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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瑾已经走出几步之远时,身后忽然传出老五的声音,“二哥,我们还去不去狩猎?!”老五李承钰,今年尚十九,是老晋王最小的义子,性子直爽,李承瑾新晋提拔他为扬威将军,并已经上表南梁擢升。

李承瑾这会儿心里已经有了谱,故而才搭理他,“去,你们先准备准备,我稍后跟上。”

狩猎园的条件并不好,因常年征战在外素日这儿常常是关闭的,若非年前休沐,这些年轻的将军提议来此热闹一回,这地方才临时开放,在归晚看来,一应准备都不好,哪里有什么暖屋子,想喝壶热水,那仆役都还在烧着,归晚此时心里只剩下后悔:好好的为何信了邪,来这狩猎园作甚?自己一不能骑马二不能狩猎,当看客连个暖和的地方都没有,若是那处月雄也不肯派人马送自己离去,自己岂不是要在这又冷又空的房子待到天黑?

旁边的乔嬷嬷忽然开口道:“郡主适才做得很是不妥,万不该当众给节度使脸色看。”

归晚知道自己有些冲动,然嘴上却道:“嬷嬷也瞧见了,他素来在祖母面前,也没少给我脸色看。”

“这一事归一事,且不说今日是在外面,即便在府里,郡主也要顾念着节度使的面子总是没错的。”

归晚心里烦躁,知道这乔嬷嬷是相府培养出来的,早将女则女戒背得滚瓜烂熟,这会儿在乔嬷嬷眼里,自己自然是错的,也不想与其争辩什么。然她有她自己的坚持,该给李承瑾面上的虚礼她都一样不少,却也不是一味的退让,让他以为她是任他揉捏的面团。

譬如今日之事,他若一时没有合适的骑马装便不送即可,偏生备了一套成年女子的骑马装。归晚想一定是他故意为之,说不定还是哪个成年女人穿剩下的。她堂堂府邸千金,一国郡主,岂会吃这闷亏就这么过去?

他李承瑾把她当成什么人,可以随便打发的吗?那好,本郡主不干了!爱谁谁!

乔嬷嬷抬首见门外的一人,欲要提醒郡主,却被李承瑾给抬手制止。

宋归晚此刻独坐于那案前不开心,正背对着门口,李承瑾缓步走了进去,静默地看着她的背影须臾,才沉沉开了口,“郡主可是消气了?”

归晚蓦地回过头来,见乔嬷嬷已经不知所见,立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没好脸色地看向他,“旁人生气与你何干?!”

李承瑾冷悠悠地一笑,蹙眉看过来,“郡主觉得自己是旁人?”

小丫头眉心一蹙,下巴微扬,“难道不是?!”

李承瑾第一回见识这丫头的不好惹,难得有耐心地走过来,“你是我的夫人,并非旁人,不可以耍小性。这节度府开府三年,独缺当家女主人来撑撑场面,郡主若一直这么小孩子气,又如何夫妇共体?”

归晚直觉得可笑,他需要自己的时候,就开始提什么夫妇共体,为了让自己给他撑场面,处月雄居然也有会哄女人的时候了。

“听话,跟我回去。”

“不听。”

李承瑾自觉得把他两世为人哄女人的法子都用上了,然这丫头居然还不肯“屈服”,他有些着急了。若不是发自真心,他又能为她让步成何种地步,于是他终于失了耐心,铁青着脸沉声道:“郡主要谨记自己的身份,本侯不管你从前如何,但若伤了晋阳府和节度府的颜面,本侯绝不饶你!”

他的面色冷冽如霜,声音如闷雷滚滚,若在从前归晚自然是惧怕不已,然不知从何时起,她忽然就看开了,越发瞧着他不过也是纸老虎。她早瞧明白了,处月雄这是软得不行来硬的了?

“使君打算怎么个不饶我?是休了妾身,还是关入牢狱?”

处月雄气得噎住,这丫头越发被惯得要上天了,他咬了咬牙,忍下怒意,“宋归晚!你只认识这两个法子不成?!”

归晚愣了愣,居然还在认真想,难道还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吗?

