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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

陈澍抬眼看向孙兰。

他也没想到他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有点微妙的诡异感。

讲道理的话,他妈应该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到堂姑家楼下才对。

“阿姨。”旁边的林听雨也有点慌,不由得挺了挺腰杆。

他们无法确定,孙兰在那里站了多久,又看到了什么。

孙兰踩着高跟鞋走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下,问:“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待孙兰走近,林听雨才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她的脸。

昨晚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他没有来得及仔细看孙兰。

比起那位林听雨也只见过一面的陈澍的父亲,陈澍长得更像妈妈一些。

孙兰的眼睛和陈澍一样,眸色极浅,细眉毛,妆容精致,连口红的颜色都是看起来温和而毫无攻击力的豆沙色。

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让人闻起来觉得非常舒服。

但又和陈澍不一样。

陈澍的金贵气质是与生俱来的,冷漠疏离。

而孙兰给人的感觉却像温室里娇贵的花,离了玻璃罩就会死。

“在打闹呢。”陈澍倒是很冷静地开口了,“我让林听雨给我过年红包,他不给,我就伸手去抢了。”

“啊……对对。”陈澍这么一说,林听雨立刻反应过来,立刻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拿出出门前陈澍给他的那个红包,“阿姨,我逗陈澍玩呢,我早就准备好了。陈澍,给。”

“谢谢啊。大吉大利。”陈澍淡定地接过那个原本就属于他的红包,很自然地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啊,红包?对对对。”孙兰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赶紧低头去翻她的挎包。

她从里面掏出两个厚厚的大红包,左右手各拿一个,笑着递给两个男孩,“来,这是给你们的红包,祝你们新年快乐,健康长大,高考也要顺顺利利的。”

……啊?

林听雨没料到会是这个走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先转头去看陈澍。

“没事,我妈给你你就拿着吧。”陈澍淡定极了,他接过自己那个,“谢谢妈。祝你新年快乐。”

见陈澍这么说,林听雨这才跟着去接,表情有点不好意思:“……谢谢阿姨。阿姨,祝您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大吉大利,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事事顺心……”

林听雨太久太久没跟长辈拜过年了,每年最多在大年初一的时候给沈青梅发一条短信,祝她新年快乐。

因此,他绞尽脑汁,把所有自己能想到的祝福话语全一股脑儿憋了出来。

“这孩子,还挺可爱的。”孙兰笑了起来。

她转头看陈澍,表情又变得有些嗔怪:“阿澍,你也真是的,干吗问人家小林要红包?赶紧还给人家。”

“没事儿啊阿姨。”林听雨赶紧说,“我想给他。”

听到这句“我想给他”,陈澍侧过脸看了林听雨一眼,表情似笑非笑。

接收到陈澍那一瞥,林听雨马上就心虚了。

……啧!真是的!

“年轻真好啊,朝气蓬勃的。”孙兰看着他们俩,脸上露出羡慕的笑意,“小林,我们阿澍性格比较孤僻,以前从来不带朋友回家,看来他是真的把你当朋友。这次难得阿澍带你来玩,你多来我们家坐坐,明天来我们家吃饭。阿澍在荆市念书这段日子,也多亏你照顾他了。”

“没事儿阿姨,都是澍哥照顾我多一些。”林听雨脸都烫了,难得窘迫地看了陈澍一眼。

照顾?

陈澍都把他照顾到床上去了。

“阿澍,明天带小林来家里,我让阿姨准备好吃的,记住了没?”孙兰转过头来看陈澍。

陈澍看到孙兰的笑容,心里立刻就懂了,她挺喜欢林听雨的。

他看了林听雨一眼,淡淡地笑了:“嗯,好。”

“来,我们走吧,阿澍的堂姑该等急了。”孙兰把挎包往上提了提。

“嗯。”陈澍应,又问,“你怎么在这?怎么不让司机送你进去?”

