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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过来是一个月以后。医生说我受了很重的伤,能醒过来就是个奇迹。”叶盏说,“我以为你会被亲卫队带走,但是打听之后,却发现你根本没被带回去。我立刻回到归墟找你,但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现在想来,那时的他实在太累太慌乱了,根本没想到去检查深蓝定位的“安全”坐标。那片城市废墟之所以“人口不太密集,附近没有危险的异兽”,仅仅因为那里藏着更可怕的东西——归墟的入口。
归墟,所有绝望的感染者和尚有理智的堕种,最终都将归去那里,如同众水流向海底的无尽之谷。
在落日废墟号上的时候,叶盏曾听船员们绘声绘色地讲述织巢的主母有多么可怕,但在归墟那个地方,随便一个活物就能达到堕落圣人的级别。
而他把祁渊一个人丢在了那个地方。前后可能仅仅有几分钟的间隔,祁渊就失踪得那样彻底,连龙寅都束手无策。
他曾经非常努力地去找过祁渊,为了潜入归墟吞服危险的觉醒剂,去翻尸堆一具具查看那些高度腐烂的脸,甚至悄悄回到玄城,期望祁渊会奇迹般地出现在熟悉的街角。那段记忆现在已经变得很模糊,很多片段都好像是重复播放的默片:他反复寻找反复受伤反复崩溃,最后终于以一种近乎麻木的悲痛,接受了祁渊大概率已经死去的现实。
因为无休止地服用觉醒剂,有时甚至直接用异兽血感染自己,那段时间同样是他战力的巅峰,归墟的什么刺头他都敢惹,什么样的狠他都敢斗,打起架来像不要命,然而那个见证他挣扎的人却评价道:“我从没见过你如此软弱的时候。”
而现在,光是泅入记忆的深水,他就感觉自己重新变得软弱了。
但他是绝对绝对不能软弱的。
叶盏沉沉地眨了下眼睛,强行把这段记忆抹掉,一个字都没向祁渊透露。再开口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疲惫:“……大致就是这样了。”
“嗯……”祁渊听完后,沉吟良久,问道,“那个叫你‘甜心宝贝’的人是谁?”
你听了半天只有这一个重点吗……叶盏不愿多说:“是我的一个旧识。收到我发的求救信号后他带着人及时赶来,先是找到了飞行船,但没有找到我的人。他把我救了回去,龙寅只有一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我想他应该很快就离开去找你,但我不清楚他为什么没找到你,明明你就在很近的地方,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祁渊只是望着他,一个字也不说。他的眼眸中凝聚着复杂难以言喻的情愫,五年里那些被抛弃的恐慌、怨憎、痛苦和不甘纠缠成的死结,忽然就松脱开来,让他得到一种许久未有的轻松。。荒原般枯寂的胸膛中忽然涌上许多滚烫的情感,像岩浆一样快把他的心烫化了。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心中涌起千头万绪,但没有任何解释的欲望,因为那之后发生的事只有丑陋和狰狞,简直挑不出任何值得在这一刻讲述的东西。
半晌,祁渊轻声问道:“所以说,你是为了留在我身边才装作omega,是为了保护我才带我离开的,是不是?”
叶盏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怔了一下,快速回忆了一下刚才的说辞,他心里的确多了很多杂念,但是和祁渊说的时候,他半点没有暴露,只简单讲述了大致的脉络,但那些惊心动魄的内情和掩藏不住的情愫,还是无可避免地渗出了话语的缝隙。
那是一个装满了情感的瓶子,稍微挤压就会满溢出来,叶盏没法解释,假如他对祁渊一点感情都没有的话,为什么要冒着极大的危险调查,为什么要拼命带他离开。这不是什么好事,祁渊多喜欢他一点,只会多增加一分留下他的执念,这不是他想要的。
祁渊紧盯着他的眼睛,不让他回避:“你从来没有丢下我独自离开,对不对?你一直是想要救我的……”
叶盏猝然打断他:“就结果来看,有任何区别吗?”
“但我想要的就是过程,”祁渊果断道,“结果并不重要!”
