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一百零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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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两国洽谈之地选的是一座边境小城——卫城,卫城位于大殷最西边，再往西便是夏国了，这座边陲小城亦是计划里互市首选之地。

元羲在宣政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接受了天子下赐的符节和国书,而后与使团诸人一道拜别天子,前往卫城。

裴忌看着公主车架之后跟着的朱轮华盖车，在落脚休息的时候,终是忍不住同沈珏悄声道：“顾家为什么要把女儿塞进使团来？”

启程已有几日,他忍到现在才说，自觉已十分稳重。

一般的官宦子弟混入使团当随员,还能蹭个资历,好让自己的履历好看一些。这顾家的女儿也不用出仕，弄进使团这般打眼,不知图什么。

沈珏随口提意道：“不如你亲自去问她。”

裴忌：“……当我没说。”他顿了顿,又道：“话说,这天气是真的热起来了啊。”

沈珏没搭理这句。

裴忌挑了挑眉,不说话，给沈珏倒了杯凉茶，端到他面前：“喝口凉茶，败败火。”

沈珏看了他一眼,裴忌把茶放了下来。

这是沈珏今晚的下榻之处，他是副使，一人便独享一间客房，裴忌这样的随员，大多两三人挤一间。裴忌把行礼往自己房间一扔，便来沈珏这处献殷勤，想着这一路上的待遇能稍稍提升一些。

两人出门，便遇到公主的侍女端着好些个洗净的生菜,见了沈珏，九月腾不出手行礼，只矮了矮身，恭敬道：“见过沈大人。”

沈珏瞥了眼那些洗干净还挂着水珠的蔬菜，问道：“殿下自己吃吗？”

九月回道：“殿下与顾小姐一道留在房里吃。”说罢侍女便轻巧地让到一旁。

这是让他先走的意思。裴忌在后面看见了，心想公主骄横，她身边的侍女倒是意外地知礼。

沈珏撩袍往前走，裴忌跟着他一道，想蹭一顿副使规格的饭。

两人走过廊道，拐弯的时候，看到了同样端着许多食材的顾祎。沈珏眉头一动没说话，裴忌却是自然而然道：“顾大人，给殿下端菜呢？”

顾祎抬眼扫了裴忌一眼，不答反问道：“……裴大人是要去吃饭？”

裴忌的身份，如何当得起这一声裴大人，但他脸皮一向厚，听了这话只笑道：“正要与沈……大人一道去吃。”

顾祎点了点头，亦让到一旁。

那两人走出老远，顾祎还能听到风中隐隐传来裴忌的声音：“我也想跟着殿下开小灶。”

然后是沈珏那道明显的嫌弃声：“出息。”

也不知是在说谁。

结果后来裴忌看到顾祎出现在大堂吃饭的时候他还着实惊了一惊，他还以为这位皇亲国戚会与公主殿下一道用膳。

那时候他才刚吃了没几口，这位顾大少走入了大堂，他目光在场中逡巡一圈，走向了他的属下们。下属们见头儿到了，纷纷让出座来，顾祎坐下，很快他们又殷勤地倒酒。

一时这一桌格外闹哄哄。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白，那边厢顾祎似有所觉，他飞快地抬起眼来，正好看到了还来不及收回眼神的裴忌。裴少当即挂上了客套的笑容，顾祎亦抬起手上的杯盏，遥遥同裴忌敬了敬。裴忌作为一个八面玲珑的生意人，亦回敬了他一杯。

他喝完手上的酒，转头去看沈珏。却见沈大公子面上一派从容，吃喝亦放松随意，不坠他帝都第一公子的气度。他面前的下酒菜是当地的特色菜，红彤彤一片，难为他肝火这么旺，还能吃得下这些。

沈珏余光看到了裴忌欲言又止的神情，更加下定决心不给他一个正面的眼神，省得他蹬鼻子上脸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地说给他听。

裴忌人不错，但有的时候挺不会说话的。

也或许是太会说话了，字字句句都落在人心幽微之处，这才招人烦。

而他已经够烦的了。

沈珏仰头喝下一杯酒，眉心微微隆起。

使团出发时帝都春已尽，到达凉州时，正是炎炎夏日。

凉州整个版块在舆图上是纤长一条，是东南往西北的对角走向，下辖九郡，西部全面与夏国接壤。两国之间有百里无人区，卫城便是离无人区最近的城池。

凉州牧带着手下僚属们早已在祁门关等候多时了。这是去卫城的必要关卡，公主殿下要去卫城，地方大员总要来迎一迎，便选了这必经之地守着。

这位殿下如今越发势盛，这回又是来办大差，自不好怠慢。

一众人伸长了脖子等了许久，才看到使团的影子。

远远便打了旗，上头书着大字“殷”。旌旗猎猎，下面是车队。车队最前面是两位穿着绯色官服的官员，看胸前所绣的纹样，应是两位副使。副使身后跟着的是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青袍的幕僚们，中间是公主所坐的鸾车，翠盖朱璎，华贵非常。鸾车后头又跟着十余辆华盖车，车队两旁是身着甲胄的骑兵，护着整个车队快速前行。

