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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皮发麻只有一瞬,时灿立刻意识到,是自己的床尾放着一面一米宽一人高的镜子。
镜子的边框是黑色的,轮廓晕染在黑夜中,乍一眼看不出来。
镜子。
这肯定不是一面普通的镜子,谁半夜三更没事闲的往别人床尾放镜子,是想让她检验自己睡姿美不美?再说这镜子如果真是别人放进来的,她绝对不可能没察觉。
一个悄无声息凭空出现的镜子,这是鬼师才有的专有武器。
这地方有鬼师?奇怪了,阴气那么重的半人半鬼,鬼头匕怎么能没有丝毫反应?
不对……鬼头匕交给了寒哥,如果有异动,他肯定是第一个感知到的,而且刚才自己翻身坐起的动静那么大,他怎么还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时灿的心一沉,没管镜子的挑衅,立刻扑向殷栖寒的床边,扳着他的肩膀将他翻过来查看。
糟了,只一眼时灿就心道不好,殷栖寒居然在这个时候失控了。
他并非一动不动,靠近了才发现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颤抖,但浑身仍然极细小的抖动着,像冰天雪地中,只穿一件单衣那样瑟瑟发抖。
殷栖寒的瞳仁深处泛起妖异的紫色,长睫微颤,血一样鲜红的嘴唇不停翕动:“灿灿……”
“灿灿!你后面!”
岳昭半梦半醒间被屋里的动静弄醒了,刚迷迷瞪瞪睁开眼坐起来,入目的画面几乎让他魂飞魄散:屋子中间那张床的尾部,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一面巨大的镜子,那镜子中正缓缓走出一个人……她像是在一汪胶水中走出来,身上丝丝连连拉着很有粘性的线,随着她往前走,那万千根线正在一根根断掉。
这人缓缓的走紧了时灿。
岳昭紧张的音都变调了:“看后面!后面有人!!”
时灿当然也察觉到了脚步声,她匆忙的摸了一下殷栖寒的脸:“先坚持一下,很快。”
她回过头,盯着那个正朝自己缓步走来的人,那人见时灿望过来,停下了脚步。
时灿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长相也一模一样的人,甚至她们表情都别无二致,仿佛二人之间只是立了一面镜子。
时灿眼神一暗,忽然间向前急冲三步,对面的“时灿”闪身避过,而她去势不减,两步蹬上墙,一个侧翻身体倒悬,直直扑向“时灿”的脖颈。
“时灿”一下没反应过来,被时灿双手扣住了喉咙用力一甩,身子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对面墙上,“砰”的一声落在墙根儿处。
岳昭整个人一半心惊胆战,一半热血沸腾:“小火山好样的!快快快接着打!你们不是有个铁链子吗?拿出来!把她捆上!”
他指挥的应该没错啊,乘胜追击一举拿下。然而时灿却没有往那人的方向去,而是掉头双手撑在殷栖寒身侧看他。
殷栖寒的眼神有些涣散,失焦的望着一个方向,他的神色压抑而痛苦,但细看之下,却能察觉出一丝温柔。
时灿心都揪起来了,原来不知道,在第一次看到殷栖寒是失控时,她还大大咧咧的给他贴了一张符纸……他当时得多痛?
魂魄生生剥离觉魂后本就留下的严重创伤,觉魂又像一根木锥一样钉在心脏,鬼魂天性的恶念像是逐渐收紧的铁网,这痛苦能让人肝肠寸断。
殷栖寒拧着眉,眼睛不知道在看哪:“灿灿,亲亲我……”
时灿鼻尖一酸,俯下来给了他一个很长的深吻。
两唇相触一瞬间,殷栖寒就有些失控,他像是在沙漠中为了寻求水源而拼命向下扎的根,也像是看见曙光要努力冲破牢笼的兽,他那么急迫,仿佛身体中的恶念试图吞噬掉妄想拯救他的光明。
但时灿更加不甘示弱的回吻回去,仿佛卯足了劲要跟什么东西一干到底一样。
即使她看得见他们必输的结局,但她不想输得节节败退,至少这一次,丢盔卸甲的必定是跟她抢夺殷栖寒的那些恶念,而不是她。
“亲你了,快点好起来。”时灿低声呢喃,她的声音很温柔,可她的心却远远没有这么平静。殷栖寒痛苦的样子,让她简直想发疯,想把天地都撕干净——远的,就是把他们害成这样的幕后凶手;近的,就是身后那面该死的镜子和那个该死的影子灵!
“我靠了!我真的不懂!小火山!殷哥!你们在干什么呢?!你们注意一点好不好?!她!!!她爬起来了!我求求你们了!你们看一看啊!!”
