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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勇王妃连忙从座上起身,朝着李太后欠了欠身,行至长玉身边,先拉着她的手细细又打量了一番,才回头朝着太后笑道:“倒真是如太后娘娘所说,这九帝姬跟长慈眉眼当中,倒还真透着这么几丝相似。不过,王爷毕竟与陛下乃是同胞兄弟,这堂姊妹之间模样相似,也是常事。”

薛长慈听闻这话,惶惶不安推脱:“承蒙太后娘娘怜惜,长慈怎敢与帝姬相较姿容!”

李太后转眸过去瞧着她,含笑道,“是个模样姣柔的,别妄自菲薄了自己。”说着转眸朝忠勇王妃,“到底还是你会养人,这长慈到底把盛京宫里这些堂姊妹都给比下去了。”

长玉不吭声,倒是一旁的薛长忆不服气,娇嗔道:“皇祖母这话就是瞧不起孙女了,难道孙女不比郡主生得好看些?”

忠勇王妃连忙道:“十一帝姬这话说的,您是太后她老人家捧在手里的明珠,长慈那小家碧玉的模样,怎么及得上?”

李太后知道薛长忆这是撒娇,笑笑道:“你成天男儿郎似的,哪里有你长慈堂姐的端秀模样?还在这儿争嘴呢。”说着,眉目轻轻瞥向王妃,“这样好的模样,今年几岁了?”

“回娘娘的话,长慈出了年便满十四了。”忠勇王妃欠了欠身。

“十四了。”李太后沉吟一番,随即才淡淡一笑,“那倒是到了可以说亲事的年纪了。”

忠勇王妃一时不明李太后这话背后的意思,只好陪着笑,谦声道:“王爷和妾身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倒是疼惜着,说亲的事还想再迟几年呢。何况……”她眸子转向身后的抚南侯陆夫人,客气笑道,“何况八帝姬才与抚南侯世子定下婚事,长慈的事情,怎么说也得排在她长敏姐姐的后头,方成规矩。”

李太后眸光沉沉瞧着忠勇王妃一笑,“对了,今日陆夫人不是带了世子进宫么?这会儿怎么不见人?”

陆夫人忙起身回话:“跟着几位皇子一处,想必是在宫中游玩吧。太后娘娘勿怪,这孩子从小不在府里管束,着实欠规矩,等回去之后,妾身定然好好训诫他一番!”

“倒不是什么要紧事。”李太后静静笑了一声,“只是今日世子既然入宫了,倒是不妨叫八帝姬同他见上一面。原本也是表兄妹,他们年轻人在一块儿玩,总比跟着哀家这个老婆子快活些。”

薛长敏听这话,面皮上烫红,赶紧低头声若蚊嘤一般:“皇祖母说得什么话,今日来慈宁宫原本也是为皇祖母抄佛经的,怎么一来二去,倒是……”

薛长忆早也嫌在慈宁宫当中闷得慌,忙接着太后的话笑道:“那正巧了,不如孙女领着众位姐妹一同过去御花园玩?”

“就你乖觉!”李太后佯装怒意,少时又笑了,朝着各家夫人们道,“也好,不如就叫她们孩子一块玩,咱们这些就在慈宁宫说说话。”

薛长忆一听,赶紧拉着长玉的手上前,笑着朝太后欠了欠身:“那孙女等便先告退了。”

长玉跟在薛长忆身边告了退,一众姊妹便从慈宁宫当中退了出去。

瞧着女孩儿们走出了慈宁宫,李太后眉眼中的笑也渐渐收了回去。

她垂眸,不咸不淡地呷了口茶,方对着眼前的一众命妇们笑道:“瞧她们姊妹之间和气,哀家心里真是高兴。这么看着看着,倒是叫哀家心里想起当年尚在闺中之时,家中姐妹们在族中私塾里一块读书学艺,相互早晚伴着,日子倒是过得比现在有滋味多了。”

忠勇王妃才归了座,听到太后这话,垂眸客气笑了一声:“太后这是羡慕她们姊妹相伴的情景了?”