“我这不是怕你们找不到路吗,你又没来过几次。我让司机先把礼物送过去了,我就在附近等你们。”孙兰边走边说。

真是个小机灵鬼。

跟在孙兰身后,林听雨悄悄对着陈澍挑了挑眉毛。

陈澍一脸风平浪静,好像一点都没被刚才的突发状况吓到。

他们跟着孙兰进了小区,在路口拐角转弯的时候,林听雨凑近陈澍,小声地说:“还好你准备了那个红包,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我妈文化水平程度其实没有很高。”陈澍低声回他,“她性格挺单纯的,挺好骗,说什么她都信。”

也算有利有弊吧。陈澍想。

以前陈澍也恨过,怨孙兰为什么不能做个人格独立的女性,为什么不多读点书。

这样她就不会在满怀憧憬地走出小破县城来到大城市的时候被陈胜华骗,也不会变成坐在家里靠老公养的温室花朵。

更不会在得知丈夫骗婚后还忍气吞声了这么多年,也不会在陈澍当初陷入抑郁的时候阻止他去看心理医生。

但也正是这样一个单纯善良到愚蠢的妈妈,用脆弱的脊梁撑了这个破碎的家庭十八年,自己吞下眼泪往肚子里咽,却还是给了陈澍最优渥的物质条件。

差一点……陈澍就被迫出柜了。

林听雨这么想着,边走边盯着前面孙兰娇小却跟陈澍一样笔挺的背影,心里冒出酸涩感。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陈澍的妈妈。

阿姨,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林听雨闭了闭眼睛,在心里对孙兰说了一句抱歉。

陈澍堂姑住的这个小区很大,堂姑家住的是别墅区,独门独栋带院子。

“哟,嫂子来了,新年好新年好,陈澍新年好。”堂姑开了门,扬着一张笑脸,“刚才你们家司机来过了,礼物也收到了,这么珍贵的人参鹿茸,多谢啊,快请进。”

“新年好,大吉大利。”孙兰笑了笑,“哪里话,堂妹邀请我们过来,是我们打扰了。”

虽然两家人一直不对盘,但在各种紧密纠缠的利益关系的束缚下,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的。

孙兰性子软弱,在失败的婚姻关系所带来的阴影下,一直没什么自信。

面对那些亲戚明里暗里的嘲笑和讥讽,她总是装作听不懂,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笑眯眯的。

陈澍也不知道,他不在家的时候,他妈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小同学也来了啊?”堂姑看了一眼林听雨,有些意外,但脸上笑容不减,“欢迎欢迎,快进来。”

“新年好阿姨,打扰了,我是陈澍的同学林听雨。”林听雨点点头。

他们换了鞋,跟着孙兰进了屋。

屋里挺热闹的。堂姑请的不止陈澍一家人,还请了别的几家亲戚。

男人们聚在一楼落地窗旁的茶几边上喝茶,女人们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还有几个同龄的孩子坐在一起,捧着手机低头打游戏。

看见孙兰带着两个男生进来,那些亲戚一一跟他们打招呼拜年。

沾了陈澍的光,没一会儿,林听雨手里也被塞了几个胀鼓鼓的红包。

真赚。林听雨在心里啧啧。

“陈澍啊,你爸他怎么没来?”就在陈澍准备带着林听雨去沙发坐的时候,正在沏茶的堂姑父突然问了一句,“我早就准备了好烟好酒,是我珍藏了十几年的,一直舍不得开,就等着招待他呢。”

提到陈胜华,整个客厅的气氛一时间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男人们打量着陈澍和孙兰,脸上露出令人窒息的暧昧笑容。

而原本坐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女人们也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

连低头玩手机的同龄孩子们都从屏幕前抬起了眼睛,露出窥视的双眼。

这可太让人难受了。

“他……”孙兰的笑脸有些僵硬,“他工作上有点事,太忙了。”

“瞧我,总忘了,堂哥是挺忙的,每年过年都不着家,忙得打转。理解,理解。”堂姑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了起来,“不过要我说,这男人嘛,不管工作再忙,也总得抽空陪陪老婆孩子是不是?”

