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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凌府。
念儿一身简装打扮,她端着厨房刚刚做好的点心来到书房。
轻轻推门进去,入目是一片黑暗,凌齐一身黑衣坐在椅子上,他一言不发的与黑夜浑然一体,若不是借着月光,她根本发现不了他,也不会看到他脸上的落寞和痛苦。
念儿走近道:“夫君,你一日不曾用膳又一夜未眠,我带了些点心来。”
说着她放下点心,一边点亮了一旁的蜡烛。
忽然的光亮让凌齐有些不适应,他愣了愣才摇头,“我不用。”
念儿看得一阵心疼,她劝道:“夫君,你何必自责,是皇家对不起你和公公,如今不过是让她们血债血偿罢了。”
凌齐是个善良之人,自从他得知真相后便一直饱受折磨,一方面他要为母报仇,一方面他的内心却饱受着煎熬。
凌齐看着念儿,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她的眼睛明明那样的美,却有一只巨兽在其中,不断地告诉他,他应该去报仇,去手刃仇人!
可他的仇人不是司马毅啊!但他们却杀了他几个孩子甚至以后的孩子!
这样的折磨快让他感到快不能自已。
忽然门口一阵脚步声,念儿回头看见凌平之,连忙站了起来,恭敬道:“儿媳见过公公。”
凌齐一怔,也回过头来。再见到这个父亲,他是欣喜的,可慢慢的,这个父亲也变得陌生起来。
“爹。”
凌平之虽不在凌齐身边多年,但他对自己的父亲极其了解,也了解在父亲的培养和教导下,他的儿子会是怎样的性格。
“你还在犹豫。”凌平之走进房,直问凌齐,语气肯定。
凌齐不知如何回答,只是道:“我只是想这样的手段是否太过残忍了一些?先皇早已经离世,如今皇上也已绝嗣,父亲您又何必一直记着仇恨。”
凌平之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他仰天长笑,“残忍?当年先皇暗算我和你母亲的时候可想过残忍?!你幼年便失去父母,还要为杀父杀母的仇人效力,你可觉得残忍?!”
他猛的看向凌齐,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子,而是在看一件工具,他冷冷道:“我要的不过是他们皇室复乱,当年若不是为了皇位,怎会有我们无数人的牺牲?至于方法,可不是我想的。只能说他们皇家造的孽太多,司马毅太倒霉,一切才会落在他头上!”
凌齐被他眼里的仇恨吓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问,“司马贺难道就是一个好皇帝了吗?他当上皇位他便能善待我们了吗?”
凌平之阴森的笑道:“谁说他要当皇帝了?”
凌齐不解,“什么意思?他若是不想当皇帝,何必做这一切?”
念儿轻轻叹了一声,默默地退步了房。
“司马贺不过是想要这皇室大乱,让司马毅在绝嗣的悲哀下再做一个亡国之君罢了。你想想,各地的藩王若是知道司马毅竟已经绝嗣,难道不会蠢蠢欲动?还有一个塞禄,他可仍然在京城!”
凌齐震惊之余,感叹司马贺竟是一个疯子,“他难道不顾万千百姓的安危吗?!还让突厥人入侵,您难道忘了突厥与我们世代有仇吗?!”
凌平之愣了愣,随即道:“突厥人插上一脚我也无可奈何,当初我让库勒抓你,不想被塞禄的人发现中途劫走了你。无法我只得求助司马贺,司马贺虽然救了你,但也引起了塞禄的怀疑。后来他找上了司马贺,大家一拍即合,暂时合作也不是不可。”
凌齐失望的看着他的父亲,一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人。
或许是被这样的目光刺痛,凌平之怒道:“你真是跟那个老东西一样的性子!”
闻言,凌齐一怔,“祖父他是不是……”他的话语有些艰难,他不敢相信这忽然闪出的想法。
“他是不是被爹你给……”
说着,凌齐痛苦的低下头,他实在说不出口。凌平之却明白他的意思,他眼里闪过一抹暗光,道:“我以性命起誓,爹绝对不是我杀的。他想以死来阻止我们,不过是一味的愚忠!皇室之人心狠手辣,可曾想过我们?而他却仍旧只想着精忠报国!”
