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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典闹了一天,白日里大伙儿都玩闹得厉害,到了晚上大多没力气折腾了,晚宴散的格外早。
沈珏走进元羲的闺房便见公主殿下正端坐在妆台前梳着自己的一头长发,妆台上放着那含着宝珠的发簪以及先前夏人送的那朵鲜花。
因摘下已有一日了,这会儿花瓣边缘都有些焦黑,艳丽的花朵失了生机,只剩腐败之相,实在不适合再摆在公主殿下面前。
“殿下竟还未扔掉吗?”他拿起那花,轻嗅了嗅。
上面已无花香。
元羲瞥他一眼,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臣来取属于臣的彩头。”他放下花,拿起那簪子,慢悠悠说道。
元羲梳着发的手顿了顿,偏头问道:“怎么?你后悔了?”
沈珏把玩着手上的发簪,把那悬黎珠拨弄来拨弄去,看着那花苞吞吐宝珠,淡淡道:“这悬黎珠纵使再名贵,都不过是件死物,并不值得臣冒险。臣说的彩头,可不是这个。”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起来:“殿下又何必同我装傻。”
元羲看着镜中颓败的鲜花,也知自己装模作样反而落了下乘,便转过身来看着他微微眯起了眼:“你也知冒险,行事还这般孟浪。”
“为了殿下,冒点险是值得的。”
说罢倾身下来,吻住了她。
镜中二人一坐一站,缠绵在一处,似丝萝攀附乔木,又如梨树压上海棠,恁香艳得紧。
大抵是许久不曾这般,干柴烈火一遇上,便拿出燃烧至天尽头的气势来。
轰轰烈烈,摧枯拉朽。
元羲手上的梳子被沈珏拿下,他顺势抱起她,让她坐在了妆台上。沈珏双手撑在妆台上,与她继续纠缠。
公主殿下后背抵上了镜子,身前便是沈珏高大的身形,她困在两者之间,无处可逃。
便也索性不逃,她抓着沈珏的衣裳,忘我地吻着。
身上温度节节攀升,连镜面都被烘的氤氲一片。而那残花,早被沈珏扫到地上,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要死了,这时候她脑子里只有这三个字。
每一次她以为要听下来了,正要缓口气,结果他又缠上来,把她卷入更深的风暴。
也或许他就是风暴本身。
总算他转移了阵地,吻到了她脖颈处,然而一会儿,元羲抓着他衣裳的双手开始推他:“轻点。”
“别留下印记。”她打了他一下。
夏日天热,领口皆大开,若留下要不得的痕迹,实在麻烦。
沈珏停住了动作,脸埋在她颈窝处,叹了口气。
湿热的气息裹住她的耳垂,然而身前却是一凉,沈珏把那簪子,点在她的胸口处。
是刀尖对准了案板上的鱼肉,这是烹饪大餐的起手式。
“殿下,我要拿我的彩头了。”他笑着说。
这一句话,倒有些先礼后兵的意思。
元羲睁眼看着她,问道:“那方才算什么?”
“利息。”他说。
这狐狸精真是……
元羲在心里轻啧了一声,沈珏却已动上了手。
簪子轻轻拖动,带起一阵酥麻颤栗。
那簪子如同君王的权杖巡幸疆土,沿着如玉江山起伏的曲线,一寸寸朝圣膜拜。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发簪的移动轨迹,便如她睁着眼一步步看到他们两个走到今日这个局面。
他进入她的身体,他走进她的心里。
待那发簪挑开小兜的绳子时,元羲后背已爬上一层黏腻的汗。
镜面越发模糊。
热意上涌,她的手本能地攀上他的脖颈,以防滔天巨浪把她吞没。
她的脑子暂时无法进行思考,只有成片的光斑,杂乱无序地出现在她的脑中。
像是斑驳陆离的梦境。
他们与往日一般寻欢,似今生只剩今日一夜。又似乎与往日不同,让她连灵魂都跟着颤栗。
元羲抬眼看到沈珏流着汗水的脸,心中迷迷糊糊地想着,真是太堕落了。
这堕落的极致快乐,是对这场冒险的奖励。
沈珏说她值得。那么他值得她冒险吗?
元羲把自己的脸埋在薄毯里,沈珏撩开她的长发,手指拂过她带着热意的脸颊,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而后轻手轻脚离开了。
他走后,她睁开眼,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白日里表哥问她:“为什么要把姑母留下的东西拿出来当彩头?”
