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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四点,日夕将落,西天罕见地殷红一片,仿佛哪个仙女的胭脂被打翻了似的。苏黎她们早早收拾妥当,各自揣着宝贝灯笼直奔汉服店。一路上已经华灯初上,商家门前已是个络绎不绝的样子。

汉服店位于商场附近,离商场跟前的大广场不过一公里距离。苏黎她们过来时便瞥见了广场巍峨大殿前工作人员在布置音响等装置,周围已经聚集起来大量的人流。

随着颇有古典气质的音乐响起,小何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还没弄好的造型有些急了:“苏姐苏姐,你听是不是开始了啊?”

苏黎盯着镜子前一脸男装打扮的自己,第一次在人前露出光光的额头多少还有些不适应,她心不在焉地说:“稍安勿躁,你这一身公主一样的打扮,得沉得住气。”

确实,除了苏黎自认为颜值不够挑了胡服准备走硬朗风外,小何几个无一例外的不是公主格格,就是郡主小姐,一个个打扮出来水灵地跟盛着露珠的花骨朵一样令人神不守舍。

又十来分钟,几位姑娘们终于算是穿越完毕。苏黎站起来仔细地端详了一番跟前的女孩们,青衫薄裙,碧水烟纱,肤若凝脂,气若幽兰,金簪翠玉,流苏步摇,都是婀娜身段,万种羞涩尽藏于胭脂间,媚态顿生。

苏黎看得有些呆:“你们几个啊,要是放回古代去估计都是魅惑君王的主,那些个美人都被你们比下去了。”

“那苏姐你要是个男人,我就第一个赖上你。”小何不甘示弱地贫了一句,接着大家手提着灯笼,将御寒的披风套在身上,算是齐活了。

相形之下,苏黎这一身胡服倒是利利索索也普普通通,只是沾了假发戴上软脚幞头后,加上化妆技术的高超,倒也像个游走江湖的闲散侠客。只是这侠客的佩剑被换成了油纸灯笼而已。

不过,今天店里的生意似乎格外兴隆,除了苏黎她们,后面还有很多等着做造型的汉服爱好者,也许是因为今年的这场上元节活动主打复古风,大家都特别愿意来体验一番古人畅游花灯下的浪漫情怀。

苏黎几个小心护着花灯出了店便一头扎进了仿古的城下拱门,这个商城的建筑和其他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圈不同,它是属于西城市唯一一处以中国风建筑遗世而独立的商业圈。苏黎刚跟着进了西城门后,豁然开朗的景象瞬间花火闪烁一般刻印进了她的双眼。

随着两边并排错落有致,鳞次栉比的高楼一字排开,巍然而立的重檐上皆是灯火辉煌。其斗拱交错,青瓦盖顶,石柱从地上通至上层,柱子上浮浮地雕着巨龙飞腾,凤舞九天的图案。

由于两边楼宇相间并不多宽,之间长绳作线,一个个做工精细的油纸灯笼挂于其上,油纸上附有精美的插画,大多为仙子道人之类的形象,仙风道骨,羽化飞升之类的故事。苏黎仰着脖子瞪得是双眼泛干,颈椎酸疼,那凌空于街道之上的一条条灯笼带足足随着楼宇的错落而层次分明地挂了六层之多,红得像火一般。

苏黎愣愣地站在原地,感叹着这一头的漫天星辰来到人间的景象,她的脸被映得如几杯薄酒后红晕初现的新娘子,一身利落的服装都有些掩饰不住她的女儿柔态,她站了良久,缓缓低下头来看了一眼手中的灯。

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似乎只剩下一个求而不得的,女扮男装的,满腹心事的女侠。

也许是她太过于专注这盛大的花灯秀,也可能是她过于沉浸于冥思遐想,总之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小何这几个今晚足以祸城殃民的美人不知跑哪里去了。她四周望了望,除了各式各样的灯,就是跟她一样穿了各种古装出来的俊男靓女们一对对地漫步在这青石板路上。

还真的都是成双成对啊。

苏黎有些烦闷地给小何打电话,这才知道对方早就散开寻找人海中的“另一半”去了,龙凤玉佩,不要白不要。

还真是“见利忘义”的年轻人啊,苏黎心中吐槽。

苏黎只得一个人往路边靠了靠,只一会儿,人就多了起来,她只得再往边上挪,两边商贩们摆开了阵势,罗列了各种关于上元的传统的,新奇的,文创的各色玩意儿摆在了露天之中,等待像苏黎这样的小主们把玩,最好是能收予囊中。

每个商贩的摊子都铺着洁净的绸布,那些商品摆在那里,在竖起的桅杆上花灯的光的映衬下,美得跟苏黎刚才的脸一样不真实。这条街不管是头顶还是两旁商铺都将花灯的美感运用到了极致,它们形态各异,几乎是不重样的模子,散出的光柔和且唯美,一对对的公子小姐们牵着彼此在这里瞧瞧,在那里摸摸,真的跟古时从不出阁的小姐一样对什么都表现出了天真的好奇,而那些跟在身后的公子们,对眼前的女子,也唯有含情脉脉。

苏黎也看到了每个灯笼上熟悉的图案,她认真地扫了一眼,的确很添彩,不过,确实也没有太多的人去在意它们。或者是,人们总会先入为主地认为,只是从网上扒下来的,或者制作公司固定的模子,并不费时费力。

