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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怎么来了?”一出门,果然在走廊见到了胡红缨,胡雪健高兴坏了。胡红缨也高兴,拍了他胳膊两下,“行啊,比上次见你又壮实了,看来你们团伙食不错。”
“什么呀?我哪里是吃壮实了,我这是天天练的。”
“练的?字练得怎么样?”胡红缨白了他一眼道。
胡雪健将胡红缨的来意猜到了七八分,心里不大服气地抬头望了望松树顶上的家雀,“姐,是不是袁政委把你给搬来的?”
胡红缨眼一瞪,“是啊!可不是拿你这只孙猴子没法,只好搬来我这个大罗金仙嘛!你说多好的机会!组织上体恤你们在旧社会时出身穷苦,没机会念书,还特地把你们集中起来开个班,弄到这么个山清水秀的地儿,找这么些个老师来。你怎么就不能像对待练兵那样学学文化呢?”
胡雪健一听,更不服气了,“不是我不学,是他们给我安排的老师有问题。第一堂课来了个老学究,戴着眼镜比酒瓶底子都厚。张嘴就是洋文,问他问题他也不屑搭理我们。下午又来了年轻人,娘儿们唧唧的,可把我们几个腻歪死了;还有上午那个姓冯的,一副资本家小姐的做派,傲里傲气的,正眼都不带瞧咱们。他们在这儿,哦安安稳稳有滋有味地看书写诗、弹琴画画,那这太平日子是谁替他们打下来的?”
胡红缨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袁政委想的还真对,果然是找来的老师不对路子。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开导他道:“我已经跟袁政委建议过了,回头给你们安排个接地气的老师来,文化水平就比你们高一点点,也是农民人家出身。到时候你可要给我这个堂姐几分面子,不许把人家气哭了哦。论资排辈,人家可是你的小妹妹。”
“什么妹妹?”胡雪健蹙眉。
“她母亲同我母亲是一个张店村的,都姓张。”
胡雪健又好气又好笑,“那……我跟你都只是同宗同族姓一个姓,跟她就更八竿子打不着了,算得哪门子亲戚?中间隔了几十层了都。”
胡红缨气道:“我说你怎么刀枪不入、油盐不进呢?人家年龄比你小,不是你妹子还是你姐姐?我要是知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欺负人小姑娘,看我怎么收拾你!”
“知道了!我一定好好听……她姓什么来着?”
“姓马,马家沟的。”
“哦,听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胡雪健像背书一样跟胡红缨保证道。
见他表态了,胡红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行了,最近你都在云山,我也有机会常看望你。我乡里事情多的很,你可不要让我总接袁政委的电话!”
“放心吧姐!我以主席的名义向你保证!”
“行,进去吧。”胡红缨满意地点了点头。目送着胡雪健进了教室,又背着手无奈地摇了摇头。是得给这小子说个媳妇管管了。这才想起那边还有一个秀兰呢。于是便向王校长的办公室走去。
刚一进屋,就听见啧啧的赞叹声。听到她进门,王学明、袁政委和马秀兰纷纷抬起头来。
胡红缨关切地问道:“我这妹子怎么样?”
袁政委激动道:“哎呀,胡乡长,你可真是给我送来了一场及时雨啊!有这么个人才竟然收在马家沟宣传队了,怎么不早拿出来?”
胡红缨一头雾水,这时王学明开口了,“额,胡乡长,这小马同志啊,真是不错。您看这是她画的板报。”
胡红缨侧身,见黑板上用彩色粉笔画的花是花、果是果,两个大红灯笼喜庆又生动。粉笔美术字写的也好。她只知道秀兰识字,还真不知道她能写会画。
王学明接下来说的话,可就是真的赞叹了,“最可贵是,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娟秀工整。我还想问问,你这是在哪里念的书?”
秀兰红了脸,在心里吐了吐舌头。她们过去的人可不就是都用毛笔写字?用钢笔都是民国后新式学生的文具。刚刚王校长让她在纸上写几个字看看,正巧桌子上铺的是宣纸,搁着毛笔和砚台,她一个顺手拿起毛笔就写了。写了几个字后,才想起来不符合他们所认知的常理。
“哪儿啊,您过奖了。我就在我们村的学堂念到小学毕业,刚上乡里初中没几天就不念了。这字啊,是我没事照着我们家老黄历上练的。我也不懂什么书法,就是爱模仿,当成画画来描了,都是家里一支不懂从哪捡来的旧毛笔,蘸着水在石台子上写着玩儿的。让您见笑了。”
王学明更加惊叹,“真是有天赋的孩子,可惜了可惜了!”
袁政委一拍大腿,当即拍板,“那不如就这么定了,胡乡长,你这小亲戚借我一用。”
“啥?”秀兰瞪大了眼。
胡红缨笑道:“你别紧张,王校长和袁政委是看你板报画的好,还识字,想请你来给他们一个特殊的班级代几天课。”
秀兰忙摆手,“我不行的,胡乡长您也知道,我才小学水平,哪儿能当人家老师?这不误人子弟么?”