“何尝不是呢?”李太后将手里的茶盅轻轻摆到身旁的小几上,感叹道,“这盛京宫里啊,到底人再多,还是冷清了。从前虽也有这些孙辈女孩儿陪在身边,哀家到底总觉着少了些什么。今日一见这番姊妹们热热闹闹的场景,哀家总算才清楚,这宫里少的,就是这些女孩子家的笑声打闹声。”

座下众命妇在听闻李太后这一袭话之时,都不免沉默了一番。

忠勇王妃脸上的笑意差点就挂不住了,僵白着脸半晌,方才心怀着一丝期望犹豫笑道:“……太后娘娘若是喜欢宫里热闹,若是娘娘允准,妾身等倒是愿意常常领着他们入宫向您请安。”

李太后浅声笑了笑:“到底有宫规在此,无缘由来的,怎么好叫世子郡主日日入宫呢?”

忠勇王妃没接太后的话,只好赔笑了两声,说了几句客套话。

倒是一直站在李太后身边默不作声的连嬷嬷突然上前笑道:“太后娘娘前时不是说起私塾这事么?若是娘娘喜欢,何不在含章殿请一些女先生来?前时十一帝姬还总埋怨,总是各读各的书无趣得很。请了女先生入宫,再请各家小姐们一同入宫陪同着伴读,既叫帝姬们有了玩伴,宫中热闹,也合了规矩。”

李太后像是恍然大悟,回眸瞧着连嬷嬷笑道:“这倒是个法子。”顿了顿,回眸瞧着座下命妇们道,“只是,怕各位夫人们不放心孩子放在宫中伴读。这事儿到底还得过问各位夫人们的意思。”

李太后与连嬷嬷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座下命妇们岂有能听不出来的道理?

“这……”忠勇王妃面如菜色。

其余座下的命妇们见王妃不吱声,也都不敢说话。

李太后笑容愈发和蔼:“王妃,哀家虽然不是忠勇亲王的生母,到底也是瞧着他在跟前长大的,长慈也算是哀家嫡亲的孙女,放在宫中陪着她几个堂姊妹念书,哀家自然不会亏待了她。王妃,但可放心。”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在宫中伴读,乃是天赐恩德,妾身等又怎会生出那样龌龊的猜疑?”忠勇王妃连忙跪下,身后一众命妇也惶惶跟着跪下来。

“只是……”王妃脸色苍白,满头冷汗,磕磕巴巴了半晌,才道,“只是长慈这孩子,素来懦弱胆小,陪在帝姬身边,只怕讨不得帝姬们的欢心。”

“原是这么件小事。”李太后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看来,王妃是担心郡主在宫中受了欺负?这桩事上,王妃这份担忧倒是可以免了。郡主是哀家的孙女,入宫伴读,哀家自然不会亏了她。哀家都想好了,若是王妃愿意让郡主入宫,哀家便向陛下请旨,加封郡主为帝姬,可以养在皇后的膝下,身份如同嫡出一般。”

“这……妾身……忠勇王妃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磕磕巴巴半晌,也说不出一个词。

李太后手中的茶盏盖子放下去,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砸出好大一阵声响。

忠勇王妃等连忙抬首,惶惶不知所措地瞧着李太后。

李太后的脸上一阵笑容和蔼万分:“王妃是不愿?还是说……王爷不愿?”

这一句问话犹如一颗炸雷敲开在忠勇王妃的头上。她惶急跪下去磕头,肩膀颤抖着:“不是!……太后娘娘,王爷岂有不、不愿的道理?”

忠勇王妃回话完,抬起头来瞧着李太后,脸上神色几欲强颜欢笑。

李太后淡淡满意笑了,由着连嬷嬷扶着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阶下忠勇王妃跟前,亲手扶了她起身,垂眸凝视着王妃那张惨白的脸,微笑道:“王妃是个明白人。听人说,近来盛京之中颇有传闻,道忠勇亲王不满陛下,满心愤恨。哀家就奇了?忠勇王乃是陛下唯一的亲兄弟,怎么会对陛下存有忿心?必定是那起子小人在背后栽赃,想要挑拨王府与宫里的关系。如今郡主加封帝姬入宫伴读,世子也得以陪同皇子身边,和和睦睦,亲亲热热,必定能打了那些小人的脸。”