手腕一紧,她被李承瑾给攥住了手,拖着就走,“赶紧走!老四老五都等着我们了!”

归晚下意识就抽手,“你做什么?!你这蛮夫!”这浑人见软硬兼施没了用,居然就干起了土匪的行径!

身体几近被他挟制住,裹挟着出了屋子。归晚孩子般不甘心地喊着,“我不要去!不去!”

下一刻,她的双脚瞬间离地,被他提溜了起来。

归晚这一刻真有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助感觉,这眼眸跟着就发红了,处月雄将她从房间里提溜出来时,鸣翠正提着烧开的水壶而来,“郡主,您要的茶水来了!”却被乔嬷嬷给使眼色制止。

归晚喊着:“我要喝水!”

“那边有热水!”

“我不会骑马!”

处月雄勾唇一笑,扶住了她肩头,“有本侯在,你什么马都会骑。”

归晚越发觉得这处月雄的话越来越不靠谱了,事已至此,胳膊拧不过大腿,面上总算是“屈服”了,心里却已经打算来一个消极怠工。

处月雄将归晚裹着的兔绒披风给脱了下来,归晚拽着不肯撒手,“我冷。”

“一会儿你就不冷了。”

归晚心道:我信你猪都能上树!

卫福已经眼疾手快地,牵过来节度使那匹火红的骏马,“主子您的马。”

处月雄心道:这小子正解了自己燃眉之急。说着拢了归晚的腰身,一跃翻身上马。

待上了马,果然如预料到的,这丫头老实多了,尤其她这裙裳并不怎么适合骑马,故而也越发依靠他。

按理说,这是归晚第二回骑马,第一回是同苏子骞,然那时情况危急,性命攸关面前才激发出本能。然此刻,骑马是为了配合某人,对她来说无异于赶鸭子上架。

更糟糕的是,这一回自己被处月雄从身后拢住,辔绳在他手里,自己也在他手里,完全没有个人的自由,更何谈主动。

李承瑾将自己硕大的披风往她身前拢一拢,“眼下,还冷吗?”

归晚直觉得后背贴上来他的胸膛,暖烘烘的,他醇厚的声色变成了胸膛里震颤,冷是不冷,而是更紧张别扭了,弄不好还得出汗,然她嘴上却道:“冷。”

处月雄干笑一声,再次将她往自己怀里用力地拢了一下,勒得她肋骨都疼,她忙喊:“不冷不冷了!”一面眼泪都气得要落下来,这个处月雄有时是个疯子吗?

马儿散蹄,马上的他只是虚拢着归晚,近乎是在遛马,小丫头贴在他怀里,小巧玲珑,倒是和钻到怀里的兔子精一般,居然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他俯首问:“还在生气?”

胸前的小丫头似乎一直在闷闷不语,看来,这是用沉默来回答了。李承瑾终于附在她耳畔低声道:傻丫头,那身骑马装是长姐的。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却如春风化雨。归晚在这一刹那,终于明白自己到底别扭得什么。

只听李承瑾继续道:“下一回,我定为郡主量体裁衣一身好看的,可好?”

身前的归晚暗自咬着嘴唇,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嘴上却道:“没有下一回,使君留着给旁人便是。”

“又是旁人?”处月雄暗自笑了,“可惜啊,本侯已经有了一位小夫人了,本侯怕她醋了。”

归晚心道:夫人就夫人,还特意加了个小字,明显有看轻之意。一面在心里又自我琢磨:我这是吃醋吗?明明没有!

“贴近点,我们追上他们。”

驭马而行,归晚瞧见了积雪未消的山岗,冬日的山林,雪停放晴之后,正是狩猎的好时机,趁着休沐,李承瑾与他的几个义兄弟一同骑马狩猎。

老晋王义子众多,一些年长于李承瑾,多为异姓义子,待晋王年纪大了,因只有一个嫡子,故而也从旁收了一些李氏宗族弟子为义子,也与李承瑾排了行序。譬如老四李承乾,老五李承钰,年纪虽然比节度使小,老四已经成婚,李承钰虽未成婚,却也今次带了定了亲的表妹前来。

“快看,二哥带着郡主小嫂子过来了。”

李承钰这么一指,众人视线跟着瞧过来。处月雄立于马上,胸前拢着一个小姑娘,若非知道那就是小郡主,此刻只怕会被人误以为是父亲带了女儿骑马。

李承钰看上去很热心,自己打马迎过来,豪气道:“二哥!大家都准备好了,只等你一句话,便千骑卷平岗!”