父母早逝,凌齐是祖父精心抚养长大的,可以说如果没有祖父便没有他。自幼,祖父教导他的便是忠君报国,一心为善,却不曾教过他面对家仇国家时该如何抉择。
对自己的儿子,凌平之尚算是了解,他走上前像一个慈父一般拍了拍凌齐的肩膀,“日后,我们凌家一脉便都在你身上了。我儿,等报仇后,为父心中便了无牵挂,到时一切都交给你了。”
压在凌齐肩上的重担不知不觉又重了些。
这时,念儿推门而入,“公公,王爷来信,该撤了。”
凌平之点头,“嗯,我们立刻出发!”
凌齐抬头,“那府里的人该如何?”
凌平之淡淡一笑,“放心吧,司马毅那人不会伤及无辜的。”
那微笑中透着的冷意和凉薄让凌齐心底顿时冷如寒冬。
半个时辰后,东城里一座四进四出的院子里正聚集着郭婵想要一网打尽的所有人。
司马贺坐在上首,凌平之与凌齐则是坐在左下,他们对面便是塞禄。
塞禄看着依旧悠闲的做着品茶的司马贺,心里忽然有些没底,犹豫半晌,他试探的道:“此时我们已然暴露,王爷为何还如此悠闲?”
司马贺笑了笑,“我那几个堂兄弟多的是正蠢蠢欲动的,便让他们先给司马毅找些麻烦吧。”
塞禄微微一想便明白司马毅的意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王爷好心思,好计谋!”塞禄心底对司马贺的忌惮又增加了几分。
司马贺对塞禄的赞叹不为所动,“大王子接下来又准备如何呢?赵昭仪娘娘如今在宫中被软禁,赵大人也没能逃过霍如风的追捕,这下看来大王子的损失可大得多,本王心中多有过意不去。”
塞禄可不觉得司马贺真的过意不去,但面上仍旧温和道:“赵来仪有赵忠和她的方法活命,定能撑到王爷入宫的那一日。至于其他的是王爷自己的私事,在下自然不能插手,所以在下已经决定今日便离京回突厥了。”
司马毅已经知道赵家和他的关系,他必须赶紧离京,而且司马贺并非善类,再留在京城只怕是与虎谋皮。
司马贺似乎并不在意塞禄准备离京,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司马毅中的毒当真不可解?”
塞禄道:“这本就是无药可解。王爷可还记得在千秋宴上那株雪莲,其实那并不是雪莲,而是我突厥特有的冰心草,与雪莲壮似,效果却大相径庭。至于效果,你看我这十五年不就再无任何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出生吗?”
二人相视一笑,一旁的凌齐却听得心头一惊。
末了,塞禄皱了皱眉,“不过这个毒……”
司马贺抬眸,“怎么?”
塞禄却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妨碍的。”
他想一个寻常宫妃的性命也不没什么大不了。
司马贺站起身,“既然如此,那本王便预祝大王子回突厥一路顺风!”
塞禄抱拳,“好说,是我该祝王爷您早登宝座!那丹阳郡主……”
司马贺哈哈笑了两声,“大王子还当真痴情,你放心,丹阳与我并无仇怨,我会留她一命。”
“如此,多谢王爷!”
与司马贺告别后塞禄不敢再过多停留,立刻召集人马,一行人一身中原打扮准备离开京城。
赵忠在京城谋划多年,暗中布置足以送他离京,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城门外碰到郭婵。
郭婵身后是百众御林军,她冷冷的看着塞禄,“大王子难道真的以为你在京城做了那么多事能安然无恙的离开京城?”
塞禄在心中骂着赵来仪,除了赵家的人不会有人知道他出城的路线。
稳了稳心神,塞禄道:“郡主,我保证在你们内乱这段时日不插手任何战事,你放我离开如何?”
郭婵冷笑一声,她一抬手,数百只箭矢对准了塞禄,塞禄心头一惊,看样子今日郭婵是不打算放他了。
“如果我死在这里,我父王一定会发动战争,但此时与突厥交战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吧?”
郭婵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今早各地的藩王都有异动,她若是猜的不错的话,司马贺一定会将先皇当年做的事告知天下引起百官的反弹,以及勾起藩王们的野心。
即使那位先皇也是他们的父皇,但趁乱而出向来是利欲熏心的人会做的事,而司马贺也是抓住了这一点。
“所以,我也没打算杀你。”郭婵眼眸一凝,“杀你我还嫌脏了我的手!”
