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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礼是由半夏送过去的,听到求见的顾夫人亲自接见了她。

晚饭过后,顾大人和顾明珠被顾夫人叫到房间,屏退了其他下人,让心腹嬷嬷把摆满桌子的锦盒一一打开。

出现在几人眼前的是一套套首饰头面,巧夺天工、流光潋滟,一看就价值不菲。

顾大人微怔:“夫人,你这是,把玉珑阁都搬光了?”

玉珑阁是大夏有名的连锁珠宝店,深受大户夫人小姐的喜欢,连顾大人这样的读书人都有所耳闻。

顾夫人叹了口气,“如果是就好了,但这些是凌总管派人送来的。”

随即她把今天半夏转达的话告诉两人。

顾大人听了,还是求证地问了句:“回礼的人明确说了,这个是给清嘉的?”

顾夫人点头,心情沉重:“非常明确。”

顾大人突然站起来,就要来拿那些锦盒,怒气冲冲道:“我去把这些还回去,我们清嘉才不需要这些东西。”

“爹!”

顾明珠喊住他,“不要冲动。”

“清嘉,你不用害怕,你爹我怎么说也是堂堂朝廷官员,就算他再如何权势滔天,也不能以、以那样的身份,欺辱你一个闺阁千金。”

他太过气愤,连“千金”这种尊称都直接用来称呼自己女儿了。

“老爷,我们先好好商量一下。”

顾夫人拉着他重新坐下,经过一天的思量,她现在已经比顾大人镇定多了。

其实也不怪顾大人反应如此强烈,实在是凌夜的企图昭然若揭,一点掩饰都没有。

如果说之前猎场中的相救是意外,这次他一下子就送来这么贵重的礼物,还直接表明是送给清嘉一个闺中少女的,其背后的用意简直不要太明显。

在这个朝代,作为一个太监,不管他再如何权倾朝野,在外人的眼里,都是残缺的无根浮萍,不是真正的男人,哪怕是产生一点点想法,都是一种对贵女的侮辱。

虽然一直以来,太监和宫女结成对食也不罕见,但像凌夜这样,这么直接明了地向一位家世清白的闺阁小姐示爱的,不管是谁见了,都要嘲他大胆狂妄。

尤其顾氏夫妇身为那位小姐的爹娘,更要怒骂一声,痴心妄想!

相比震怒的顾氏夫妇,身为当事人的顾明珠反而比较冷静,可能是在秋猎时她心里就早有猜测,而且在亲自和凌夜相处后,并没有从对方身上感觉到龌龊的心思。

因此比起反感厌恶,她心里更多的是果然如此的明悟,甚至,知道对方的目标只是自己,而和顾家无关后,心理反而轻松了许多。

要好好思考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在此之前,先让爹娘镇定下来。

顾明珠握住顾夫人的手,缓缓道:“娘、爹,别着急,事情可能没你们想的那么糟糕,你先听我说。”

顾氏夫妇互相看了一眼,安静下来,这个女儿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脾气执拗但心思通透,所以他们也愿意听听女儿的想法。

接着,顾明珠就把秋猎时发生的其他事细细告诉两人,包括林中相救时的温文有礼,她收到的两只兔子、冰莲玉露膏,特意安排来烤肉的半夏,以及凌夜那一番想和她做朋友的言论。

顾明珠讲的很有条理,同时把她所观察到的凌夜的行为举止告诉两人。

顾父顾母面面相觑,要不是事先知道那人是谁,根据女儿的描述,根本就像是一个对女儿一见钟情,热情体贴但举止有度的世家公子,和他们之前想象的,企图用权势染指他们宝贝闺女的腌渍货根本不是一个人。

讲完了前情,顾明珠下结论道:“所以爹娘你们不用担心,凌大人也许并没有恶意,既然他直接挑明了告诉我们,我们也可以好好和他谈谈。”

顾大人仍然担心,眉头紧皱,“现在圣上对他言听计从,朝中他一手遮天,他会这么讲道理吗?”

顾明珠没有回答,反问道:“爹爹觉得,如今大夏朝廷如何?百姓生活如何?”

“当今……无心朝政,政事实际上由那人一手把持,但,”顾大人沉吟了片刻,继续道,“下面朝廷百官各司其职,令行禁止,相比前几年,政治更加清明,世道稳定,百姓安居乐业……”

说到这,他也反应过来,女儿问这个问题的原因,是啊,不谈其他,古往今来,出现权宦或者外戚干政的时候,哪次不是朝廷党争混乱、百姓水生火热的?

