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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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成那孩子挺好的。”秀兰对这个结果倒是很满意,“你说你一个生在部队的孩子，天天路过打靶场都能听到枪响，给个发令枪吓腿软了，丢人不丢人？”

“丢人！”向北笑嘻嘻地打趣。

向曦瞪了向北一眼,径直回自个儿屋了。

胡雪健不明就里,问道：“她怎么了？”

秀兰一边叠衣服,一边道：“怎么了？自个儿的闺女你心里没数？没面子了呗。这向曦啊,骄傲得像只孔雀,容不得别人说她半点不好，也容不得自己有哪儿不好。”说着,她饶有兴致地道：“铁霞啊,就看好我们向楠了。”

胡雪健正在看报纸,漫不经心问道：“看好什么了？”

“看好向楠将来做他们家儿媳妇儿啊，我今天看到思成了,今年个儿窜得一下子高了好多,长成大小伙子了。像模像样地跟着做宣传……”

胡雪健这下才听明白是什么个意思,“拉倒吧！孩子才多大点儿？就你跟王铁霞俩人没事儿喜欢瞎琢磨。”

秀兰不大高兴地白了胡雪健一眼，“我瞎琢磨？这孩子一转眼就长大了。你不提前考虑，优秀的男孩子扭脸就给别人抢走了。我是看思成知根知底的，人长得又不错。老钱和王铁霞就这一个儿子，将来嫁过去不用受妯娌气。就凭我们跟老钱家的交情，怎么着也不可能让向楠受气吧？找别人家就不一定了。”

“孩子的事儿，得孩子相中,你可别瞎插手。你不以前还反对包办婚姻、鼓励自由恋爱么？怎么自己当了妈反而思想不开明了？”

“去去去！你是存心跟我作对。”秀兰瞪了胡雪健一眼。老胡笑了,“我不跟你作对跟谁作对？”

正说着呢，胡向楠推门进来了。

“回来啦？”

“嗯。”向楠一副垂头丧气不高兴的样子。“妈我进屋了。”

秀兰急着问道：“你不吃饭啦？”

“不吃了。”

秀兰和老胡相视一眼，秀兰小声道：“今天文工团来学校挑人,是不是没选上？”

“我去看看。”胡雪健放下报纸。

“闺女。”

向楠仰卧在床上，见是父亲，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爸”。

“你这是咋了？来，跟爸说说。看爸能不能帮你解决。”胡雪健从桌子底下拉过椅子，坐在了向楠对面。

“解决不了。”

“咋解决不了？爸爸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闺女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来。”

“你就吹牛吧！”向楠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胡雪健，“我想让林叔叔一家平|反，你能么？”

听了这话，胡雪健愣住了，半晌才皱了皱眉，“怎么好端端地提起这茬事儿了？”

“文工团来学校选人了，选了我和高田田。”向楠看了胡雪健一眼，“可是舒颜才是独唱和跳舞都最好的人。她去演红灯记，老师都夸呢。不就因为她爷爷的事吗？难道这样就可以抹杀掉她跳舞好的事实？爸，我不想去当文艺兵了。”

胡雪健沉默了下，“孩子，爸爸理解你的意思。但爸爸还是想告诉你，虽然现在看起来前途渺茫，但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爸爸和妈妈都始终相信，会有一切都清楚的那天。你能不跟着高田田她们一起排挤舒颜，爸爸很欣慰；也请你相信爸爸说的话，等着那天到来好吗？”

向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也许连胡雪健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天比他想的要来得更早一些。

那天开完会回来，胡雪健高兴得连帽子都没有摘，直接冲进来抱起厨房里做菜的秀兰。

“哎哎，这是干啥？放我下来！”

“林枫家的事要重新定性了。”

“真假的？你听谁说的，可不能胡说？”秀兰先是一惊喜，接着又警惕起来。

“我这人你还不放心，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么？不信你去问蒋老师。”

秀兰听罢，直接摘了围裙，就去屋后排找蒋琬。

蒋琬来开了门，秀兰抓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问道：“是真的吗？”

看得出来，蒋琬也很激动，连连点头，拉着秀兰进屋，“屋里说去。”