“可不嘛!”旁边几个男性亲戚都笑了起来,连声附和。

女人们低头对视了一眼,抿唇偷笑起来。

孙兰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这话说得也太他妈毒了。

林听雨要是再听不出言辞中的内涵,可算白长耳朵了。

林听雨其实有点后悔,他不该跟着来的。

毕竟在这里,除了陈澍,他谁都不认识。

他也不太习惯应付这种虚假客套的社交场面。

没想到,一旁的陈澍推了推眼镜,开口说话了:“倒也不是。”

“嗯?”没想到陈澍竟然回应了,堂姑父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他,“怎么了陈澍,你爸过年都不回家,你不想你爸吗?”

“姑父,像您这样整天闲在家陪老婆孩子,家庭是挺美满的,可惜就是没听堂姑说你做了什么大项目。好像昨晚吃年夜饭的时候,我还听堂姑抱怨说,最近你们家公司经济效益不好?”陈澍笑了笑,“虽然我爸不回家,但我跟我妈没缺过钱花。怎么说呢,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吧。毕竟阶层局限就在那儿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有钱人的烦恼你们想象不到,有钱人的快乐你们也想象不到。”

堂姑父:“……”

林听雨:“……”

好像,说得,有点道理?

林听雨差点没憋住笑。

堂姑父有点尴尬了。

毕竟他是真的没什么大钱,这几年公司生意不景气,还亏了不少。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陈家三兄妹进行股份之争的时候,选择与陈澍家站到了对立面。

想到这里,他挥了挥手:“说这些干吗呀,做人嘛,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就是幸福了。对了,陈澍啊,你带着小林同学去找你堂哥玩吧,你们年轻人聚在一起才有话聊是不是?”

陈澍不动声色地推了推眼镜,悄悄对林听雨挑了挑眉。

林听雨也把手藏在身后,偷偷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很好。

第一站,胜。

转战第二个战场。

第二个战场可就轻松多了,毕竟都是同龄人。

陈澍跟林听雨在沙发边上坐下。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有人就放招了。

“陈澍啊,在大学过得怎么样啊?习惯不习惯啊?”坐在旁边的堂哥关心地问了一句,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懊悔地一拍脑袋,“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忘了,你退学了。”

傻逼?

旁边的林听雨直接对他翻了个白眼。

“不要紧,堂哥,年纪大了记性总是比年轻人差点。”陈澍倒是面不改色,应付这种场面,他已经游刃有余,“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挺好奇的。你是怎么知道我退学了呢?”

“啊?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堂哥的表情顿时变得尴尬起来,他挠了挠头,“大概是你妈跟我妈说的,然后我妈跟我提了一句……”

“这样啊。”陈澍笑了笑,“挺奇怪的。我没听我妈说过平时跟你妈有联系。”

“可能是在街上碰到的,就顺口提了提呗,哈哈哈……”堂哥的表情更尴尬了。

陈澍又对他笑了笑,没说话。

堂哥比陈澍大一岁,是堂姑特地跑到国外生的,拿的是外国国籍的身份,从小学到高中都在香港念。

堂哥比陈澍大一届,平时仗着家里有点小钱,吃喝玩乐,成绩稀烂无比。

高三的时候,在堂姑夫妇的运作下,钻了漏洞,用外国友人的身份申请了国内顶尖的大学,并且被顺利录取了。

这下可不得了,堂姑扬眉吐气,整天跟别人炫耀自己的儿子有多么优秀,上的是国内顶尖的大学。

大家都知道堂哥的“名校身份”是怎么来的,但碍着种种利益关系,也懒得去揭穿他们。

但陈澍的压力就很大了。

他跟堂哥年龄相仿,免不了被拿出来比较。

尤其是去年他高考考砸了以后,这种压力就更明显了。

陈澍刚去念大学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孙兰给他打电话,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去大学适应不适应。

那会儿刚开学半个月,室友每天熬夜打游戏,灯火通明的寝室和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把陈澍折腾得够呛。

但为了不让孙兰担心,他也不会跟孙兰说自己不好,就讲了一些平时上课的事情。

孙兰在电话那头认真地听。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儿子,我今天跟李阿姨出去逛商场的时候,在商场里碰到了你堂姑。”

陈澍顿了顿,问:“嗯。然后?”

