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变革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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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北有些心虚,皱了皱眉回过头去。原来是刚刚买古玉差点被骗的那位先生，梳着三七分油光锃亮的发型，穿着一件皮衣，正对着他微微笑。

“小兄弟。”

“找我啥事儿？谢我？不用了。我这人就是义薄云天、古道热肠！”

那人被胡向北这番说辞给逗乐了,也不知是因为觉得这么小个小人儿却偏偏一副大人的样子,于是更加好笑。

“你刚刚说你从小就懂这些、你妈妈是博物馆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呀！”胡向北眼睛吧嗒吧嗒眨眨,从那人的眼中看出了不信任,于是也不屑地轻哼道：“我这个人从来不撒谎，爱信不信。”

那人脱下皮手套,“好,我信你。但你怎么让我相信？刚刚也许是凑巧呢。我呢,是从广东来的，想来北京淘几样真东西回去。听说潘家园这里有真有假,会买的人能用很少的钱买到非常值的宝贝。这样,你替我掌掌眼,买对了我请你吃饭。”

“不用！不就是掌掌眼么？您就瞧好吧！”胡向北满不在乎道。

两个人一下午在潘家园晃荡了一圈，一个小时过去了，一样东西都没买。

那人歪着头笑笑，“小兄弟，看来掌掌眼也不容易。算啦，谢谢你陪我逛了一下午，饭还是请你吃的。”

胡向北摆摆手,忽然眼前一亮。在石狮子旁坐着一个老汉,穿着破旧的棉袄，戴着顶瓜皮帽子。向北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那人见向北过去了,好奇又不解地只好跟上。

向北蹲下了身子，“大爷，您这儿猫了一下午，干啥来了？”胡向北有一点好，就是对环境的适应力很强，来北京几天能说一口流利京片子；也能在东北话、山东话之间切换自如，随便唠上两句。

老汉被太阳照得有些迷糊了，大概是来卖东西的，可是一直无人问津。

“卖东西。”

“什么东西，能让我看看吗？”

老汉见终于有人过来问了，缓慢地打开了包袱，取出一只碗来。“老了，用不上了。缺钱治病，卖点祖上的物件。”

“您老哪儿的人？”胡向北一边仔细端详那碗，一边套近乎道。

“保定！”

“呦，那我刚刚用东北话套近乎不套错了么。”向北放下碗，自言自语道。身后的广东人看着向北，笑而不语。

向北回过头来，朝那人点点头，做了个口型：老物件。

又回过头来，问老汉：“您这碗我要了，您开个价？”

老人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二十？”

老汉点了点头。

向北眼珠子转转，“您刚刚说您缺钱治病，那我也想帮帮您。您家里还有这样的碗么，有多少我们收多少。每个都给您这个数，您看成吗？”

老汉一听，顿时眼前一亮。

“那今天天色不早了，明天一早我们在这儿等你，一起去保定。”

老汉起身，连连道谢。

胡向北转头对那人道：“信不信由你，你愿意的话就跟这老汉跑一趟，我保管你不空手。”

那人笑道：“那你呢？不跟我一起？”

“我不蹚浑水，素不相识的，我哪儿知道你好人坏人？”胡向北吸溜吸溜鼻子。

那人哈哈大笑，对他伸出了右手，“□□。”

向北迟疑着，最终伸出了自己的手，握了上去，“胡向北。”

“好！明天我就自己亲自去。不过我还是希望有机会能再见到你。我就住在旁边的和平饭店，如果你有想法，就过来找我。不过我下周一就要回广东了。”□□对向北笑笑，戴上手套走了。

三天后，□□在酒店大厅里见到了胡向北。他哈哈大笑，迎了上去，“咱们又见面了小胡同志，呦，还带来了一个帮手，也是来帮你掌掌眼的吗？”

见被点破了，钱思成不太好意思起来，也礼貌性地伸出手来握手，“钱思成，我是他表哥。孩子还小，不太放心。”

“那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三人坐到一处茶座，开始聊了起来。

“我是广东人，家里有个生产衣服的厂。从我父亲开始就十分喜爱书画瓷器古玩，喜欢收藏。这次来北京，是我第三次来。听说过潘家园能淘到宝，没想到遇上了胡向北这个小兄弟。也是幸亏他，才让我那天免于损失。还有啊，我跟着那天那位老汉去了乡下老家，果然淘到了很多宝贝。”□□笑笑，“不过我并没有十分占他便宜，那个老汉家里还有个生病的老伴，我是按照市场上公平的价格付给了他钱。”

