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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玉转出坤宁宫,刚上了轿撵往前行了一阵路,正过拐角的时候,便听见一声暴怒。

“狗奴才,陛下的驾你也敢冒犯,我看你是不要命了!来人,把这个鬼鬼祟祟的狗奴才押下去杖毙!”

长玉细听了一阵,方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燕草随行在长玉身边,也听见这一阵响动,不觉蹙眉回头朝长玉道:“九主子,听这说话声,怎么好像是陛下身边的如意公公?”

长玉细听一阵,发觉正是,便吩咐道:“往前过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轿撵往前过了街角,便正见宫道上堵着一行人。

长玉定睛一看,对面正是明昭帝的御驾。

她吩咐身边的太监:“把轿撵放下来。”

两旁小太监放了轿撵,燕草扶着长玉起身往前,就在明昭帝的御驾之下俯首跪下,行了一个礼道:“父皇万福,女儿给父皇问安了。”

明昭帝正烦恼着,瞧着座下的长玉没什么好脸色,一伸手道:“起来吧。”

长玉闻声,又一番拜谢,这才由着燕草扶着起了身。

她眸子不动声色一瞥,正见身边一行侍卫缉拿着一个小太监。

长玉细细一打量,才发觉这小太监的面容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她抬头,又扫了一眼伴驾在明昭帝身边的郑小宛,突然就记起来了。

面前被押着对的这个小太监,乃是出盛京宫前往骊山之前,在御花园假山石头后面遇见的那个与郑小宛争执的人。

好像是叫做晏弥生。

长玉收拢思绪,见着明昭帝她心里虽觉得恶心,但却还是抬首朝着明昭帝一笑:“老远听见这儿如意公公生气了,可是有什么事?”

明昭帝正心烦意乱得很,听见长玉这话,也不作答。

郑小宛就坐在明昭帝身边,轻声哄着:“陛下,您可别气了,为了这么个挡道的下人,不值得,一会儿臣妾陪着您逛逛,说说话。”

大太监如意眼珠子一转,赶紧出来给长玉打圆场,笑说道:“九帝姬,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陛下与娘娘在撵上坐着,这路走得好好的,突然不知哪儿就冒出这么个没长眼对的混账玩意儿,挡了陛下和贵妃娘娘的路,还不老实拿着眼睛总瞄贵妃,奴才这儿赶紧着人把他架下去呢。”

长玉回眸,淡淡瞥了一眼晏弥生,又不着痕迹看了一眼郑小宛,微笑道:“原是这样。”

明昭帝一挥袖子,蹙眉道:“如意,还不把这个狗奴才给朕带下去砍了!?”

如意立马上前一磕头:“遵陛下旨意。”接着起身,朝长玉笑道,“九帝姬,您还请避开一些,免得抓这畜生倒是冲撞了您。”

长玉淡淡笑一声,往后轻推了一步。

“陛下,您何苦与这奴才置气呢?”郑小宛依偎在明昭帝身边,脸上挂着笑意,双手不着痕迹地附上明昭帝的胸膛,“这盛京宫里才逢这么大的一场杀生,阴气重得很,臣妾可不想再闻见血味儿了。您不是才答应了臣妾今日同着臣妾一道看折子戏吗?这会儿您杀了这个太监,臣妾闻着血味儿又该犯恶心了。”

明昭帝回头淡淡瞧了一眼郑小宛,不多时,又扭脸瞧了一眼还被侍卫摩着肩头押着跪在地上的晏弥生。

长玉也顺着明昭帝的眸光看过去。

晏弥生虽跪在那儿,可是背脊挺直,一张白净清秀的面容上不见一丝慌乱,倒是有几分从容。

“贵妃。”明昭帝双眼微眯,冷冷瞅着跪在地上的晏弥生,“倒是少见你替旁人求情啊。”

郑小宛附在明昭帝胸前的双手有一瞬间的僵硬,但是很快,她便恢复了从容,娇笑道:“陛下,您说什么呢?这区区一个狗奴才,方才旁日,不等您开口臣妾也叫人把他拖出去砍了。只是现在不同,如今盛京宫当中血腥味正浓,臣妾只是不想再叫你身上添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臣妾这都是为您想,您怎么还冤枉臣妾呢?”

明昭帝回眸过去瞧一眼郑小宛,眉梢微微一动:“哦?是吗?”