“是真的。公公的事说是要重新定性，司|令部今天把林枫叫去了，说是要解除他的挂职；我婆婆也复职了，不过是去后勤部门，实权自然就没有了。估计我公公回来以后也一样。”

“那外面的形势呢？都明朗了吗？”

蒋琬小声道：“还不知道，不过听说快了。”

秀兰不禁感慨：“上回团里选了我家向楠和高田田，她为了舒颜不能去的事，心里很难过。”

“舒颜不打算跳舞了，不当文艺兵了。”

“不去了？你家这事儿明朗了，她就能去了呀。”

蒋琬笑笑，“不去了，她说她要学医，当军医。”

“也好。”秀兰轻轻拍了拍蒋琬的手，笑道：“说实话，我还不想让向楠去搞文艺呢。我巴不得她像舒颜这样回心转意，学个医学什么的。这孩子，小时候特别让人省心，又文静又懂事，这长到十几岁突然有一天就变样了，又固执又有自己主意，我们说什么也不听了。”

“有自己主意好，说明有主见。你家向楠啊，往后是个有出息的。最像你和老胡。”蒋琬夸赞道，末了叹了一口气，“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留在云山了，我听林枫说，很有可能回到天津去。”

“不是吧？我可舍不得你，楠楠她们也都熟了啊！”

“我也是，这么多年就跟你最要好了。最艰难的日子也是你们一家人陪我们一家度过，还让老胡也受了牵连。如果当初你也像有些人那样说上一两件我们家的事，我跟林枫哪里还能待在这儿？”

“别这么说，过的时候觉得很艰难，现在这些日子都过去了，回头看，那些都是经历过的珍贵的青春岁月。往前看，往后的日子甜着呢。”

“妈！妈！”向曦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十分焦急。“妈，您快去看看吧，姥姥晕倒了！”

“哐当！”厨房里发出一声盆掉了的声音，郭世萍一掀珠帘，“那快送去医院啊？”

向曦喘了口气，“爸已经送去了，叫我来喊我妈。”

几人一听，当即急急慌慌地都赶往医院。

“大夫，我妈她怎么样？”秀兰急得汗都下来了，胡雪健赶忙按住她的肩，小声安慰她镇定些，没事的。

大夫摘下了口罩，“病人血压有些偏高，建议住院观察。不过没有什么大碍，应该是没有休息好。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另外我给开了些降压药，你们叮嘱她按时吃。”

秀兰心里的大石头放了下来，又开始自责，“都是我不好，让妈累着了。”

向曦和向北两个平时爱惹事儿的，此时也惭愧地低下了头。

“那我们现在能进去了吗？”

“可以进去了，说话声音小一些。”

“谢谢你啊同志！”

几人轻手轻脚地走进了病房，张桂香躺在床上，见这么多人来看自己，忙要起身，“我没事儿，你们城里人就会大惊小怪的。”

胡雪健赶忙拦住，“妈！妈！您就听医生的，好好休息吧。家里的事有我跟秀兰，孩子们您也不用管了。”

“妈，等您病好了，我送您回马家沟吧。我这儿四个孩子，向曦和向北又不让人省心，您太累了。”

“嗨，你别瞎想。我回去啊，只会被你那两个嫂子还有二奎他们气得更病。我呀，闲不住。”

“老家伙，让你多歇歇你就多歇歇，看你以后还跟不跟我比了。”郭世萍站在床边对张桂香道。

张桂香听说了林家的事，这会儿也不和郭世萍争辩了，乐呵呵道：“听说你要回天津了。说实话没有你跟我吵架，我说不定还不习惯了。”

“呸，谁跟你吵？我家老林回来了，我以后盯着他吵。你呀，就在家好好享享清福吧。就待在闺女这儿，哪儿都别去，这儿条件不比你乡下家里好？”

张桂香瞪圆了眼睛，“你这人说话真气人，乡下条件怎么不好了？我那老家村里山清水秀、遍地瓜果的。你是没去过，别瞎嚷嚷。你看你这脾气，不跟我吵嚷了，还要跟你家老头子吵。”