忠勇王妃整个身子都瘫软如泥,勉强靠着身边的丫鬟,方得以站起身来。

李太后牵着王妃的手,一双沉静的瞳仁瞧着她淡淡笑着。半晌,她才将手从忠勇王妃的手里抽出来。

就在太后抽手这片刻之间,忠勇王妃的身子骤然僵直,整个人白眼一翻,直挺挺地便往后倒在了丫鬟的身上。

慈宁宫当中一时慌乱。

李太后往后退了一步,由着连嬷嬷扶着。

老人那双眼白浑浊的眼睛里,神色沉静。她瞧着晕厥过去的忠勇王妃,淡淡道:“赶紧着太医,过来替王妃瞧瞧。”等着人将王妃抬下去之后,李太后才瞧着座下的命妇们笑道,“若是众位都无异议,从明日起,各家小姐们便入宫吧。”

*

说是邀着大家一块儿出慈宁宫玩,可才到御花园不久,一众女孩儿们便开始分帮分派起来。

薛长敏年纪大些,素来在外端着平易近人的贤名,又兼与抚南侯府的世子才定下婚事,在一帮千金小姐当中很是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团团和气地说笑奉承。

薛长忆虽说脾性骄傲一些,可出身尊贵,又是嫡女,又是太后最疼爱的心尖尖孙女,仍旧也有一大圈人在一旁捧着玩闹。

各有各的圈,却唯独长玉吃亏一些。

虽说安贵嫔如今在明昭帝跟前复宠,又怀有龙胎在身,可到底这些千金们,受身后各自的世家教养,安贵嫔宫女的出身摆在那儿,长玉也不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帝女罢了,她们前面客气招呼几句,后头该怎么冷落还是怎么冷落。

众位世家贵女们少得入宫的机会,薛长敏便做主说带大家沿着宫道过去御花园处逛一逛。

世家女们自然欣然同意,众人便一路簇拥着长敏长忆二人过去。

薛长忆前时还能记起长玉几分,可是后来说起话,渐渐也把长玉疏忽了下去。

长玉也不着急,就跟在众人身后慢悠悠地走着。

其实被排挤在外的人,倒也不止长玉一个。

长玉回头,但见身旁垂着头亦步亦趋闷声不吭的薛长慈。

适才从慈宁宫出来,她便是这副受惊软糯小白兔的样子,软绵绵一声不吭,也不与谁说话,只顾低头走路数蚂蚁。走着走着,便从人群当中悄无声息退了出来,跟长玉一前一后走在了一起。

长玉瞧着她呆呆傻傻的,不觉侧首过去笑了一声先示好:“长慈姐姐?”有一个人伴着说话,总比一路走下来一声不吭好些。

薛长慈走在她身边,骤然听见长玉唤她,吓了一大跳,愣愣转过头来哑了半天,才软声道:“九、九帝姬唤我什么事?”

“长慈姐姐不上去和大家一块儿说说话?”长玉客气笑着问她。

薛长慈愣了半天,方才呆呆地摆了摆手,垂下头,声音温温吞吞道:“不、不了。多谢九帝姬好意。我、我在后头挺好的。”

长玉不动声色地上下扫了她两眼,倏然温和地笑了笑:“那姐姐和我说会儿话?我一个人,姐姐也是一个人。”

薛长慈闷头闷脑的,栽着头绞手指,绵绵糊糊:“谢九帝姬好意,我还是不说话了……我嘴笨,说出来的话若是叫九帝姬不喜欢,我……”

长玉见她一脸的为难,也不好再强求,只笑一声道:“那,姐姐不想说便不说了,咱们就伴着走在后头。”

薛长慈栽着头,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跟在长玉身边。

长玉收回审视薛长慈的目光,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其实也怨不得薛长慈现在这般唯唯诺诺的样子,说起来都是陈年的旧怨所致。

忠勇亲王的母妃乃是前朝重臣林家的嫡女,封皇贵妃,摄六宫事。林家前朝为文官之首,后宫又有皇贵妃得宠加持,那时节在盛京当中风光极盛。

而当年的太后一族李氏,也不过就是依附在林家手里赖以生存的门生而已。

彼时的李太后不过只是区区一个昭仪之位,后宫当中,事事都要瞧着皇贵妃的脸色行事,一路走下来,吃了不少苦头。

内里的事情长玉知道得不甚清楚,只听闻说林氏一族犯错,而李家却反水林氏,借着从前林氏对自己的信任,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林家的密辛向先帝卖了个干净。

