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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若愚方才和梁靖没有细说,但是今日早朝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各自心里清楚。

近日朝堂内外的谈论,绝大多数都离不开不久之后的岁末会盟事宜,今日也不例外。

之前请函发出后,邽国跟鄜国迟迟没有回复,覃王心中也是一直悬着。

直到今日才得到回信。

从邽国传来的回信上说,是因邽国内事,所以才耽误了回复。但年底会盟,邽国定会派出使臣前往。

而另一边鄜国的回信,却是道近来柔化内乱,又频繁入侵西北边防,燕西正处外乱难平之时,实在难以抽空赴会,心意上表,还望不咎。

如此两边回信,覃王心中一直高悬不下的巨石也算是终于能稍微放平。

虽说鄜国拒绝出使,但也是意料之中。

鄜国地大物博,实力雄厚,向来独行独往,多年来又从不与中原任何一诸侯国建交,又加上如今燕西柔化矛盾不断,鄜国此时没有任何心思要做这些事情,也是情理之中。

这次覃国将请函送去,不过是走过场,也并没有想过鄜国会派出使臣前来赴宴。

但是另一边,邽国,覃王收到回信时,心中其实并没有过多放松。

邽国回信当中,“邽国内事”四字,意味深长。

只是今日早朝上,覃王并没有对此言明。再无更多奏折承报,又交代各署一番要妥善准备此次会盟事宜后,便要退朝。

只是他转身时刚好瞥了梁尧兄弟一眼,便停下脚步,皱了皱眉,沉声问道:“子誉...今日又没上朝?”

殿中并列而立的梁裕和梁尧兄弟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却都垂头没有说话。

其余朝臣本都在垂头恭送覃王,覃王忽然提问,众人也只是敢偷偷左右你我相觑,却谁也不敢多嘴。

覃王见没人回答,不由有些恼火,便沉声又唤:“本初。”

朝臣队列之中,李本初听到自己被点名,顿时怔了怔。

但他很快又想到前两日梁蕙好像让人熬了一锅粥送到梁靖府上,又隐约有听李师彦提起过什么梁靖这几日心神不宁。

他定了定神,便立刻两步走到中道,颔首回道:“禀大王,六殿下自从南边回来,一直抱恙,头痛症时常发作,近来又是季节更换时候,殿下一直抱病府中,连公主府也少来了。若大王有事需要六殿下觐见,臣出宫后便...”

“不必了,”覃王蓦地想起梁靖小时候每逢头痛症发作时候的模样,心里忍不住一阵难受,“让他好好休息,其余事情,都先暂且放下,不必担心。”

李本初连连应承。

然而就在覃王转身再要离开时,殿中忽然又传来梁裕的声音:“儿臣还有一事,还望父王明示。”

梁裕开口时,他身边的梁尧便顿了顿。

梁尧皱眉疑惑地瞟了他一眼,又立刻回头,没有说话。

覃王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梁裕,沉疑道:“何事?”

“昭安府自长兄去世以后,便一直是由子誉带领着。虽说子誉的鸿策营如今尚在南边未归,但子誉身体多有不适,儿臣担心,让子誉同时掌控两处皇子府兵营,会不会...”

“咳咳咳...”梁裕话未说完,一旁的梁尧忽然不停清嗓。

就是在梁裕提到“昭安府”时,梁尧已经一惊。

他好几次疯狂给梁裕使眼色,但梁裕始终没有理会。

梁尧脸色早已沉如土灰。

而且他不用抬头看去,也能知道覃王脸色不得好看。

果然,梁裕刚提到“昭安府”三字时,覃王眸上便划过了一丝不耐烦。

紧接着又带过“子誉”“鸿策营”等字眼,覃王冰冷的目光在梁尧兄弟二人身上扫了几下。

直到梁尧忍不住清嗓打断,梁裕虽仍是不解,却也先停下来,这时他偷偷抬头,才瞧见覃王脸色有多难看。

他心头一震。

梁裕余光又偷偷溜到梁尧侧脸,梁尧亦是如此。

覃王凌厉的目光扫了在场众人一眼,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他最后又看向梁裕梁尧二人,沉声说道:“孤知道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梁尧和梁裕是最后才从殿中退出去的。

等众人离开后,梁尧才对着梁裕忍不住责怪道:“二哥,方才你不应该这么说的。”

梁裕方才看到梁尧和覃王脸色时,也是隐约知道自己说错话。

再细想下来,才骤然明白,这时他满脸悔不当初地说:“刚刚确实是我急了,看着李本初提起梁靖,本想着趁热打铁,赶紧把昭安府给散了,没想到反而是弄巧成拙。”

“这次倒也坏不了事,二哥也不必太过自责,,”梁尧一直眉心不解,却也还是安慰道,“刚才看父王的神色,父王近来应该也没少在这件事上烦恼了。毕竟梁攸和昭安府当年的事父王到现在还是一直耿耿于怀。昭安府这件事上我们不必再插手了,父王自会有安排的...”