郑小宛一声笑,整个人朝明昭帝的胸前扑进去,“臣妾怎么不是?臣妾时时刻刻都记挂着陛下。再说了,臣妾侍奉陛下好一阵时候了,也想早些有一个陛下的龙子,如今放了这个狗奴才,也是为臣妾将来肚子里的孩子积福。”

明昭帝听这话,方才笑了一声。

长玉站在一旁,抬眸不动声色瞧郑小宛。

郑小宛正伏在明昭帝胸前,可眼神却是瞧着晏弥生。

长玉突然计上心来。

或许那回在假山背后偷听郑小宛与晏弥生的谈话,她便知道这二人过往有些什么。

当时听着郑小宛当着晏弥生的面像是绝情,只是如今瞧着,或许郑小宛对这太监还存着几分情意在也未可知。

长玉盘算了一下。

如今郑小宛在后宫当中正得盛宠,与她暂时交好,卖几分人情,说不准也有用得上的时候。

魏皇后与李贤妃势必有一相争,但一朝若魏皇后真敢动贤妃,只怕贤妃背后的丞相李氏一族也不会善罢甘休。

若论得利,自然是便宜了郑小宛。

“既然是贵妃开口求情,朕也不能不给贵妃这个面子。”明昭帝道,“只是这奴才冲撞了朕与贵妃,朕也不能就这么放过。看在贵妃与将来贵妃的孩子的面份上,你就重重地给贵妃磕十个头,朕也就饶过你不计了。”

如意一听这话,直谄媚笑,往着晏弥生的背脊上踹一脚:“哎哟!陛下当真是圣裁慈心,狗东西,陛下开恩饶你一命,你还不赶紧地跪下,给陛下并贵妃娘娘狠狠磕十个头?打着灯笼找都没比你运气更好的了!赶紧磕头!”

晏弥生受如意这么一脚,整个人趔趄上去,栽倒地上。

半天他爬起来重新跪下,头却迟迟不磕。

如意气急了,道:“你个小畜生,你倒是磕头哇?”

晏弥生伏跪在地上,头就是迟迟不磕下去。

明昭帝的眼神冷下去,他盯着晏弥生:“朕瞧着,你想是不想要这条命了。”

郑小宛也咬紧了牙关,厉声道:“大胆奴才,陛下已经格外开恩放你一名,还不磕头谢恩!?”

明昭帝厌烦道:“罢了,既然朕给他这条命,他自己不想要,也没有旁的法子。如意,带人上来……”

长玉站在身后,听到这话,骤然上前一步,就立在晏弥生的身边,当着所有人的目光抬起就是一脚,踩在晏弥生的头上。

晏弥生一个不防备,头便磕在了地上。

长玉松开了脚,垂眸冷眼盯着晏弥生呵斥道:“还不快给我父皇磕头?贵妃娘娘好不容易开恩给你在我父皇跟前求了一条生路,你难道不知谢恩吗?”

谁也没料到长玉会突然站出来,一脚踩上去叫着晏弥生磕头。

郑小宛抓紧的手这才堪堪放松了一些,她抬眸瞧一眼长玉,眼神一动。

晏弥生听见长玉的话,这才慢慢抬起头,给明昭帝并郑小宛磕了十个头,最后方才气若游丝地低声道:“奴才,谢陛下……谢贵妃娘娘开恩。”

明昭帝眼神淡漠瞧着底下,良久,他把目光移回长玉的身上,骤然朗笑出声,招了招手道:“长玉啊,父皇不见你一阵子了,上父皇跟前来,叫父皇好好看看你。”

长玉立身在晏弥生身边,听见明昭帝传话,赶紧上前一步。

“来,凑近些,到朕跟前来。”明昭帝又道。

长玉依言上前,立在明昭帝的身边,扬起脸微微笑着:“父皇。”

对着跟前这个男人,长玉面上的笑有多可心,背后便有多憎恶。

明昭帝瞧着长玉,越看越高兴:“那回在父皇的沐宸殿里,父皇的玉儿就格外瞧着乖巧,过了一阵不见,还以为玉儿躲哪儿去了,如今再瞧见,还是叫朕瞧着可心。朕还以为,你为着你生母的死伤心,不肯见朕呢。”

长玉强压下心头的酸楚,面上笑意娇憨:“父皇,您说得都是什么话?什么叫儿臣不肯见父皇?那已死的安氏不过是一个自戕的罪妇,嫔妃自戕乃是对父皇的大不敬,儿臣念着那样的人作什么?再说了,儿臣的母后是魏皇后,父皇可再不要说这些叫儿臣难堪的话了。这段时日盛京宫当中逢变故,儿臣跟着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身边帮衬料理宫务,这才耽误了向父皇来请安。”

明昭帝听这话大笑,连连摸着长玉的脸颊:“玉儿真是朕的好女儿啊。玉儿啊,宫中的事情自有魏皇后和贤妃处理,你有空,多来沐宸殿与父皇说话谈笑才是。朕如今剩下的几个女儿里,就属你的心性外貌最随朕了。”

长玉一听这话便知道,今日出这个头算是值得了,连忙虚伪推脱一番:“儿臣如今正有郑贵妃娘娘相伴,儿臣上沐宸殿,岂不是打搅了父皇与贵妃娘娘的清净?”