归晚这才瞧见,山岗上众多骑马的人聚集在那儿,分不清哪是狩猎的人群,哪是护卫。待仔细瞧,这些骑马中不乏巾帼不让须眉的女眷,不由地心头惭愧起来,可是在建安相府,她能去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去庙堂烧个香而已。

李承乾也跟过来,目光瞧着马上的归晚,“见过郡主嫂子,在下老五李承乾。”

归晚觉得此时这副样子真真是有些尴尬,刚要开口说话,只听李承瑾道:“你郡主小嫂子怕生。”怕生?这是什么鬼话,她堂堂郡主怎么就成了怕生?此时便从李承瑾的大氅里往外露了露脑袋,面上带笑道:“见过李将军。”

处月雄记起先前在潞州城,这丫头就一口一个李将军地叫自己,如今又喊旁人李将军?今日这狩猎场的李将军可多着呢,于是扬声道:“今日这狩猎场上,只有兄弟,没有将军。”

李承乾朝处月雄拱手道:“看样子,郡主不会骑马,这一回二哥可输定了!”

归晚不解,悄声问:“怎么还有输赢?”

处月雄嘴角一抹笑意,“自然是早就定下的规矩。谁狩猎得多,自然是谁赢。”

李承钰也赶马过来道:“赢的人就可以得到南苑最新的纯种汗血宝马!”

归晚心里暗道:还以为什么宝物,原来是汗血宝马,自己反正不会骑马,才不稀罕要!至于处月雄,想他是河东军统帅,自然也不至于争抢那汗血宝马吧?

这时旁边一红衣女子驭马过来,“钰表哥,你可要加油,我一定要得到那宝马!”归晚目光侧去,见这丫头也不过十五六岁,圆圆的大眼睛,颇为生气机灵,看那神气活现的样子定然是信心十足了。

李承钰回头笑道:“阿圆放心,承蒙郡主谦让,这回这汗血马驹定给你赢来!”后面又来了一女子,一身浅蓝色的骑马装看着面相清冷,却也不输阵:“五弟未免自信了一些,这匹汗血马驹,当仁不让了!”后面跟过来的其他将军及女眷也跟着表决心。

处月雄哈哈大笑起来,朗声道:“今日最好的奖赏自然是那匹汗血马驹,不过,若入前五者皆领赏!”

归晚见他豪情万丈,自觉得眼下自己的情形很是丢人现眼,心里也暗暗下决心,下一回自己一定学会骑马,不再被李承瑾抓来放胸前。

狩猎区,积雪尚未融化,入眼是白茫茫的严寒,入口处旌旗烈烈,守卫森严,骑马护卫亦是随驾出出入入,看上去参与者甚众,然其实也不过十余人,其他参与者心里明白,不过是陪衬而已。

入园狩猎者都是发的专门弓箭,除了节度使和专司护卫,不得外面带入兵器。

归晚瞧见那边围着不少人前去参看,别扯着脖子想去凑个究竟,处月雄便驭马过去,原来所围着的是一匹通身雪白的马驹,看上去十分健美,又很可爱。

归晚眼中流露出惊艳的神色,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精神的小马,身边人也都啧啧叹息,说不知今日谁能得了这头筹。

身后的处月雄目光闲闲从那马驹上挪走,驭马离开人群,归晚这才收回了目光。

“这马驹多大了?”归晚好奇的问。

“六个月大。”处月雄道。

“六个月?”归晚低声重复着,其实自己并不知道马匹六个月大到底多大,她觉得反正比成年马小不少,心里想的嘴里就问了出来:“这马驹的娘亲,还在吗?”