“什么过程,那些事早就盖棺定论了,难道还回得去吗!?”叶盏烦躁地想要站起来。祁渊忽然用力抓住他的肩膀,笃定地说:“所以,你一直都喜欢我。”
“哈……”叶盏失笑,喉咙里滚出的声音却干涩发苦,“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头盖骨掀开,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你怎么看出来我喜欢你的?”
“你这一生里,有对其他人那么好过吗,”祁渊问,“哪怕只有对我好的十分之一?”
其实百分之一也没有,叶盏想。但他张口说的却是:“那不能证明什么。”
“所以说,我是你这辈子最喜欢的人。”祁渊笃定地说。
照这个逻辑说也没错啦,但不能那么算吧?!叶盏抱起胳膊:“玩文字游戏也没用,感情的事不是你一厢情愿就能决定的。”
“至少我能确定,”祁渊伸手按住他的左胸口,那里心跳很快,“我是离这里最近的人。这就足够了。”
叶盏狼狈地后退一步:“我的心又不是汽车旅馆,不随随便便接客好吗!”
祁渊黑沉沉的眼眸却依旧凝视着他。他的情感如风中的火焰,竭尽所有地燃烧,肆意地蔓延,要把一切都吞噬烧毁。即使躲得远远的,也能感到那炽烈的温度,光是望一眼,就要被他点燃。
叶盏的心狠狠悸动了一下,说不清是畏惧还是别的什么,“我告诉你这些,是想帮你查案,而不是想跟你调情。我们可以进入正式话题了吗?”
说话间他已经强行隔开祁渊的手,后退几步贴在墙上,竖起了全身的刺。祁渊低低地喘息了一声,居然没有继续强势地逼上,而是强迫自己坐下来,端起玻璃水杯,低头喝了一口。叶盏盯着他的喉结滚动,自己也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要命。
再抬起头来时,祁渊的眼神恢复了平静,好像刚才那些汹涌的占有欲只是错觉。他把杯子递过来,叶盏接过喝了一口,然后把水杯放在了自己一侧。
同喝一杯水这件事,早就演练过千百遍,他甚至意识不到有什么不对。
祁渊抬了抬下巴,用沙哑的声音道:“请说。”
叶盏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个给我纸飞机的神秘人——就叫他折纸人吧——和袭击者脱不了干系,甚至他们可能是同一个人。无论是写着密码的纸条,还是钥匙和权限卡,都一步步引导着我将你带走。这样一来,爱子心切的城主自然会派出亲卫队来救你,他身边出现空隙,给了袭击者动手的机会。”
“但有一点说不通,”祁渊道,“折纸人怎么会猜到你一定会在我生日那天躲在隔壁房间,正好会听见风澄的话,然后追查到上面?除非他一直监视着你,一直暗中寻找着将你拉入局的机会。就算你那天没有无意中偷听到谈话,他也会想尽办法引导你发现3/4档案。”
“也有另一种可能,我只是恰好被利用,成为了阴谋的一部分。折纸人能进入研究院核心区域,并且掌握密码,很可能是研究院内部人员。他注意到我偷查资料,于是顺水推舟,将密码给了我。”叶盏说。
“无论如何,有个人肯定知道不少内幕。”祁渊道。
叶盏和他想到了同一个人:“风澄医生。”
祁渊当年的主治医生,在他身上进行了各种秘密研究,宣判他活不过20岁的那个女人。同时,她的电脑里有着3/4计划的完整档案!
“想要从她嘴里套出话可不容易,她的大脑构造和常人完全不同,”祁渊很了解这位主治医生,“让我来想想办法……”
“或许那个女孩是个突破口,她腹部的1/2和3/4形式一模一样,假设你是3/4计划的实验品,她会不会就是1/2计划的实验品?”叶盏越想越觉得这些事情有着难以察觉的、千丝万缕的关联,“你这里有玄城地图吗?”
