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一百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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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牧回头就把四方会馆周边的禁行令给撤了,又把那些扮百姓的官吏全部召回，整个卫城，渐渐又泛出活的气息。

乱糟糟、闹哄哄,粗粝而朴素,方才是这座边陲小城本来的面目。

夏使还未至，元羲在四方会馆休整一夜后,便决定先体察一番民情。卫城有地利之便,当地百姓经常会私下用大殷南边特产的茶淘换夏国特产的马匹牲畜，再经商贩之手,便有少量胭脂马流入大殷各州,成为豪强贵族争抢之物。

边民接触夏人比较多，找经常与夏人打交道的地头蛇问问,有助于了解情况。

这种事自不必她亲力亲为,自有伶俐之人早早上赶着来为她做事。裴忌便是这贴心伶俐人,他有做生意的经验,又放得下身段，比起清高又端着架子的官吏，更合适做这个活。

裴忌领命，心下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还是该感谢沈珏,若不是他提醒，他也不至于一大早有胆子来找公主请命。

裴忌一只脚踏出房门外，正遇上顾幼澄过来找元羲。

她见了裴忌，抿了抿唇问道：“裴少怎的在此？”

裴忌心想，你哥哥见了我还叫我裴大人呢，你倒好，一口一个裴少，这诨号听着就带了一股纨绔的气息,不是外出公干时的正经称呼。

他心下腹诽，面上却是一派和气笑容，道：“回顾小姐的话，殿下有些许微末小事交给在下去办。为不耽误殿下的事，请容在下先走一步。”

顾幼澄听他说得煞有介事，眉尖微微一动，却也未多说什么，只让了开，不冷不热道：“请吧。”

裴忌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顾幼澄狐疑的目光在他远去的背影上停留片刻，而后便转身快步走进屋里头。

“阿姐，你让他做什么了？这人一大早就来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可是收到消息是裴忌自己找上门来的。

元羲听得好笑，她抬眼看着她道：“你当他放着帝都的舒坦日子不过巴巴跟来这边境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谋利。正好有件小事用得着他，便让他去做了。”

“是什么？”顾幼澄好奇道。

元羲笑了笑道：“让他打探下边市行情。”说罢，她抬头看了看顾幼澄道：“澄儿，接下来几日要见夏使，你记得穿光鲜一些。”

储氏养女儿，是按着传统名门淑女来教养的，衣饰穿戴皆不奢华，但需显大家气度。故而顾幼澄一贯穿戴素净雅致，今日亦不例外。

顾幼澄见她阿姐身边的几个侍女衣着都比平日在公主府里穿得考究，不由笑道：“阿姐放心，真见了夏使我必不会拖你后腿的。”

见外客自要穿的比平日更气派些。且她阿姐还想推大殷的丝绸，她自然鼎力支持。

这回与夏国使臣当面洽谈，谈的乃是互市的一些细则。比如互市市场的选址，里头可以交易哪些货物以及税赋问题等拉拉杂杂一堆，这些都要双方坐下好好谈出个清晰明确的条款来。如此立好规矩，以后也好照章办事。

而大殷拟定的商货名录里，是有丝绸的，顾幼澄自然知道此事，故而有此一言。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幽怨道：“其实我也想亲自见识下这边境的民间市场。”

元羲轻瞥了她一眼，道：“我很好说话的，表哥那里没有问题就成。”

顾幼澄当即歇了心思。她恹恹的，同元羲说了会儿话，两位副使便联袂而来。朝廷的官员来找元羲，顾幼澄便只有回避的份儿。

两位副使一道过来，乃是因为接了夏国那边的通知，明日他们使团便能到卫城了。

倒是比先前得到的消息提前了。

元羲垂了眸子道：“本宫知道了。接待之事，尹大人是熟手，尹大人盯着些便是。”这一回是在凉州地界两国会谈，自然一切接待事宜由凉州府负责。元羲这话，是叫尹大人帮衬着些。

鸿胪寺专干接待外宾的活，尹大人身为鸿胪少卿，这一套熟得不能再熟，公主发了话，他自是当即应承下来。

元羲正垂头看着夏国使团的名单，这是随消息一块儿递过来的。

她扫过一眼，眉头轻颦，慕容德的名字不在上头。奇怪，明明是他提议的，夏国皇帝为何不让他加入使团。

这消息是先前派去夏国的使臣传来的，这回他跟着夏国的使团一道过来，消息总不至于有错。

“夏国的主使是王叔左贤王。左贤王慕容晔是夏国前一任皇帝的幺子，先帝驾崩时他方才两岁，他是由现在的夏国皇帝亲自抚养长大，两人名为兄长，情比父子，也因此十分受宠。”沈珏看了眼名单上的头号人物说道。