面对数百人,塞禄不过带了十人,以卵击石,自找死路。
“那便有劳郡主了。”
对于塞禄的识时务,郭婵表示十分满意,她立刻吩咐人将塞禄一行人押送进宫。自己则是回了侯府。
-
一日一夜,陆谨言一直在等郭婵,终于见到她这才放下心来。
郭婵先将昨日到今日的事全数讲给她听,陆谨言知道这一切都是源于先皇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得知塞禄被郭婵抓住,陆谨言疑惑道:“你怎么会知道塞禄的行踪?”
按理这时塞禄的行踪应该是高度机密才是,郭婵企会轻易得知。
郭婵眼神一闪,陆谨言站起身围着她走了一圈,连连点头,用一种笃定的语气道:“赵来仪告诉你的。”
一向镇定的郭婵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心底没来由的一慌,连忙解释道:“我发誓我可没答应她什么。”
陆谨言眼睛一眯,“哦?那她想让你答应什么?”
……
郭婵不答,陆谨言竟然翻了一个白眼,“你不用说我也知道,肯定是让你离开我吧!”
“你怎么知道?”
陆谨言看了她一眼,“你真是傻啊!”
郭婵却笑了,“放心,我没答应她什么。”
被郭婵拥入怀中,陆谨言有些感动又有一些难过,“阿婵……”
“嗯?”
陆谨言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郭婵,长公主已经知道二人的事。
“郡主。”
是冬青。
陆谨言轻轻从郭婵怀里挣开,郭婵有片刻的怅然若失。
“皇上的罪己诏已经昭告天下。”
陆谨言见正好冬青手里有一份,拿过来一看。
这份罪己诏前半部分阐述了先皇的罪行,上面将先皇的种种行为通通写的一清二楚,并且丝毫不掩藏先皇的狭隘胸襟与毒辣的手段。司马毅此举可谓十分大胆。
而后半部分则是司马毅恳切的表达了对汝阳王府,将军府两府的愧疚和补偿,同时封汝阳王为摄政王,汝阳王妃为正一品妃,封凌齐为镇国大将军,念儿为一品臣妇。
最后司马毅还直接表明了他在子嗣一事上的艰难,而张氏之子实为一位公主,所以他承诺若是他无继承人将会册封汝阳王世子为下一任皇储!
“皇上,是个好皇上!”
陆谨言感叹着放下手中的罪己诏,里面的每一句每一字无疑不是对先皇的一种鞭尸,对先皇权威的一种毁灭。这是后代一直十分忌讳的事,作为一个皇上,先皇的皇子,司马毅的举动都是令人震惊的。
因为他这样的举动无疑会让如今的皇室蒙羞,也让他自己有了一个不能抹去的污点。
“但也是如今唯一的方法。”郭婵拿过罪己诏一把撕碎,“皇储无望,藩王必定有异心。只有这样,先发制人,才能暂时稳住局面,避免京城腹背受敌。”
先皇不仁的消息若是从司马贺等人中传出去会有着截然不同的效果。
自古以来,死在皇权之下的冤魂不在少数。可以往的真相被掩盖着,像今日这样被当今皇上剖开来给民众看的却只有这一次。
而且,司马毅直接表明没有皇储,藩王们即使有异动也出师无名,因为司马毅向全天下人说了,如果无嗣也会选择汝阳王府的孩子。
金口玉言,不得更改。
陆谨言接着道:“而且也将司马贺和凌平之等人逼入一条死胡同,他们只能接受皇上的赏赐和安抚,或者直接违背君臣之道起兵造反!”
这的确是如今眼下最好的办法,对有些人却不是。
太后一早得知赵来仪的事便受惊说不出话,再看到司马毅的罪己诏时,更是惊的直接昏了过去。
养在身边一直备受宠信的人,忽然有一日被反咬一口,太后的心情可想而知。
不过最让太后不明白的还是司马毅的这一封罪己诏,怎么能让身为儿子的司马毅去揭他父亲的底,这一封罪己诏明显的让先皇名誉受损,这是十分不敬的。
但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司马毅竟然说自己不育,而且张氏的皇子竟然是个公主,最后还要立司马贺的孩子为皇储!
这让在后宫拼搏了一辈子的太后如何能接受!