后来李家把持朝政,这东宫之位才好不容易落到了明昭帝的头上。

先帝驾崩之后,长玉那些皇叔伯都叫太后找了理由,个个晚景凄凉,杀的杀,贬的贬。

原本忠勇亲王也该是落得这个下场。只可惜,先帝死前许是念着林氏皇贵妃的情谊,下了一道密诏,保下了忠勇亲王。

至于密诏内容是何,长玉未曾听说,只是知道这些年来,李太后处处盯着忠勇亲王府,就想寻了错处将王府拿下。

说起来,薛长慈的境地比之长玉自己,也不曾好到过哪儿去。

想着这遭,长玉不觉倒对这个堂姐存了几分温和。

毕竟,都过得艰难。

一路跟着往前走,过了几条宫道,马上到了御花园。

长玉跟在身后,听着前头的世家女们说说笑笑了一路。

其实在场的也都不过十来岁的姑娘家。聚在一起,除了吃喝玩乐的话之外,最惹得人话多的便是婚嫁的事情。

尤其薛长敏又才与陆世子定下婚约,是以一众小女孩之间聊得热火朝天,左一句右一句抚南侯世子的。

薛长敏的兴致却不高,但听着一众世家女们口中奉承她那位未曾谋面的未来夫君,一口一个什么人中龙凤、玉树临风地夸着,一时也觉得面子回来了几分,偶尔旁人夸到她心坎了,也微笑矜持着回谢一两句。

长玉跟在身后听着,只觉得好笑。

这桩下嫁的婚事定得其实匆忙,薛长敏不满那纨绔子弟是人尽皆知的事,可盛京宫内外传得更沸沸扬扬的,其实倒是陆家世子不满薛长敏。

那陆家世子因着婚事才从乡下回京不久,满身的乡野气息,听到要娶薛长敏为妻之时便在家闹得捅破了天。先是在昭阳宫陆淑妃跟前放了薛长敏的鸽子,后来更是直接花柳巷里转悠,家也不回,整日就和京中那一群世家纨绔子弟们放鹰逐犬,醉生梦死,不是前街打架,就是后巷喝花酒,差点没给他爹抚南侯给打死。

可这陆家世子偏生是个越打越浪的,越教训他,他就越发违着你的心意来,就偏想辞了这桩婚事。

如今陆氏子这样的名声传在盛京城当中,也亏这群千金小姐们能当着薛长敏的面,昧着良心夸得出口。

“……如今抚南侯在陛下面前得青眼,八帝姬与抚南侯世子的婚事,可真为一桩金玉良缘,叫咱们好生羡慕呢!”

长玉站在身后听了一阵拍马屁,实在忍俊不禁笑了一声。

没想到薛长敏的耳朵却尖得很,闻声立即转了头过来,冷冷瞥了一眼长玉:“你笑什么?”

长玉一笑:“这不是随着大家一块儿替八姐姐高兴么?贺喜八姐姐能有这样的福气。”

薛长敏听这话很是不爽快,淡淡瞥了一眼长玉:“多谢九皇妹,这声恭喜,你还是先收着吧,等到了时辰,有你祝福的时候。”

长玉正想欠身下去,朝着薛长敏道一声“是”,抬首之间,却见站在跟前的一众闺秀小姐们的脸色煞时都白了下去。

长玉还狐疑着,却见她们纷纷往后退,眼神恐惧地瞧着长玉的身后。

“——九、九帝姬!快躲开!!”

人群当中,不知谁这么惊恐地叫了一声。

长玉愣神,回过头去,顿时,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

一只体型硕大的狗,在离长玉五步开外的地方骤然腾空而起。

那只獒犬跳起来的时候,比人还高些。它张着獠牙、伸着利爪,直愣愣朝着长玉所在之处疯狂地扑了过来。

顿时,惊叫声骤起。

突兀的惊恐叫长玉的身体呆滞起来,她站在原地,愣着看着那只凶神恶煞的獒犬扑向她,连尖叫也忘了。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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