捡,问他道:“殿下,阳羡的紫笋和雪芽您喝哪一个?”
都是他平素喜欢的。
夙延川微微敛目。
小姑娘这样的细致。
一颗心都挂在了他的身上,却还是傻呆呆的,也没想过要他娶她,也没想过嫁给别人……
他要是个浪荡子,人品低劣一点,她这一辈子都要毁了。
他柔声道:“就紫笋好了,不要一直在那里低着头,仔细折了腰。”
外头不知道候着多少服侍的人,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取茶。
顾瑟却笑道:“不必,你们送些水来,我为殿下沏茶。”
府里大丨爷顾九识不在,老爷子顾崇却也是雅士,常备着各色鲜水,没有多久,果然就盛了一瓮山泉来。
夙延川却挡住了顾瑟的手,自己接过了铜壶。
他娴熟地烧水、点茶。
顾瑟争不过他,支着颐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扶在茶铫上,一时有些失神。
夙延川忽然问道:“瑟瑟,今天出去玩得开心吗?”
顾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反应过来以后,又侧过头去,轻声地道:“不过是大家都不是一路的人罢了,倒也不必一定要往一处去。”
她语气里有些意兴阑珊的味道。
夙延川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瑟瑟,一向是个遇到什么事都先想到去解决的女孩儿。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她这样倦怠的样子。
可见是真的伤了心了。
谁能让她这样的伤心?谁会让她这样的伤心?
夙延川的目光落在少女交握在黑漆桌面的纤细双手上,用力克制了心底一点难以言喻的暴戾和杀机。
他徐徐地道:“这时节京中的好去处有许多,不想见谁,那就不要见好了。”
顾瑟抿起唇角微微地笑了笑,眉眼间却仍带着黯然。
高热的泉水在茶瓯里荡开,青白色的叶在滚水中微微地舒展、盘旋,像一朵朵将开未开的兰。
浓郁的茶香在室内铺卷开来。
修长而稳定的手擎着杯壁,将茶盏放在了她的面前。
顾瑟抬起头来,就对上夙延川深邃而温和的视线。
那眼神笃定又包容,像是大海一样深沉,又像是清风一样温柔,像在无声地告诉她:“我就在这里!”
顾瑟忽然鼻子一酸。
她在他面前一向难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一定是看出了、听出了什么。
可是这种话要她怎么说出口……
她闷闷地低下了头,像是忽然发现茶盏上有什么新的天地似的。
她越是这样,夙延川越发觉事情的严重。
他耐心地等着。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隔了许久,顾瑟才低低地道:“殿下,如果我的姐姐做错了事……”
果然是因为顾家的大娘子。
夙延川想起几年前,在三司使白永年家的水榭里,她开解他的时候,就举了她姐姐的例子。
小姑娘很看重家人。
他这几年一直关注着小姑娘身边的事,她的父亲顾九识又站上了他的战车。他对她的家人的了解,比她想的更多。
他敛了眉目,听她接下去的话。
顾瑟却没有再说下去。
夙延川看过去的时候,就看到小姑娘沉默地垂着头,顷刻之间,有水珠扑簌簌地滴落在手上、腕上。
夙延川心头大痛,想也不想地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去。
他俯下丨身来,单手将顾瑟的手拢在了掌心,一只手轻柔地抚去她眼角的泪珠。
他柔声道:“瑟瑟,你听我说!”
顾瑟泪眼朦胧地仰头看他。
眼神那样的彷徨又信赖。
夙延川极力克制着,才没有孟浪地将小姑娘拥进怀里。
他声音低沉,用了十分的温柔,道:“瑟瑟,你是你,你姐姐是你姐姐。你姐姐比你年长好几岁,她应该有她自己的判断能力,无论她做出什么事,都不是你的错!”
顾瑟喃喃地道:“她是顾家的女儿。旁人不会想顾家的大娘子如何,二娘子如何,他们只会说,你看顾家的姑娘,竟能做出这种事来,可见……”
上辈子,不就是这样吗!
顾笙做的错事,填了自己一条性命进去,一死了之,却把顾家的声誉、顾家女的名声全毁了。
“她恨我们!”
顾瑟黯然地偏过了头。
“如果不是她今天说出了口,我都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她是这样看父亲、看我的……她觉得父亲偏爱我,她觉得顾家长房的荣光都与她无关……”
“父亲给我们一模一样的礼物,她转头就放在一边。只此一个的透烧琉璃美人觚,父亲给了她,被莞姐儿眼热故意打碎了,她也没有一点点表示。”
“她起了热,母亲几天几夜陪在她床边,眼睛都眍了,她醒了第一句话却要找二婶婶。”
“人心都是肉长的。”
“她怎么能这样的狠心?”
这些话,小姑娘对谁都无法说出口。
丫鬟再贴心终究是侍人,有主仆之别。
钟老夫人、云弗听到这样的话,只会愈加伤心。
夙延川怜惜地抚着她的发顶,心里刀绞一样地疼,他柔声道:“瑟瑟,你信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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