但他凌夜专权,却让天下比皇帝亲政的时候还好。

这说明什么?

顾明珠等他沉思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正如爹爹所说,凌大人和那些汲汲营营的权臣并不一样。虽然只见过两次,但据我观察,他是一个颇有君子之风的人,所以我们不必过于担心。

反过来说,如果对方真是一个为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依他现在的地位,反抗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顾夫人紧紧抓着她的手,眉头依然紧皱,“希望是这样,但如果不是,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也绝对不会把我的宝贝女儿嫁给他。”

顾明珠朝她露出安抚的笑。

顾大人想像女儿说的那样,和凌夜聊聊,但凌夜那几天一直在宫中,像京兆少尹这样的小官,是不用参与值班听政的,所以见不到凌夜。

上大朝的时候,凌夜要跟着云景帝,顾大人也没机会单独和凌夜说话,只能暗中焦急。

凌夜发现了顾大人欲言又止的表情,却没有主动理会,没过两天,凌夜就收到了顾府的拜帖,为了感谢他的盛礼,希望能请他吃一顿饭。

这一次凌夜没有拒绝。

沐休这日,凌夜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醉宵楼。

热情的小二把他带到二楼,站在门外,恭敬笑道:“公子,这就是您要找的包间了。”

随着厢门打开,绕过屏风,里面的场景也随之映入眼帘,正前方是一个开着的窗户,酒楼建在湖边,窗外就是澄澈的湖水,窗下则坐着一位脊背挺直、侧影俏丽的少女——

写拜帖的名义是顾大人,但赴约的却是顾明珠。

想到之前下属汇报说顾氏夫妇和顾小姐三人一起出门,凌夜笑了下,也不知道小姑娘是如何说爹娘让她自己单独赴约的。

顾明珠听到动静,站起来向凌夜行了一礼,“小女见过凌大人。”

凌夜收起手中的折扇,也回了一礼,才走到她对面坐下,“我没想到,会是顾小姐在这里。”

示意知书出去让人备菜,顾明珠重新坐下,倒了杯茶放在凌夜面前,“本来由父亲出面才合乎情理,但我觉得,大人您可能更希望和我亲自沟通,所以我冒昧前来,希望大人不要怪罪。”

凌夜灿然一笑,“当然不会,不如说,如此更好。”

今天是私人聚会,所以凌夜没有穿宫中的那一套暗红色官服,而是着滚边月白对襟长袍,墨发用同色丝带束起,手持一把纸扇,配上他那温润清澈的笑,倒真真称得上是“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顾明珠再次在心里喟叹一声,举起茶杯,“大人之前的回礼我已经收到,实在贵重,酒菜未上,小女先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感谢大人的厚爱。”

凌夜等她喝完,纸扇轻敲掌心,摇头笑道:“不过是一点小心意,那些东西放在我府中也是暴殄天物,倒不如送给能用得上的人,那才叫物得其所。”

顾明珠直视着他的眼睛,“用得上的人有很多,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凌夜微微歪头,笑道:“既然小姐你亲自出现这里,不就说明你其实已经明白了吗?”

“如果它确实就是我所想的那个意思,”顾明珠顿了一下,垂下眼睛道,“那么我可能要让大人失望了,谢大人抬爱,请恕小女不能接受。”

饶是早就猜到答案,但是对方这么直接干脆、豪不委婉,还是凌夜有点猝不及防,佯装生气道:“顾小姐这么急着拒绝我,就不怕我生气吗?”

顾明珠抬眼看他,“那么大人生气了吗?”

她的眼睛明亮澄澈,恍若剪水秋波,潋滟生辉,被这双眼睛认真看着,凌夜又怎么生得起气来。

她是个十分聪明的姑娘,知道以两人的身份差距,虚与委蛇根本没有用,如果他别有用心,无论她接受与否,他都可以将她抢入手中。

而她之所以敢独自约他见面,直接言明自己的不愿,正是在揣测他的性情之后,所能做的最高效的选择。

当然,其实不管她怎么选,都不会输就是了。

想到这,凌夜摇头道:“我不生气,也不会因此对你或者顾家不利。”

顾明珠抑制不住露出一个放松的笑,“我就知道。”

“那么顾小姐知道,我为什么不生气吗?”