不认输的太后立刻召集太医院接连为皇上把脉,得到的结论都是同一个!
这下太后也有些心灰意冷,心中后悔当初没有插手阻止张氏残害皇嗣!
太后这一举动让本来还抱着几分不确定纷纷准备上书反对的大臣败下阵来,如今只能指望汝阳王府能够开枝散叶,届时择一最优秀的孩子作为储君培养。
在一众老臣的心中,先皇如何,那都已经是往事。如今的皇上名正言顺,且并无过错,为人又温和,即使没有子嗣也可以过继,只要是皇室血统便可。
根本没有必要为了先皇的过错而推翻一个朝代,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换了个皇上会是怎样的光景。
慈宁宫,太后砸了无数玉器杯子,内心的愤怒仍旧没有得到半点的缓解。
“赵氏呢?!”
太后怎么也没想到赵家竟然是突厥人的奸细!尤其是赵来仪自打入宫以来便在她身边扮演小白兔,那是将她哄得团团转!
实在可恶!
“回太后娘娘,赵氏如今关押在大牢,皇上下令谁也不得探视!”
太后怒目,“本宫也提不得人?!”
“是……”嬷嬷想了想道:“大概是在因为宫里出了这样的事,守备越发严了。”
“难道就这么算了?”太后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现下为了大局,娘娘恐只能如此。”
“赵来仪!”太后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粉身碎骨。
-
司马毅无嗣,最可怜的是后宫的女人。
想要母凭子贵的宫妃彻底没了希望,终日面对冰冷的宫墙怎能抵挡心中无边的寂寞。
任素尧将任荣送来的信扔进香炉里,轻轻叹了叹,初入宫时的心高气傲早已被磨得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也曾想过一朝荣华,如今是彻底没了希望。
一旁的宫女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她听得不甚清楚,只听到伶婕妤三个字。
她问:“伶婕妤,怎么了?”
宫女断了话头答道:“回娘娘,奴婢是疑惑平日伶婕妤每日都会来咱们宫中,这两日却不曾来。”
任素尧这才想起,的确已经两日不见伶婕妤了。自从二人因为当时那事绑在一起后,二人的关系变得稍稍亲近了些。
如今这后宫形同虚设,任素尧也不想没了最后的朋友,因此她打发了宫女前去问候。
宫女来回话,原来是伶婕妤几日前病了,本以为是个小病,不想拖了几日不但没见好反而越发严重。
任素尧如今对伶婕妤有几分真心,便让太医去瞧,不想太医也不知是何缘由,只得开了一些寻常的补药瞧瞧是否会有好转。
又过了几日,任素尧听闻伶婕妤还未痊愈,这下坐不住了,到了伶婕妤宫中,这一瞧可把她给吓着了。
原本貌美如花的伶婕妤如今看上去竟是一脸将死之态。
“伶妹妹!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伶婕妤微微一笑,笑容有些凄凉,“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瞧了太医也没看出个问题。”
这时一旁宫女插过话,“哪里是没瞧出问题,那些个太医如今正忙着为皇上治病,根本不在意我们娘娘,随意看了看便走了。”
伶婕妤斥责道:“别胡说。皇上的身体自然最重要。”
说完,她看向任素尧,今日任素尧能来看她,她心中是感激的。她除了皇上的宠爱便再无靠山,如今唯一的靠山已经自顾不暇,谁又会将她一个小小的婕妤放在眼里。
“多谢姐姐今日来看我。”
任素尧奇怪,平日里好好的人怎会无缘无故的变成这副模样,于是询问起伶婕妤近日的起居。
伶婕妤本人也十分奇怪,“近日与平常并无差别……”
宫女道:“娘娘便是从养心殿回来那日身子便有些不舒服。”
伶婕妤一想还真是如此,任素尧不知养心殿的事,奇怪的看着主仆二人。
养心殿守备森严,即使出事也不会在那儿出事才对。
于是伶婕妤便将那日在养心殿的事都讲了,如今赵来仪下大牢,所有人都知她犯事了,却不知为的何事。
“难道是为这事?”
伶婕妤摇头,“我也不知,但那日皇上的确不太对劲。”
任素尧想到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忙,她问:“你说那是郡主也在?”
“嗯。那日我去的时候郡主也在养心殿。”
“那这事我们或许能够请郡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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