她的回答再平常不过:“因为阿娘在我心里,而这些终不过是死物。”
她确实不需要凭这些旧物去怀念她,她在她心里,她随时便可想起。这是她拿出悬黎珠的主要原因,但在某一个瞬间,她的脑中亦一闪而过试一试沈珏的念头。
原是并不确切的想法,只是沈珏众目睽睽把悬黎珠献给她的时候,她恍然明白过来原来她在一开始就是希望他下去争夺这颗悬黎珠的。
也是在那一瞬,她清楚地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她在失控。他们的关系在失控。
真是疯的不行。
连澄儿都瞧出不妥来。
元羲拍了拍脸颊,东想西想了一会儿,重又闭上了眼睛。
黑夜再漫长总会过去,第二日又是新的一日。
庆典之后,此次外出公干的任务已算是圆满完成了。夏国使团在离开卫城前,元羲作为东道主送夏使出境。
两位主使走在前头,说了好些客套话。临别之时,慕容晔终究忍不住问起:“殿下为什么不问我?”
元羲笑笑反问道:“问什么?”
慕容晔眉头一拧,方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她不问,自是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他并不重要。只要不妨碍她,她根本不在乎他是夏国五皇子还是夏国左贤王。
本也没有什么坊间盛传的一见如故。
昭宁公主眼里利益至上,先前所谓生气,也不过借题发挥,争夺谈判主动权而已。
原是他低估了她。她不是感情用事,而是权衡利弊。
慕容晔朗然一笑,抱拳道:“本王受教了。”
元羲微微欠了欠身,回道:“贤王殿下一路好走。”
夏国使团一行蜿蜒远去。
不日,元羲亦在凉州牧的热情欢送下,带着夏国使团和梁大人送的礼物,踏上了返回帝都的旅途。
旅途无聊,回程大家都十分轻松,不似来时急着赶路,一路上马吊牌局一直歇到哪开到哪。
九月再不用被临时拉来凑数了,裴忌发誓要靠上元羲这棵大树,早已投其所好,成了她的固定牌友之一。
相比较裴忌的殷勤热情,沈珏与元羲在人前一直淡淡的,是同僚之间正常的距离。
这一日,裴忌打完牌便来找沈珏,神神秘秘道:“方才顾大人同公主说了会儿话,公主一下子脸色都变了。”
沈珏垂眸不语,裴忌看着他的脸色,忍不住追问道:“你就不好奇?”
沈大公子过了一会儿才道:“没什么。陛下欲把太府寺拆出一部分来,另设少府监,掌管茶马互市的互市监便预备放在少府之下。”
裴忌张了张嘴,一时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新设的茶马互市论其属性,是在太府寺下,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会冒出个少府监来。
他最终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少府监的主事者是谁?”
沈珏道:“还没定,陛下还在甘泉行宫。”
新的官职产生新的权力空间,且还有的争。
裴忌“哦”了一声,心中暗想,还是希望公主能掌管互市监,否则他这阵子下的功夫岂不白费。
使团一路走走停停,于仲夏末回到了帝都。
天还热着,天子与朝臣们都还在甘泉行宫避暑,洛邑的热闹劲儿也都跟着一并被带走了。
如今的权力中心空空如也,天子不在,元羲便也不必进宫。
原是该去甘泉宫复命的,不过甘泉行宫那边已传旨说不日将返回,不叫她再跑这一趟了。
元羲回了公主府,休整洗尘自不必提。又接见了公主府的属官,处理了一些她不在帝都时积攒下来的事务。
几个侍女收拾她带回来的行礼,光是收到的礼物便装满了三辆马车。七弦把东西入库上册,回头拿给元羲过目。
“把这次带回来的东西分一分,宫里、嘉蓉、阳信长公主、老谭、我们府里李大人等,还有舅舅舅母那里,都要送到的。你与双鹤两人看着分好,再报于我。”元羲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吩咐了下去。
侍女应是,领命而去。
甘泉行宫,天子正召见忠毅侯。
见了这位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天子格外感叹,两人回忆了一番往昔,天子还问及忠毅侯旧伤,这位很得天子脸面的侯爷也不恃宠而骄,只是笑着回答道:“劳陛下关怀,臣这旧伤还是那副老样子,平日里无碍,只下雨的时候有些酸痛。”
“药还吃着吧?等会儿再叫太医看看。朕刚得了消息,元羲已从卫城回来了。这次出使会谈成功,使团里人人计功。你的小儿子也在使团里,你说朕给他封个什么官好?”