听说自己帮人掌掌眼，竟然真的押对了宝，胡向北得意地都要跳起来了。

陈云芬笑道：“小兄弟，我看你聪明又心地不错，愿不愿意跟我去广东一起干一番事业？现在不同于以前了，我听说已经开始实行分田到户，未来像我们这种自己单干的企业，一定会有巨大的发展空间。”

都说无商不奸、无奸不商，更何况这个时候，像□□这种人在钱思成看来简直就是过去的资本家。心里道：也就是这两年你们这些人日子好过了，不然要是搁在十年前，哪儿敢这么潇洒摆阔？钱思成从心底还是瞧不上。

“我们不去，我表弟还要回去念书考大学呢。”

胡向北却反驳道：“念什么书？我是念书的料吗？”不等钱思成说话，胡向北便对□□说，“陈大哥，我愿意跟着你干。你带带我。”

钱思成急得怼了胡向北一下，“你这个臭小子，你就这么自作主张？别说是我了，你爸妈没一个能同意的。”说着对□□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向北可是大院子女。”

“哦？”□□蹙了蹙眉，“难怪小小年纪这么不一般。”

胡向北却愈发想跟着这个人干，“陈大哥，您看这样行不行？既然您说您跟父亲都喜欢古玩，不如就在北京开个古玩店吧。对您来说也能赚钱，我还能帮您掌掌眼。去南方吧，我也想去，一来太远了；二来我也不擅长啊！这北京离我家近，而且我跟您说，我母亲才是真正懂这些玩意儿的行家！我可以请她来帮我啊！您呢就每隔一段时间来趟北京，看看我给您淘了多少好宝贝！”

□□听罢，哈哈大笑，“你可真是个聪明机灵的。说的提议很好，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向北惊喜地同钱思成望望。

不久后，秀兰和胡雪健接到了来自北京的电话，为了以防被骂，特地由钱新建牵头打电话、钱思成主解释，最后胡向北才滚过来道歉。

秀兰无奈地摇摇头，“真是看不懂这些小家伙们的心思。放着好端端的学不上，非要跟着做什么生意！那古代的商人地位低，被人看不起；这到近代，资本家是剥削阶级；前几年就更不用说啦，那都是要被打倒的。怎么就……”

胡雪健拉着秀兰坐到沙发上，劝道：“你还真别说，你那些都是老旧思想了。我前几天在师里开会，听了一些上头吹来的风。恐怕以后要鼓励发展这些个人的生意、企业了。而且说不定就是先从南方城市开始。”

秀兰不懂了，“不是集体么？”

“换了种方式而已，不管怎么样，能发展经济就是硬道理。他不愿意念书，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用。咱就先由着他吧，实在不行了再带回来。这男子汉的，也该学学自己扛事了。扛不住他自己会低头。”

向曦满不在乎，吃着苹果，“咱家不是还有向东嘛！”

秀兰望了眼书房里的灯，轻叹了口气，“还好有个向东。唉，今年这年没法过了。楠楠也不回来。”

胡雪健问道：“她为啥不回来？你那天不是还说，她在部队里恋爱了，要带一个相中的小伙子回来？”

秀兰叹了口气，用鸡毛掸子掸了掸灰尘，“吹啦！唉，早知道还是撮合她和思成了。”

向曦嚼苹果的嘴停了下来，心里忐忑不安。

胡向楠年后请了几天假，坐上火车去了一趟山东。她倒要看看，丁雪松口中所说的贫穷落后，到底有多贫穷落后。什么为了她好，不愿意她跟着吃苦，说白了就是个为自卑所找的借口。她要亲眼去看一看，然后回去当着丁雪松的面，拆穿他的借口，扬长而去。

火车的喧嚣在身后逐渐远离。目所及处，青山连绵起伏，是个简陋的小破车站。

向楠穿着军便装，戴着无檐帽，问路人打听：“同志，请问大杨树乡丁家村怎么走？”

被问路的人愣了半晌，摆摆手。向楠刚要再开口问，那人却吓得一溜烟跑了。

她想起来，自己的口音也许别人听不懂。还好在云山待的那几年，学会了当地方言，那边和山东也挺近的。于是她便换了个口音，问了三个人，总算搭上了一辆去大杨树乡的中巴车。山路崎岖，一路上颠簸异常，好几次令向楠这个当过兵的都想吐出来。

不知道尘土飞扬开了有多久，中巴车总算在一个小镇上停了下来。一打听才知道，这还不是大杨树乡，去那儿得徒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