这是一支没有人步行的队伍，马匹精壮，一路补给不断，原本一个多月的路程这次走了不足半个月。

副使之一的鸿胪少卿上前与凉州牧寒暄，说了一通场面话之后，凉州牧带着手下僚属们走到威仪赫赫的公主鸾驾前，正正经经行了参拜大礼。

“梁大人免礼，本宫接下来还要好多地方要麻烦陈大人呢。”元羲下了鸾车，虚扶了梁大人一把，笑着说道。

眼前是一道秾丽艳色，抬手间有流动的暗光闪过。这位殿下身上的衣裙料子，乃是大殷最灵巧的绣娘织就，行动之间，带出了隐约的光晕。

梁大人顺势起身。看清她的容貌，不由怔了一怔。

昭宁公主头上戴着莲花金冠，耳畔挂着玲珑小珍珠，眉心是精致的花钿，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偏她容色迫人，雪肤花貌，与这些华丽的衣饰竟十分相配。

真真是权势富贵里养出来的绝色。

梁大人恍然间以为见到的是一位来联姻的公主，而不是代表朝廷来谈判的公主。

元羲这张脸，实在是太有迷惑性。

幸而这位地方大员的失神不过在眨眼之间，他十分自然地笑着吹捧起了面前这位公主殿下。

元羲笑吟吟站着受了，亦十分得体地回敬了几句。这是必要程序，所谓礼不可废是也。随后梁大人把一行人马迎进城。

在此地休整一夜，第二日便由州牧带着前往此行的目的地卫城。

卫城是座小县城，但这次要派大用场，整个城区都收拾得十分干净。街道清清爽爽，屋舍整饬一新，百姓干净体面……她坐在车上默默看过之后，放下帘子，未置一词。

城中还新建了四方会馆，以供使团入住。

大殷的使团提前到了，夏国那边之前是说夏国使团还有几日才能到。这些天便正好用以休整。

“梁大人有心了。这四方会馆周遭倒是格外清静。”沈珏送梁大人至四方会馆大门时，含笑说道。

梁大人看了眼前这位年轻的副使一眼，沉声道：“为迎殿下来卫城，本官亦颇费心思，沈大人可是觉得哪里不妥吗？”

沈珏目光扫过守在外头的士兵，同这一州之长道：“梁大人一番好意，下官自然知晓。只是以公主之名行扰民之事，殿下心里只怕不乐意。”

“这……”

“卫城不过是一座边陲小城，城中百姓竟是比天子脚下的大殷子民更加精神体面，梁大人莫非以为，公主殿下没有看出来这些百姓是旁人假扮的吗？这位殿下，可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耍着玩。”沈珏慢悠悠说道。

梁大人愣了愣，仔细回忆方才公主的脸色，到后来确实没了笑容，当时还以为她是车马劳顿太累了，原来是……

这位殿下可是把前任青州牧拉下马的猛人，为迎她来此，凉州府早早便严阵以待。调拨一州人力物力短时间内在卫城修建四方会馆，又把整个卫城清理干净。结果反而把她得罪了，这事当真办得亏了。

所幸她并未当场发作，而是由副使提点，总算给彼此留了体面。

他一想到这里，猛然抬起头，同沈珏拱手道：“多谢沈大人提点。”

沈珏笑笑道：“梁大人客气。下官不便远送，大人慢走。”

凉州牧匆匆而去，沈珏送完人，便重又折返回去向公主殿下复命。

元羲隐隐绰绰能看到沈珏在外头的身影，九月在一旁替她重新抿发，四喜偷眼看了看公主殿下，见她不置可否，便也不敢放沈珏进来。

沈珏在门外站了片刻，才见四喜从里头走了出来，站在离他不远处恭恭敬敬道：“殿下说她知道了，辛苦沈大人了，沈大人还请回去早些休息吧。”

沈大人抿了抿唇，拱手道：“下官遵命。”

侍女冲他福了福身，转身回了屋里。

沈珏瞥了紧闭的房门一眼，亦折身离开。

他已是发现，公主殿下莫名其妙对他冷淡了许多。他自觉未做得罪她的事，却不知为何叫她闭门不见。

这一路上一直没找到说话的机会，到了这会儿他才明白，不是闲杂人等太多，是公主殿下不给他这个机会。

“沈大人走了。”侍女轻声禀道。

四喜听到了一声似有若无的“嗯”，很轻，若不是她自小习武耳力非凡，只怕会听漏这一声回应。

她抬起眼望过去，只见殿下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双目微阖，似在沉思又似在闭目养神。

见公主没有旁的吩咐，她便继续去忙先前手上正忙着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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