“我本来只想跟她打个招呼就走,可她一直拉着我不让我走,一个人在那自顾自地说个不停。”孙兰叹了口气,有些郁闷,“从头到尾话题就没离开过你堂哥,一直在夸你堂哥多么努力多么优秀,在大学又交了多少个女朋友,多少女同学排着队追他。”

“……”陈澍沉默了一会儿,“有病?”

“妈妈跟你说这个事,也不是想给你什么压力。”孙兰说,“但是你一定要争气,咱们起跑线上没输给别人,却在半路摔了一跤。等你爬起来的时候,别人已经跑远了。所以你一定要加倍努力,才能追回来。”

如果说,那个时候陈澍其实还在为退学的事情犹豫,那么这通电话就是真正促使他下定决心的决定条件。

孙兰只有陈澍。

陈澍的外公外婆去世后,她没了可以依靠的父母,更不指望那个衣冠禽兽的老公,只有儿子。

只有儿子是她日复一日熬下去的勇气。

所以,不管是为了孙兰,还是为了他自己,陈澍绝对不能输。

一周后,陈澍独自办了退学手续,托人帮他联系了荆市的学校,谁也没告诉。

他走的那天是个天气晴朗的周末,室友们约好一起去网吧打游戏。

寝室里没有其他人,陈澍东西不多,一个大行李箱全部装满。

被子枕头那些带不走的,他一并打包送给了舍管阿姨。

“这么好的被子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舍管阿姨接过陈澍装好袋的被褥,既惊喜又惊讶。

“不要了。”陈澍对她笑笑,“我退学了。”

临走的时候,陈澍拖着行李箱离开寝室,一步也没回头。

他甚至有些戏谑地想,等室友们回来的时候,看到他空荡荡的床和桌子,会不会吓一跳呢?

管他呢。陈澍想。

为了他自己,为了他妈,他绝对不能妥协。

他要逃。

先逃出这个寝室,逃出这个学校,再逃出小破县城,最后带着他妈,一起逃出陈家。

但现在,有个人拎着行李,招呼也没打,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闯进了陈澍的心里,打了个地铺,就此住下了。

陈澍原本给自己制订好的计划突然之间被打乱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早恋。

不过那又怎样呢。

陈澍侧过脸,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林听雨。

他可以带着林听雨一起走。他一定要带着林听雨一起走。

林听雨也一定会跟他一起走的。

“对了,你期末考考了多少分呀?”堂哥终于又想到了似乎能够刺激陈澍的话题,“毕竟你也是贵族中学出去的,去了那种垃圾学校,如果还是只能考出你高考那个分数,那你不就是在浪费时间吗?”

坐在旁边的林听雨瞬间火冒三丈。

还真他妈没完没了了是吧?

这什么破亲戚,怎么就那么难缠?

期末考那会儿,正好是林听雨出事那阵。

林听雨后期一直没去学校,期末考也没去。

陈澍必然也受到了这件事情的影响。

所以,林听雨一直没敢问他考得怎么样。

可这个王八蛋堂哥怎么就这么不识相?

林听雨下意识地抬眼去看陈澍的表情。

“哦。”陈澍应了一声,没什么表情,声音很淡,“勉强吧,五百多。”

“五百多是多少?”堂哥步步紧逼,不依不饶,连带着旁边的几个男生女生也好奇地抬头看过来,“五百零几分是五百多,五百七八十也是五百多。陈澍,那你是哪个档次啊?”

操!

林听雨瞬间就想站起来打人。

仿佛是觉察到了林听雨躁动的暴怒,陈澍不动声色地从身后拉了拉他的衣摆。

林听雨顿时冷静下来,扭头去看陈澍。

陈澍推了推眼镜,神色淡然:“五百九十九。”

作者有话要说:  哪虐了,放轻松,别紧张,出柜流程还是要走一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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