处月雄冷不丁地被她问住了,他哪里知道这马驹的母亲还在不在,这次从南苑私家马场选出来的狩猎头筹赏赐,自然是最好的马驹,马驹的父母自然也都是个顶个的烈马,便道,“在。”

处月雄自以为这个“在”字定然能结束这个愚蠢的话题,却不料归晚却道:“这么小,就不得不离开娘亲,唉。”她叹息一声,心中怜惜这匹漂亮的马驹。

处月雄沉吟须臾,问道:“你喜欢它?”

归晚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他指的是马驹,“那么好看的马,自然是喜欢。”

处月雄精神抖擞,随即拢了拢身前的她,“那就准备好,出发吧。”

一声号响,纵马而入,千骑卷雪原。归晚明显觉出处月雄刻意减持的速度,身边的李承钰当先追着一只麋鹿走了,“二哥,五弟先走一步!”

归晚见一匹一匹的骏马越过了处月雄,她不禁为他担心,自己铁定是耽误了他骑马狩猎,惭愧之余,她也觉得自己挺无辜的,毕竟坐在他身前一点也不舒服。

于是她道:“要不,我下马吧?”

处月雄冷声:“不能骑马,下来作甚?”

归晚诺诺道:“其实,我骑过一回。”

处月雄显然有些出乎意料,他不记得她骑过马,“什么时候?”

“就是在凡净山。”

处月雄蹙眉想,凡净山那一回凶险,她骑马了?倒是小看这丫头了,原来在自己跟前装一副不会骑马的怯懦样,他忽然有种被她欺瞒的感觉。

身后的他暗自咬牙,此时冷声道:“既然如此,那就给郡主备一匹马!”

身侧不远处的护卫应声,赶紧牵来一匹骏马,归晚见是匹栗红色的高头大马,有些怯懦,刚想拒绝,不曾想那处月雄忽然翻身下马,将自己的缰绳塞给了归晚,“握好它。”

归晚冷不丁地被塞了马绳,心里忽然就慌乱起来,她很是后悔说自己骑过马,见处月雄已经翻身上了另一匹马,护卫又递过来箭筒□□。

归晚鼻子一酸,差点气得落泪,这浑人还真真是靠不住,她原本是想下马开溜的,却不想是被他单独留在了马上。

见马上的归晚有些木然紧张,处月雄忽而笑了,归晚觉得他那就是幸灾乐祸之笑,只听得他朗声道:“烈焰通人性,别怕!”这句算是鼓励,接着他已经吁马前行,归晚张口就喊:“喂,你、你——”

“你别走”的那句话尚未喊出来,那浑人已经远去,徒留归晚留在了原地。

归晚简直是欲哭无泪了,好端端地上了贼船,下也下不来,目光微侧,好在旁边好像有个护卫在,还好,还好,人没走光。

于是她温声道:“这位小哥,你来牵马,好吗?”

那护卫冷不丁地被叫了声小哥,受惊不轻,赶忙弓腰低头抱手道:“小人不敢。”

归晚心道:这浑人的护卫也这么浑吗,什么不敢,牵个马都不敢吗?定是那处月雄故意整自己!归晚此时只得立在马上生闷气,身下通人性的烈焰马等啊等啊,见背上的主人始终没动静,只得散蹄溜达了两下以示提醒,归晚顿时如临大敌,因不知如何驭马,又是拽又是斥。

那护卫见状才道,“郡主需要牵马吗?”

烈焰不过是小溜达会儿,却已经惊得归晚花容失色,早失了从前的温婉端庄,此时近乎哭喊道:“等什么!牵啊!”

没多会儿功夫,处月雄就骑马折了回来,旁边的护骑上已经挂了几匹猎物,他原以为这丫头应该锻炼着骑马走了,这会儿因是不放心才折回瞧一瞧。

却见那小丫头仍旧是立在那烈焰上面,木头桩子一样一动不敢动,旁边那护卫牵着马寸步不离,二人近乎是被画了圈一样,未离开原地的圈儿。

作者有话要说:  每日1万2千字,今日分三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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