梁裕听了,脸上仍旧带着愧疚,点点头,二人紧接着转身便要往外走。

谁知二人刚走到门槛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人停下转身,华内侍早已来到他们面前。

颔首行礼后,华内侍便对着梁尧毕恭毕敬地说:“太子殿下请留步。”

梁尧梁裕对视一眼,梁尧问:“华内侍有事?”

华内侍立刻微笑道:“大王让太子殿下到书房一叙。”

梁尧脸色顿时又沉了下去。

梁裕甚至立刻要追问大王可有说明缘由,但却被梁尧及时拦下。

“二哥你先回去吧,”梁尧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华内侍,“烦请内侍带路。”

往覃王书房走去的一路,梁尧思绪繁杂。

直到快要来到门前时,他才忽然低声问身边华内侍:“父王这几日,可有得到什么新玩意了?”

华内侍在宫中行走多年,有些话,一听便知当中深意。

他微微笑笑,一直颔首,碎步前行:“早前殿下您从徐国请来的周先生,那日在阴山馆大放异彩,大王自然也是甚觉好奇,便让人从坊间搜罗了不少周先生从前文作词赋,这几日便是在阅读着呢。”

梁尧一听,心中立刻明白,没有再说话。

一进覃王书房,便看到覃王正站在书案后,垂头看着案上一份字画。

梁尧刚想行礼,覃忘却头也不抬,招呼道:“子铖,来,过来看看。”

梁尧不敢怠慢,满腹疑惑便往覃王身边走去。

只见书案上那幅字画,上面题道:

广寒树下诞,皇母赐尊颜。扬手无意卷仙袖,月娥嗔,天性轻浮,天难容,应试人间疾苦,后自惭。

吴越两不留,范公得长青。且试人间春与秋,世人责,自命不凡,地难忍,且问阎王安否,本自傲。

字画的左下角,留有落款。

周贤卿,年十六。

周析自命不凡,恃才放旷,狼子野心,街知巷闻,梁尧早在将周析请来之前,便已经知道。

那日在阴山馆中,周析的一番说辞,他是越发感慨。

而今日再见周析这幅文作,他更加是心中一震,许久不能说话。

覃王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笑了笑,慈祥说道:“这位周先生,的的确确是位人才,甚至比起当年辅助在孤身边的三位,还要更加引人瞩目。”

梁尧一时之间摸不清覃王这句话背后深意,不敢立刻回答。

覃王又对梁尧说:“听说那日周先生阴山馆才华毕露之后,是有不少人来找你,想要和他认识交流,可有此事?”

梁尧顿时便明白覃王话中之意。

君王为父,望的是自己孩儿可以得到才人相助。

但是君王,更加是君,是王,忌惮的,更加是自己孩儿的野心。

梁尧一听,脑海中立刻回想起前几日周析特意命人前来嘱咐的话,心中不由一声冷笑。

他立刻谦虚回答:“周先生才情横溢,那日之后,确实有不少城中学生,甚至同僚前来,想要拜访先生。只是先生这几日不巧感了风寒,一直在千秋府上,并未见一人。先生也跟儿臣说过,若有人到儿臣门上,想要借故拜访先生,是应老者尊以待,贤者敬以待,后者礼以待,乱者重以待便是。”

覃王听后,心中略有意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又回头瞧了梁尧一眼,才边将桌上字画收起,边压低声音道:“这位周先生,自然是才高八斗,为父当时也支持你将他请来,便也是希望你身边能有得力之人...”

覃王顿了顿,余光扫了梁尧一眼,才继续道:“只是他始终是徐国的人,在徐国又是在苏家门下长大,更有和徐国太子自幼情谊,你自己也是要注意些。其余的,有些分寸,你也要知道把握好...”

梁尧一如领教。

“孤也老啦,如今膝下,也就你们几个孩子了,”覃王将字画卷好后,便递向华内侍,“有些事情,孤经历一次就够了,不希望再见到第二次了,你明白吗?”

梁尧心中自然知道覃王话中之话,连连点头应承。

当年备受世人瞩目,备受覃王宠爱的钟平侯梁攸,一夜高台落下。

钟平侯那件事,多少无辜的,有辜的人都被牵涉进去,多少势力一夜之间溃散。

覃王不愿再重蹈覆辙。

也没有任何一人,再愿意重蹈覆辙。

之后覃王也没再多说,梁尧也离宫而去。

今日宫里宫外,人人自危。

而那位在风口浪尖的周先生。

却是在千秋府中,烤了一日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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