元羲“嗯”了一声，又道：“便劳沈大人尽快把名单上这些人的履历给我一份。”

沈珏点了点头，道：“下官领命。”

元羲目光轻扫过两位副使，道：“两位这段时间辛苦一些，这桩差事办好了，回头朝廷必不负两位。”

两位臣子自是陈情表忠，尹大人见差不多了，便同元羲道：“殿下若无其他事吩咐，下官便先告退了。”

一旁的沈珏却是动也不动，元羲偏头去看他，问道：“沈大人可还有其他的事？”

沈珏用再正经不过的语气道：“臣这里还有些许小事要与殿下商量。”

在鸿胪寺混的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精，见此自然不会多加追问。倒是元羲定定看了看他片刻，转头便同鸿胪少卿道：“尹大人请自便吧。”

尹大人行礼退下，此间便只剩下元羲同沈珏两人。

元羲手指轻点着桌子，抬眼问道：“沈大人还有什么事要与本宫说？”

沈珏看着她，嘴角带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下官想私下向殿下请教一个问题。”

元羲瞥他一眼，抿了抿唇，问道：“什么问题？”

沈珏轻声道：“臣想问，两国邦交，最重要的是什么？”

元羲没想到他这个时候会考她这个，愣了一愣，方道：“两国邦交，最重要的便是保证两国之间共同的利益。”

沈珏听了又追问道：“那这两个国家存在的摩擦和争执呢？”

元羲蹙眉道：“这些自然暂时搁置，毕竟最重要的是眼下的共同利益。”

沈珏听了点了点头，慢悠悠道：“臣原本也是这样想的。结果眼下有两国原本和睦友好礼尚往来打的火热，不知为何，一国突然冷淡了下来。殿下可否一解臣的疑惑，臣想知道这是为何？”

听了这话，元羲久久不言。她只是看着沈珏，看着他嘴角噙着的微笑渐渐隐去，两人眼中只有彼此，然而明明彼此离得足够近，却仿佛隔着天堑。

自上回同顾祎一席话后，元羲有意无意与沈珏保持了距离。她从来主意极大，顾祎规劝她也不知有多少次了，几乎很少有真正劝得动她的时候。然而那一次，他的话，却是句句戳在她的心上。

她跟沈珏，已经超过了逢场作戏的范畴。

她一开始要的，只是一段随时可以结束的露水情缘，是一场随时消逝的风花雪月，然而这场游戏玩到后面，竟是越来越当真了。明明走每一步都是清醒计算着的，却是不知不觉，走出了这样滑稽的局面。

他们之间有了赌约，有了涉及政事的合作，也有了更深的纠葛。

这段关系已经开始触及到她的利益。

她需要停一停，重新考虑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却是不知，这样的慎重，本身便意味着十分的看重。他们并没有处在一段严肃庄重的关系里，她一开始对待他的时候亦十分轻佻。偏偏她对两人之间的关系，却从来都没有欺骗。

便是利用算计，亦是大大方方的利用，明目张胆的算计。

她没有在他承认心意的时候哄骗他，而是一再摆出她不怕赌局失败的姿态，一言一行都透出不会为他动心的意思。

而明明她可以骗他的。虚与委蛇，口蜜腹剑，明明是她最擅长的。她完全可以像对待她的父皇一样对待沈珏。

她可以这么做，但是她没有这样做。

她没有顺水推舟装作对他有意，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也告诉自己，自己不会输。

在与顾祎的对话之后，元羲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她需要理一理自己的思绪。

元羲看着沈珏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沈珏眉头一剔，突然笑了笑追问道：“这个问题连殿下也不知吗？”

公主殿下回过神来，看着面前这人，秀眉微蹙，答道：“局势在变，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亦在变。你这说的没头没尾的，我自然答不上来。不过我却是知道一个道理的，那就是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两国邦交，自也逃不过这个道理。”

沈珏听罢，目光一错不错看着元羲，良久方道：“原来殿下是这样想的。”

元羲不想在这时候谈这个事，便硬生生转了话题道：“本宫这里还有许多事，沈大人可还有旁的要事？”

沈珏见她已下逐客令，嘴上却道：“殿下公务繁忙，不知臣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元羲觑他一眼，道：“先前让你整理的夏国使团人员履历，尽快给我。”

沈珏笑了笑，应了声“是”，当即便行礼退下了。

元羲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眸光沉沉，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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