郑小宛微笑道:“九帝姬这话便不对了,陛下这是疼爱您呢,往后,您可要多多上沐宸殿来。”

明昭帝笑道:“正是,多来沐宸殿,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与父皇说,父皇定然是满足你的。”

长玉不动声色听着明昭帝这话,过了一阵微笑道:“儿臣倒真是有索求于父皇。”

“说来听听。”明昭帝脸上带了几分笑。

长玉回眸,瞥了一眼跪在自己身边的晏弥生。

“儿臣那儿如今还缺几个小太监,既然今日遇着这个,不如就请父皇开恩把他送给儿臣吧,叫他在儿臣跟前侍奉,儿臣必然把他教得乖顺。”

明昭帝一听不过求个太监,大手一挥,笑道:“你愿意要他,是他的福气,领了过去就是,再过一阵,父皇再给你拨一批人去你那儿侍奉。”

长玉赶紧行礼,笑道:“如此,就多谢父皇了。”

明昭帝点点头,身旁郑小宛笑道:“陛下,既然如此,咱们还是赶快回沐宸殿吧,那出折子戏臣妾可是想了许久了。”

明昭帝大笑着搂着郑小宛:“好,起驾沐宸殿。”

长玉等赶紧退到路边行礼,明昭帝的轿撵起来,往前头继续走了。

等仪仗行过去,长玉才缓缓起身,盯着脚边的晏弥生冷道:“跟着我走吧。”

晏弥生还伏跪在地上,埋着首,低声道:“九帝姬何苦救下奴才,不如刚才就叫奴才死了才好。”

长玉由燕草搀着,听闻晏弥生这话,淡淡一笑:“你若是死了,本帝姬宫里缺的人手到哪儿找去?”

“宫里的太监多如牛毛,九帝姬想要什么样的奴才没有?”

长玉一听,冷冷一声笑:“是啊,这宫里要什么样的奴才没有?”她转眸回来,静静盯着晏弥生,“可能叫郑贵妃开口求请的奴才,恐怕只有你一个吧?”

晏弥生听到这句话,整个人背脊一僵,不可置信猛然抬头起来瞧着长玉,失声道:“……九帝姬。”

长玉拢袖收回目光,淡声道:“跟着我走吧,不会亏待你的。”

别了明昭帝之后,长玉的轿撵按着往翠溦宫的路过去。

却在离翠溦宫还有百十来步的地方,突然撞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长玉凝眸一看,来人正是薛止。

薛止已经看见长玉的轿撵了,于是就站在宫道便,微微含笑着看着她的方向。

长玉在离薛止三五步的地方叫停了轿撵,燕草扶着她上前。

“三哥哥怎的在这儿?”长玉朝薛止万福,仰头微微含笑。

薛止笑容清澈:“这一段时间都替父皇奔波在外,今日得空,便进宫来想瞧瞧你与贤妃娘娘。这一阵子在翠溦宫当中,你住得可还习惯?”

长玉点点头:“倒是习惯,比起在含章殿,这儿可好多了。对了,前一阵子三哥哥送进宫来的那些东西,我还没向哥哥道一声谢。”

“原也都是你生母的东西,你生母过世,这些东西我自然也要归还与你。”薛止提起这句话,眼神里倒想含着几丝怆然,神色落寞道,“可怜你生母,终究没留全尸。”

长玉垂眸,苦笑一声:“能留下这些衣物,以后做个衣冠冢也是好的。”

薛止淡淡笑一声,抬手抚了抚长玉的发旋,突然低声道:“今日进宫来,还有一桩要事要与妹妹交代一声。”

长玉听薛止的语气骤放低,于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燕草,道:“你们且退出去些等我。”

燕草躬身行礼,带着身后一干太监宫女往后退了许多步。

薛止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绢,递给长玉,微笑低声道:“已经到了这节骨眼上,有一个人,还请妹妹一定要见一见。这块绢子里头写着会面的时辰地点,届时妹妹照着上面写到的,按时按地过去就好。”

长玉接过薛止手中的绢子,拧眉道:“见谁?”

薛止淡淡一笑:“届时去了,自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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