袁政委爽朗大笑,“哎呀不误人子弟,你要交的学生斗大的字不识半口袋,小学毕业教他们绰绰有余了。你只要把你会的基础的一些字,把他们教会就行。碰到你不懂的,我让王校长找人教你,你学会了再去教他们。也代不了几天,能勉强过个关就成。你大队那边我去跟郭书记说,每天派人把你接过来,中午也可以在学校食堂吃。等你任务完成了,我还给你发工资,粮票还是布票都行!”
“真的吗?”一听说中午包一顿饭,还能拿粮票,秀兰登时心动起来。
“那当然,我说话绝对说一不二。就是……这班学生不大好带。”
秀兰的脑子里已经满是粮票了,拍着胸脯道:“我带过我侄儿,我一定对孩子们有耐心。”
袁政委和王校长笑得前仰后合,“小马同志,他们可不是一群小孩子。不过胜似孩子,是一帮老小伙子!”
“老小伙儿?”秀兰恍惚间意识到事情可能没她想得那么简单。
“是我们周边几个军|区抽派过来进修文化的军官,有二十来个人。年岁二十几到四十几岁不等,都是一群带兵打仗的大老粗。以后带兵光有勇可不行,还得有文化,也不要求懂很多,最起码字得认识啊!就给抓过来扫扫盲,已经气走好几个老师了,小马同志,你有信心吗?”
“有!”秀兰脆生生地答道,旋即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大话了?又有点不好意思,往回收了半句,“如果教得不好,我会立马走的。”
袁政委三人都笑了,“学明啊,我看人眼光毒吧?我一见这小姑娘就觉得能当那个班的老师。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要的就是这个耿劲儿!”
王学明憨憨笑,“别的不求,能在我这儿待一天不哭鼻子就行了。”
坐着胡红缨的自行车一路回了马家沟,中午胡红缨就把这事儿跟张桂香说了。一听说如果教得好,还能有粮票拿,张桂香笑得眼都眯起来了,哪里还有不同意的道理?
因为马家沟距离县城有段距离,夏天刮风雷雨说来就来,为了保证能按时上课,袁政委给秀兰在党校安排了一间宿舍,可以临时休息也可以住到月底。吃完午饭,秀兰就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跟着大队的平板车,上了县城。
“进来吧。”
随着门打开,秀兰拎着行礼包裹、还有两个搪瓷盆,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装饰。因为前身是德国建的一所学校,所以处处透着一股洋味儿。这样的建筑,前世在盛京的时候,秀兰常见,不过在东北,最常见的还要数苏联建筑。
“进来啊!”带路的女老师见她傻呆呆站着,不耐烦地又喊了一声。
“哦!”秀兰又兴奋又激动,“我叫马秀兰,住在云山马家沟。你呢?”
“我叫冯玉芝,我可不住村里,我家就在县城。我祖籍是天津的,挨着首都呢。”说罢她淡淡笑笑,站在门口似乎并不想进去跟马秀兰多说几句话。
“你好!以后请多关照!”马秀兰心想,既然是知识分子,那以前她在京城见过的洋人间打招呼的握手礼节应当适用吧,于是便对冯玉芝礼貌地伸出了手。冯玉芝神色淡淡,并没有握的意思。反而避开了秀兰,指了一下隔壁,“这房间都是有单独卫生间的,可以洗澡可以上厕所,以前这间是给一个副校长住的。她最近身体不大好,在疗养院疗养,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可住着了。”
“哦,是吗。”秀兰看出来对方并不欢迎自己,那就别热脸贴人冷臀了,于是也淡淡笑笑,收回了手。城里人不大看得上乡下人,小时候在贝勒府,对那些乡下打秋风的亲戚她们也曾看不起过。不过那又怎么样?大厦倾倒的时候,京城的王爷都去住大杂院了,谁又比谁高贵到哪里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难料。
她也不计较,所幸也不会在这里待太久,跟冯玉芝以后也遇不上了。于是便独自把东西搬进去收拾。收拾完后,开始备起次日的课。
冯玉芝本来还等着秀兰来问她抽水马桶怎么用、浴缸怎么用,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不由翻了个白眼,自言自语道:“都会用吗?乡巴佬!”说着便关上门拉上了窗帘。
这房间如冯玉芝所说,是个知识分子的房间,有个大大的书橱,占据了一整面墙。
秀兰惊喜极了,站在书橱面前仰望,那一刻总有一股神圣感油然而生。
“《安娜卡列尼娜》、《飘》……”秀兰随手拿了一本,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不知不觉就看到了晚上,连晚饭都忘了吃。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男人们起哄的声音,秀兰的思绪才被从书中拉了回来。
什么声音?秀兰从窗口望去。隔着花丛,看的不太真切,好像是在比什么。
“老胡!老胡!”
“老吴!老吴!”
“切!又输了,老吴你真没用!连续两次掰手腕输给老胡,今晚我袜子你来洗!”
“滚蛋!我中午没吃饱,饭都让雪健吃了!”
秀兰吸了一口气,这些不会就是她明天要面对的学生们吧?好像都不太好惹的样子。
“呀!糟糕,忘了备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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