忠毅侯忙道:“犬子不学无术,不过跟着公主殿下去沾些光而已,陛下可别折煞他了。倒是昭宁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年纪轻轻已有如此丰功伟绩,有陛下当年之风。这回陛下要想想怎么封赏公主才好。”
天子笑笑道:“元羲已是诸公主之冠,风头也出够了,史书上亦有她一笔。连朕都不知该封赏她什么好了。”
忠毅侯并不接话,只是恭顺地听着天子说话。
天子话锋一转,又道:“朕欲设互市监掌互市诸事。互市监之上置少府,正缺合适的人任少府监,你也在府上休养了这么些年了,可愿再出山帮帮朕。”
裴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被天子看中的少府监主事会是自己那喜欢遛鸟听戏与世无争的老父亲。
忠毅侯忙推辞道:“陛下饶了臣罢,如今太平盛世,臣只想做富家翁享享清福。偶尔与陛下这么叙叙旧,余生足矣。”
“你啊你,你再回去好好想想。你从前可是极擅庶务,这少府监之职于你正合适。从三品的官职,也不辱没你。可不要辜负朕的一番期许。”
忠毅侯被天子说了几句,便低眉敛目行礼告退。
很快,天子传令两日后启程回宫,行宫里宫人各都忙碌了起来。
很快天子带着嫔妃重臣们回了帝都。
天子在宣政殿上接见归朝的使团,昭宁公主交还符节并呈上两国互市契约,天子看过大笑赞好,又在殿上问了好些问题,公主殿下口齿伶俐对答如流,叫朝臣们听了亦觉这位殿下差事办得实在不错。
元羲立下大功,名动天下。
是正面意义上的名动天下。以公主之身,促成两国互市,不但满足了军中对胭脂战马的需求,更为朝廷每年增加了巨额的收入。
当然这是后话。茶马互市的好处,要在其产生真正的作用时,方为人所赞颂。
之后天子在宫中设宴,款待使团一行人。
昭宁公主立下此等大功,宴上风光自不必提。朝臣们看着春风得意的昭宁公主,心中各有各的想法。
宴席之后,裴忌回了忠毅侯府。
经过花园的时候却发现半夜三更,还有人在亭中自斟自饮。
仔细一看,竟是他那早已安享晚年的父亲大人。
裴忌上前道:“爹,这么晚了还在喝酒呢?”
忠毅侯瞥他一眼,道:“坐。”
裴忌头一缩,老老实实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这次跟着公主外出,你应也长了不少见识。为父想问问你,你觉得昭宁公主如何?”老父亲嚼了一颗花生米,开口问道。
裴忌听到前面半句的时候,还以为是父子谈心,结果父亲话锋一转,竟是问起公主如何来。
这要他如何答?
他斟酌了一下,道:“昭宁公主是个办实事之人。嗯,她还很有想法。”
忠毅侯拿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索性放下杯子,饶有兴味道:“办实事?看她平日言行,明明是个十分浮夸之人。”
裴忌想了想,道:“公主行事确实张扬了点,但这与办实事并不冲突。仔细想想,她每次所做之事,都有落到实处的受益人,且往往影响甚远。不说恩科改变了多少贱籍子弟的命运,前次赈灾又救了多少人的命,这一回我亲身经历殷夏两国会谈,知道她为大殷拉来一笔多么大的生意。”
裴忌说着说着便用起生意人的思路。说完他又看看自己的老爹,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来:“爹你问她做什么?”
忠毅侯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了闪,淡淡道:“不做什么,随便问问。”
“哦,哦……”随便问问就好,就怕他爹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忠毅侯看了他一眼,又问道:“你这回与顾家的孩子也同行了一路,觉得他们如何?”
裴忌一愣,回想一番道:“就是一般世家公子小姐,我与他们不太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忠毅侯笑道:“以你的自来熟,还能说出与他们不熟的话来,看来他们中有人得罪过你。”
裴忌摸了摸鼻子,不应声,也不辩解。
忠毅侯挥了挥手道:“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再待会儿。”
裴忌看了看面前吃得七七八八的下酒菜,大大咧咧道:“那我走了。您也少喝点儿。”
他走出老远,回头看的时候,见老头子一个人坐在亭中,捏着茶杯,似乎若有所思。
也不知他今日问东问西,是发生了什么。
裴忌摇了摇头,走回自己的房间。
这一日是十分平凡的一天,大殷的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
作者有话要说: 事业线和感情线,总有一条线在卡,我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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