长街上熙熙攘攘,谁会知道这个被挤到边上的有些鹤立鸡群的女侠就是这盛大的花灯会上那些精美插画的作者呢。

谁也不知道。

苏黎感到了寂寞,她随意地摆弄着手中的花灯,感觉自己站得时间太久,身上有些凉,她再次望向人群,发现今夜的人群鲜有落单的,几乎都是情侣或者家人一起。他们几乎也是人手一个小花灯,不过都是在商铺买的塑料制品,随手玩玩的。如果这样的话,那她要找到那个跟她相对应的花灯的话,应该不算太难吧,毕竟手提手工油纸花灯的人,寥寥无几。

想到这里,苏黎蓦地来了精神继续往前走,她混迹在人群中,像一部电影中形单影只的外邦人,只有听到大家说着同样的普通话时才有了归属的感觉。她把那个刻着“不见去年人”的花灯小心地提在身边,身怕被人给磕了碰了。就这样,她一路被人流大军给推到了广场上。

流光溢彩的霓虹交错射映在广场上,时不时地变换着方向和颜色。苏黎转身看去,巍峨的三层大殿之上,强光映出了“上元之夜”四个大字,它们灵动地嵌在大殿正中,字体如潺潺流水一般闪着规律的波动,时而金黄色,时而大红色,时而化整为零似地消失,时而又方块整合似地恢复原状。现代技术跟古典建筑完美地实现了融合,一时令苏黎又一次定在那里错愕。

此刻的广场真的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茫茫人海。殿前的舞台帷幕在风中跟女神的裙摆一样飘逸而灵动,营造出的是一部王的盛宴的氛围。专职演员们今天的演出都是复古风,引来了大批爱好者们的连连鼓掌和赞叹。

站在外围的苏黎在柔和的光中走得漫无边际,她一边走一边注意着周围人手中是否提着跟她手里一样的灯笼,但走了好久除了偶尔地被小孩子们注视几番也是一无所获。

看来这个游戏的确不怎么人道,估计小何她们几个也早已湮没在人群中,找到对方的概率小得可怜。苏黎边想边走,觉得自己能对这种事认真起来大概是脑子不好使,蠢得太单纯了。然而恰在这时,背后一个声音打断了她对自己思想的摧残:“你好?”

声音中透着一丝的不确定,且稚嫩。苏黎心中一怔,转过身去,突然升起的一丝希望立马被浇灭了。对方是个看着只有二十来岁的男孩,应该是个大学生之类的。长着一张大众脸,跟苏黎一样普通。

然而有两点不普通的,一个是男孩手里提着一个跟苏黎手中一模一样的灯笼,另外一个就属于那种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高的存在了,男孩身边还站着一个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的女孩子,她紧紧挽着男孩的胳膊,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们是一对似的。

苏黎差点是吐出一口老血来,这个不人道的游戏,这个差距悬殊的世界啊!不等她开口,那女孩抱怨似的口气跟男生开始撒娇:“哎呀我就说就是就是,你还偏不信,这下信了吧,她就是女生嘛,你输了输了,我要吃冰激凌。”

苏黎听见这话脸色有些没忍住得难看起来,她问:“你们有事吗?”

男生忙着答应了小女友后,不好意思地冲苏黎笑了笑,将自己的灯笼提起来说:“姐姐的灯笼上是不是有一句诗,不见去年人?”

已经梦想破灭的苏黎毫无感情地回答:“对。”

男生听了后跟女孩一起高兴地差点跳起来,两种气氛微妙的磁场造成高低气压相撞,苏黎受的内伤估计几个时辰都好不了了。但她万万没想到,更致命的伤还在后头呢。

那女孩抱怨着:“这游戏好糟心啊,奖品都拿不全。”

“没事啦,这个灯笼还是我走运赢来的,好啦,这不还有一半呢吗,领了后送给你好不好?”男生安慰着他的小女友,又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苏黎。

谁知这小姑娘并不领情:“我不,我就要那个凤,那个好看。”

男生有些无奈,按照游戏规则来说,找到相对应的灯笼后,玉佩是归于持灯笼的人的。一般都是男龙女凤。然而苏黎这边却碰到了一对真正的情侣,这个女孩还给男生出难题,真正的情侣还想两角俱全,龙凤都要。

小女友咄咄逼人,男方处于弱势,他只能将又尴尬又写满歉意的脸转向了苏黎。苏黎一时愣了,这是要道德绑架的前奏吗?

如果,这对情侣不要以她是男是女来打赌;如果,小女孩的态度但凡好一点;如果……苏黎扯着一张冷脸看着这对不搭调的小年轻,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让她非常不舒服的事已经发生了,难道还要自欺欺人做个白莲花吗?她虽然长得普通,身材又分不出男女,又是个大龄单身,但这不能代表,她就要对一些潜在的恶意妥协吧。

苏黎想到这里,她看着一脸无所谓的小女友和用眼神央求她的男生,说道:“我也觉得那个凤佩挺好看的,咱们去领奖品吧。”说完她提着灯笼就走,完全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

苏黎到底还是嫩了点,她没走几步,便听到女生说:“算了,既然拿不全,不如不拿了,老公,咱们走。”苏黎顿住,她回过头来,发现女孩正看着她的眼睛,又加了一句:“姐姐,像你这样的,能找到另一半,才怪呢。”

说完,女生拉着男生还没说出口的“对不起”已经走远了。

此刻的苏黎仿佛刚才不当白莲花的气魄被女孩一句话给击得粉碎,她脑子里有些泛白,血液急剧地进出心房,呼吸渐渐急促,升高的血压甚至逼到了毫不相干的泪腺,眼眶温热地就要流下不争气的眼泪来。

她真的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个人,竟然凑齐了所谓的“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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