岳昭的最后一句话彻底破了音,震得人耳膜生疼。
时灿哪能不知道身后那人已经站起来,可现在情况棘手,于公于私她都不能丢下殷栖寒。
如果殷栖寒仅仅只是没有战斗力,她还能想办法让殷栖寒和岳昭全身而退,但鬼师的镜子是至阴之物,与殷栖寒体内看不见的万千恶念形成了一个有力连接,一旦殷栖寒真的彻底失控,他会成为一个十分强劲的对手。
再说即便没有这些,从私心上讲,时灿也硬不下那个心肠,任由殷栖寒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叫她的名字。
时灿又给殷栖寒渡了一口气,这种时候她更要冷静,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冷静才行。
然而事与愿违,岳昭还在高声尖叫:“灿灿!殷哥!我操了你们两个怎么了?!快躲啊!”
与此同时,时灿也听到空气被什么划破的呼呼风声,她迅速的抱着殷栖寒的腰就势一滚,两人双双摔在地上,而下一刻,他们刚才躺过的床炸得四分五裂。
弥漫的烟尘中,时灿看见,是“时灿”仅仅用一只左手,就拍碎了整张床。
“阴阳手……”时灿皱紧了眉。
“高级的鬼师……一面镜子映世间万物……镜子里面招来的东西……都为他所用……”殷栖寒的语气有些虚弱,说话也断断续续,但声音却坚韧从容,“灿灿,……我没事了,对付这种鬼师,必须先毁他的镜子……你缠住影子灵,我毁镜子。”
时灿忍着心疼,摸了一把殷栖寒的头发,轻声说:“寒哥你真棒,小心点,别被镜子照到了。”
说完之后,她旋即冲向影子灵,还不忘对岳昭喊道:“狗昭!蒙着被子别露面!”
时灿将浑身的御敌状态调出了十成十,刚才那一击得手,只是因为这个影子灵刚从镜子里出来,身体还僵硬着,才让她占了一招上风。
可现在,见识了对方阴阳手的威力,时灿哪敢掉以轻心?
高级的鬼师能造出实力强大的影子灵,对方知道她是他们三人中实力最强,所以镜子正好立在她的床尾,造出了一个阴阳手。
阴阳手是阴阳至尊天下无敌,眼前这个人,绝对是自己活到现在,见过最强劲的对手。
正思忖间,忽然听到了一声敲击玻璃的清脆声音,顿时对面的影子灵一动,俯身疾步向时灿冲来。
时灿反应快,立刻后撤一步,以手成刀狠狠挥向“时灿”的面门,“时灿”仰身避过,顺势出腿横扫时灿的下盘,时灿借力在空中一个旋身,踢向对方的脑袋。
“时灿”连连后退三步,停下身,冲着时灿冷笑一声。
时灿大喝:“寒哥,别让镜子照到我!”说完她左手一甩,一根精铁银链赫然出现在手中。
那边殷栖寒一早就绕到镜子后面,他在心口的位置划开一点,取出极少的一丝血雾甩在镜子的背面,右手不停,就着这一点血雾描绘出一幅淋漓尽致的符画。
他听见时灿的话,当机立断将镜子正面朝下扣在床上,而手中笔划不停,正好划到最后一笔。
另一边,时灿已经将缚魂索牢牢的套在影子灵的脖颈上,她左右手各执一头铁链,狠狠向两边拉,影子灵高高的仰着脖子,在她手下发出“赫赫”的声音,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
说实话,这人跟自己长一模一样的脸,看着真是让人挺膈应的。但时灿不会被这点小小的心理干扰,手劲一点不松,渐渐的,这影子灵不再挣扎,慢慢的垂下头去。
时灿一把捏住对方的下巴,将她的脸冲着自己,好让自己看个究竟——她刚才一直就觉得这人哪里怪,但全神贯注的打斗时,没法分心,这回对方已经被制服,可以让她好好看清楚。
刚一对上,时灿立刻就明白自己心中异样来自于哪儿——这张脸和自己长得确实一模一样,但是她从来不会涂这么鲜艳的红色口红。她个头娇小,涂正红色压不住气场,被没良心的哥哥弟弟和男朋友调侃过后,就把手里大红大紫色调的口红全扔了。
没有一点杂色的正红……时灿手指微微捏紧,她发现,自己脑中不仅闪过了喜春的脸,也浮现了韩晶的样子。
“砰!”
忽然一道炸裂的声音将时灿的思绪拉回来,她回头,看见殷栖寒手下碎成无数碎片的镜子。而引起寒正脱力一般,单膝跪了下去。
时灿立刻往他的方向跑:“寒哥,你没事吧?”
殷栖寒刚刚意识回笼,就来这么大的消耗,一时间站不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后才稍稍清醒些,而他刚刚清醒,忽然意识到什么,对时灿的方向伸手,厉声道:“别过来!”