祁渊翻出了一张地图,有4开的纸那么大,精细到了每一条街道和每一幢建筑。叶盏看了一眼,指着地图中心的位置,“研究所本部在西边,二院在东边,中间隔着城委会的几座大楼和一些重要人物的住宅,距离大约3公里。按照夏明焰的说法,他刚刚走出二院的大门,女孩和龙寅则是从这条街道过来的。”
叶盏的手指落在城中大道上,然后沿着道路向左滑动,一路连到了本部的位置,“你看,从本部到二院,这是最近的路。会不会这女孩就是本部逃出去的实验品,龙寅是专门去杀人灭口的?”
“这条路线和龙寅给的路线图不一样。”祁渊说。他凭着记忆,用红色笔在地图上复原了龙寅提交的版本,那是一条歪七扭八毫无规律的路线,“按照龙寅的说法,他是在西北城墙下发现女孩,一路追踪到了二院附近。”
“龙寅到底有没有说谎,查过监控就知道了,路上肯定有监控探头,记录了他的行动轨迹。”叶盏手里灵活地转着笔,“说到底,我们还是必须从龙鳞手中拿到监控。”
“嗯,那就问龙鳞要街道的监控,”祁渊点头,“明天我们……”
“我不去。”叶盏态度坚决。
他注意到祁渊的眉毛不赞同地扬了起来,立刻又放低了姿态,调度了一个略显畏惧的紧张神色,“我不想去那里,你姐姐会杀了我的……”
祁渊的眉头果然舒展开来,“好,你不想去就不去。”
他的态度似乎变得更加温和了一些,不是前几天那种轻薄而刻意的温柔,而是蕴含了更加深刻的东西。
叶盏的手指下意识颤了颤,他注意到自己在微笑:“谢谢。”
“今天你……”祁渊眼神望向别处,不自然地开了口,“想去客房睡吗?”
“!”叶盏一惊,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紧接着他意识到,祁渊大概是认真地想要挽回什么。如果他有时光机的话,大概会回到十多天前,让他们那一团混乱的相遇重新来过吧。
“不用了,这间房我已经住惯了,”叶盏不动声色地说,“你突然赶我走我还不习惯。”
祁渊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有些惊讶,张了张口,但好像说什么都不合时宜,最后他匆匆站起来,掠过他的身旁,“我去洗澡。”
“哦哦,好的……”
浴室门关上的那一刻,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重重松了一口气。叶盏脱力地躺倒在床上,下意识扯了个祁渊的枕头抱在怀里,眼神空茫地盯着天花板。
那些复杂缜密的、在心中排演过一次又一次的逃跑计划,全部被一个仓促而果决的念头取代:
不行,太危险了,我必须马上逃跑。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不能喜欢上任何人,我不想再变得软弱了……他闭上眼睛,疲惫得要命,身躯好像变成了一个空洞的回音室,回荡着心跳的轰鸣。
浴室里,祁渊结实的胳膊撑在洗手台上,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年轻的脸五官深刻、线条分明,那种以真实的痛苦淬炼出的锐利锋芒,是无论多少伪装都掩饰不了的。
他比自己想象得要更冷静。他好像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了叶盏,包括他高傲的、宁折不弯的部分,以及他脆弱的、摇摇欲坠的部分。
叶盏是极度自我的人。他的爱是一种独断专横、自作主张、大家长式的爱,只能由他布施和给予,别人绝不能伸手问他要,更不能逼他给。所以叶盏会为了17岁的自己付出和牺牲,但遇到现在的自己,只会想要逃跑——这仍是野兽的习性,一旦处在弱势的地位或危险的环境,他会进入一种应激的自我保护的状态,筑起千层心防。
想明白了这些,他大致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这些似乎并不足以让叶盏如此急切地想要逃离,他大可以悠闲地和自己周旋,调转猎人和猎物的角色。但他表现得太急切了,似乎在隐藏着什么秘密……会和他那不正常的信息素有关吗?
想到这里,祁渊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一震。来电显示是刘理,组织内的情报专家,这些天一直在帮他调查一件事。
祁渊一边打开水龙头一边按下接听键,刘理急促的声音响了起来:“喂,老大,你托我调查的事有眉目了!叶盏这小子果然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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