顾明珠扬起唇角,看着凌夜真心实意地赞美道:“因为大人是一个君子,我虽然和大人接触不多,但无论是父亲的描述,还是我亲眼所见,都说明,大人是一个胸怀宽广、贤德仁慈的人,绝不会强人所难。”

凌夜无奈,“我一个太监,至今为止,都是被人骂谗佞专权、心机深沉的,倒是第一次被人说是君子。”

顾明珠正色,“大人不可妄自菲薄,世人多有偏见,且多有汲汲于营利的小人善于污蔑,在我看来,大人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更有君子之风。”

凌夜苦笑,“我很高兴你可以这么看我,但我不生气,并不是因为所谓的君子之风,只是因为,我心悦于你,即使你今天对我恶言相向,我仍然不会与你生气。”

顾明珠微怔,有点不解,“可是,大人只见过我两次,怎么会?”

“顾小姐相信一见钟情吗?”

凌夜深深地注视着她,唇角微微勾起,眼睛里含着融融春光。

“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有一种感觉,仿佛从前世开始,我就深深地爱着你。在遇到你之前,我不过是这世间的过客,直到遇见你,我才终于找到灵魂的归处。”

“所以我一个太监,明知会被拒绝,却仍然忍不住想要奢望你的青睐。”

语气逐渐低落,对面的男人垂下眼帘,长睫在眼底落下苦涩的阴影。

顾明珠心弦震动,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一声尖锐地响声。

“不,不是的大人,我并不是因为你是太监,才拒绝你……”

说到一半她又停下,怎么会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她如今已到适合议亲的年纪,如果是一般的世家公子这样追求她,就算她暂时不喜欢,也不会这么迅速直白地拒绝,而是认真考虑嫁给对方的可行性。

但当追求者变成他时,就算自认为并没有瞧不起他的身份,第一反应仍然是拒绝,内心深处觉得他们不可能。

凌夜抬眼,安抚道:“顾小姐不必惊慌,你之前那样肯定我,我已经很高兴了,我不后悔向你坦诚心意,你当然也有权利拒绝我,正如你所说,我们才见过两面,你不喜欢我很正常。”

明明被拒绝的人是他,他却反过来安慰她,话里都是释然,眼里却盛满了落寞。

顾明珠捏紧茶杯,心神失措。

在这之前,她一直都在思考怎么拒绝他,才能在地位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全身而退,根本无暇去考虑凌夜的心情。

现在真正面对这个人,亲眼见到他悲伤的表情,才突然意识到,对方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情真意切,不论身份,他也同样是一个有喜怒哀乐的人,而不是冰冷的权势符号。

其实不管表现得再怎么沉着冷静,顾明珠说到底还是一个刚刚16岁的闺中少女,在此之前,别说正面去回应一个男子的追求了,就是接收到的示好,都是委婉含蓄的。

如今亲耳听到如此赤诚深情的告白,且对方言行无不处处体贴自己,再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忍不住心软。

更何况对方明明权倾天下、叱诧风云,却以这样谦卑的姿态向她剖析自己的心意,这无异于亲手把一柄可以伤害他的利剑递到她手中。

顾明珠无措地咬咬下唇,神色歉然,“我很抱歉,大人,我真的无意伤害于你,但我的确无法回应大人的心意。”

“大人风采绝伦,经世之才,以后一定能找到能欣赏大人、更适合大人的女子。”

凌夜淡笑道:“我不想给小姐压力,但也不甘心就此退缩。今天你拒绝我是因为不喜欢我,我想知道,如果有一天,你也喜欢上我的话,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之前那一番炽热的告白仍然还留恋在她耳边,顾明珠看着他的眼睛,心神莫测,最终点头道:

“如果有一天,我也心悦于大人,无论前方有何种困难,我都会和你一起争取。但我仍然希望大人不要孤注一掷,任何人都不值得大人一味地等待。”

顾明珠从小被言传身教做一个举止端庄的大家闺秀,但当说出这样大胆奔放的话时,她心里却没有一丝羞涩——

被凌夜的赤诚感染,她亦不想辜负这一份珍贵的心意,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来回应对方。

这份承诺并不是轻飘飘的敷衍,而是她认真审视自己是否可以做到以后,才作出的诺言。

凌夜感受到了她的这份心意,心底发软,面上更是柔和,“谢谢你,如果是这样,请你允许我继续追求你吧,就像每一个可以向你表达好感的未婚公子一样,我保证,会在你接受的范围之内行动,绝不强迫于你,你可以放心地表达自己的喜恶,不喜欢就拒绝。”

他都这么说了,顾明珠唇瓣微启,最终还是没有再拒绝他

凌夜笑得愈发开心,这时厢房门被敲响,知书的声音响起,提醒他们菜都到了。

两人相视一笑,才想起来,今天名义上是来吃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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