跟郭世萍你一言我一语，互相翻着白眼，张桂香的精神头似乎足了许多。

第二天来给张桂香拿病号饭，秀兰惊讶地发现郭世萍比她还先到，正在给张桂香削苹果，但是两个人嘴上还是互相不饶人，针尖对麦芒的。

秀兰笑而不语。

听蒋琬说，本来林家是这两天就要启程去天津的，因为张桂香病了，郭世萍硬是要林枫改了车票时间，改成了下个月。

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张桂香没什么大碍便出院了。家里四个小孩异常乖，又是打扫卫生，又是主动收拾菜园子，对姥姥的出院归来，表示了热烈地欢迎。

“姥姥，我今天擦桌子了。”

“姥姥，我今天扫地了。”

张桂香摸着两个外孙的头，“呦，真乖，向北都听话多了。”

胡雪健拎着大包小包，笑道：“妈，晚上我们给您摆桌酒，就家宴，林部长、郭阿姨他们非要给您摆的，一来是接您出院归来；二个，过几天林部长一家也要去天津了，算是饯别，也是我们两家这些年的交情。”

张桂香笑道：“是不是老郭亲自下厨？能吃她做的饭，我也算这几年没跟她白吵。”

满院花香，知了声声，胡、林、钱三家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共同举杯。

林部长带着家里人先举起杯来，感慨道：“小胡、小马同志，我不在这里的这些年，感谢你们对我家人的照顾。也更感谢当初你们帮我们说的话，这些年我看多了世态炎凉，知道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我代表我们全家，谢谢你们了。”

“您别这么说，都是战友、邻里，我跟秀兰从来都认为那些事儿会过去的，只是时间问题。您看现在不是都好起来了么？”

林部长老泪纵横，郭世萍轻轻拍了拍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背，转而对张桂香道：“老张，我也得谢谢你。刚来那年，老林不在身边，我百般不习惯，又放不下以前的架子，生活就跟没了奔头似的。后来认识你，虽说天天跟你斗气，可看你一天天的乐呵，从来不抱怨，对生活那么有干劲，我又重新活泛过来。这人哪，就是活一口气，能有你们这些邻居，真好！”

三家人的酒杯碰到了一起。

“姥姥，兔子跑出来了。”向曦指了指。

张桂香乐道：“我们向曦从小就喜欢兔子，当初要不是我用兔子，她还非要去你们家玩儿呢！”

提起儿时的事，向曦不好意思起来，大家都笑了。

“姥姥，大鹅叫了。”向北离开座位，和向东一起蹲到门口。

胡雪健笑道：“大概是看我们人热闹，这些家禽家畜也想凑热闹吧。”

饭吃了很晚，也聊了很晚。林舒颜和向楠处得最要好，这马上就要分别了，两个女孩很舍不得，便先去了房间里聊天。

夜很静，孩子们聊得太累，都睡了。秀兰去推开了窗，留了条缝，让风进来。回到房间后，才和胡雪健坐在窗边，“今天也没有月亮。”

胡雪健笑笑，“咋地？还想整点有诗意的？”

秀兰手托腮，靠在窗口，“以前总想找个能跟我谈风花雪月的人。”

“那现在呢？”

“现在……”秀兰转过脸来，笑盈盈道：“现在想找能给我摘月亮的人。”

“你想摘月亮啊？回头我让人把我绑火箭上去。”

“就会吹牛哄我。”

“真的，你想看月亮，等咱老了、离休了，就申请回地方上去。咱去乡下盖几间房子，弄个小院子，种上点瓜果花菜，晚上就坐院子里看月亮。”

两个人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蓦地闪过一道蓝光。

“咦，怎么有道光过去了，你看见没？”

“看见了，是不是信号弹？”胡雪健喃喃自语。话还没说完，就一阵地动山摇。灯剧烈地摇晃起来，胡雪健立刻拉过还在发愣的秀兰，多年在野外侦查的经验，让他迅速判断出这极有可能是地震。“快去喊你妈起来，我去带孩子。”

胡雪健冲出了房门，赶紧敲了隔壁闺女的门。向楠睡觉浅，加上林舒颜要走的事，今晚没怎么睡好。所以也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不寻常的动静，“地震了，向楠带妹妹快去大院的大空地上！”这边已经进了向东两兄弟的屋，两个男孩还在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