刚才镜子炸裂成无数碎片,而他膝盖旁边的那一片,是翻转过来的。
此刻,他的面容就清晰的照在那一小块儿镜子碎片上。
来不及了,殷栖寒亲眼看见这片碎片上发出了如同胶水一般黏连的线条,一个黑色的身影正从这小碎块儿上破土而出,他应该立刻出手捏死他的,可与此同时,他的脑中竟然出现了一帧帧画面:
昏暗的场地,圆形的祭台,冰冷的牢笼。
一束光自上而下直直的照射在他的头顶,照亮了周遭的空空荡荡,只看见东南西北,四根擎天的长柱。
还有一道声音,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如同可怕的水蛭一般,争先恐后的钻进他的身体。
“你的出生,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
“可笑的是你,这世上没有时家,没有时灿,没有你所热爱的一切,这世上只有你,只有我。”
“他们都是假的。”
“回来吧,回到属于我们的世界。”
“殷栖寒,这是你的宿命……”
时灿在殷栖寒喝止她时就顿住了脚步,下一刻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过并不太担心,那个从镜子碎片中挣脱出来的影子灵和刚才那位根本没法比,殷栖寒完全能控制得住。
然而,时灿却看见那影子灵狞笑着,双手成爪抓向殷栖寒的天灵盖,而殷栖寒竟然没有一点要躲的意思。
她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扑上去扭住“殷栖寒”的脖子将他甩在一边,双手捧着殷栖寒的脸颊,急声问:“寒哥,你怎么了?!”
殷栖寒猛然回神,他急急的喘了两口气:“我没事,灿灿,你去对付那个影子灵,我收拾这些碎片。”
“好,你小心。”虽然时灿看不出殷栖寒哪里受伤,但心中还是不太放心,好在那个影子灵是镜子碎片照出来的,功力大打折扣,对付起来十分容易。早点解决了,她就能尽快去帮殷栖寒。
可一转身对上那张脸,时灿却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
“殷栖寒”就站在原地,不出手,只静静的看着她,唇边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是假的,他不是寒哥。时灿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眼神陡然锐利下去,扑身掐住他的喉咙,借力前行几步将他重重抵在墙上,手劲渐渐收紧。
“殷栖寒”还是不还手,他默默的望着她,眼神是几乎能让人沉沦的温柔,他的眼睛那么深邃漂亮,时灿甚至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一丝解脱与不舍。
好看的眼睛真的有杀伤力,因为它们的确会说话,此刻殷栖寒似乎就用他的眼睛,告诉她:动手吧,不要舍不得,这是我想要的。
那一瞬间,时灿脑海中的念头近乎荒唐,她甚至恍惚认为,手下这个才是真正的殷栖寒,而身后那个处理碎片的人,是刚刚投影出来的影子灵。
就这么一个迟疑,对面的“殷栖寒”忽然暴起挣脱,苍白的手毫不犹豫的向时灿的眼睛抓来,时灿立刻扣住他的手腕一扭,然而颊边却还是被他划了一道。
忽然,她腰间落了一个力道,殷栖寒搂着她转了半圈将她推远:“我来。”
面对殷栖寒,影子灵就不像刚才那样打不还手了,用尽力气出招,却被殷栖寒一招轻松制服,他面无表情,毫不手软的将它折成两半,一把扔在角落。
做完之后殷栖寒脚步一转,立刻向时灿走去,他盯着时灿脸上细小的伤口,沉声问:“为什么对他心软?”
时灿很老实的回答:“因为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殷栖寒不接受这个说法,语气更加严肃:“就因为是我,你就不动手了吗?任由他伤害你?灿灿你别忘了,你迟早也是要向我动手的,而且是真正的我。”
时灿一凝眉,竟然难得撒了个娇:“你现在能不能不说这个,烦不烦?”她指自己脸上的伤口,“这疼着呢。”
她这么一说,殷栖寒思路立刻被带跑偏了,他小心的用指尖碰了碰那道小血口,忍不住低骂:“这个孙子。”
“说的好,寒哥,我们现在就去找这个孙子算账。”
***
一楼大厅很安静,老邱父女相对坐着,桌上放着一盏暖光台灯。
柔和的灯光下,两人的脸色一样的惨白。
时灿和殷栖寒从木质楼梯走下来,一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老邱父女两人却谁都没抬头去看。
半天没人说话,最后老邱清了清嗓子,对时灿和殷栖寒笑道:“两位怎么这个时候下来,是没有睡着还是起得太早?”
“大叔,是这样的,”时灿停了半天才接话,“我这个人呢,有一个很奇怪的癖好,生平最讨厌影子啊,镜子之类的东西,我们说话,能不能把这些讨厌的东西清理掉?”
她指了指旁边坐着的喜春:“你的高级影子灵先回避一下,咱们自家人坐下来好好聊点自家话,没问题吧?”
老邱低低一笑,似乎是感慨:“后生可畏啊,了不起。现在可以说了。”他一挥手,对面的喜春立刻消失在众人面前。
喜春消失,时灿拉着殷栖寒一同坐在老邱对面,她伸出手指敲桌面:“说可以,不过岳立山大叔,在说之前,你是不是先应该向我们两个做一个自我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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