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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浥尘回到王府后便得到了季舒不日将前往西北的消息,她走动的步子倏然一滞,不由向晋阳询问道:“世子现下何在?”

“世子在秦裕小将军那,正有要事与其商量。”

沈浥尘默了片刻,继续问道:“那她的行装可是准备妥当了?”

晋阳不由笑道:“自有下人打点,世子妃不必忧心。”

沈浥尘怎会不明白?她摆了摆手让晋阳自去行事,心中有些低落。

直到用晚膳时季舒方才出现,见碧影一直惊奇地盯着自己看,她也并没有什么反应,任其看着。

不多时,她发现沈浥尘似乎有些食欲不振,不禁问道:“怎么了?可是不喜这菜色?我去让厨子重做几道。”

沈浥尘叫住了她,贝齿轻咬着银著,而后放下了碗筷,低声问道:“你此去西北,几时回来?”

季舒一愣,稍一思量道:“押送粮草行军缓慢,路上便得耗时月余,除蝗之余还得平定三州盗匪,今年除夕怕是赶不回来了。”

她没说的是,若是情况不妙,明年也未必能回来。

沈浥尘抿了抿唇,心中苦涩,明明是想远着些的,可当真远得见不着了,又觉难受。

只是她如今双目失明,照料自己都做不到,若是跟了季舒同去,不过也是拖累。

季舒见她怏怏不乐,转而问她道:“我听下人说你今日去了侯府,可是有什么事情?”

“许久不见爹爹,今日便去看了看,顺带问了些事情。”沈浥尘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将那九龙匣给了爹爹。”

季舒自然知晓那九龙匣内装着何物,如此一来,他们说了什么倒也可想而知了,她没有再问下去,心内挣扎许久的想法却是坚定了几分。

沉默着用过晚膳后,季舒细细看了她一会,而后便起身回了自己的居所。

绯烟直到今日也没能搞清楚她们二人之间的状态,自打出了那夜的事情后,连她都能明显感觉到季舒不再似以往那般缠着沈浥尘,她原以为沈浥尘不计较此事,两人必然会和好如初,谁知如今竟反倒陷入了僵局。

即便心中对季舒的身份并非毫无芥蒂,可绯烟也无法否认无心的话,最重要的是,沈浥尘并非对其无意,只此一点,旁人说再多也是无用的。

可她太清楚自家小姐的性子了,季舒若是不再主动,本就藏有心事的沈浥尘更不会去拉近她们间的距离。

看着愁眉不展的沈浥尘,绯烟心内叹了口气,即便没有却走越远,这两人日后也有的磨了。

入夜后,伤了眼睛的沈浥尘也无事可做,早早便歇下了,心中虽有郁结,不知不觉间也慢慢睡了过去。

约莫到了子时末,一道人影自半开的窗牖处翻身而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季舒。

敛声屏息行至榻前,她垂头看着已经入睡的沈浥尘,烛火虽是燃尽了,就着窗牖探入的些许清皎月光,依然可见那如玉雪颜。

季舒怕惊动了她,不敢坐在榻沿,只好蹲下身子不远不近地看着她。

沈浥尘的睡姿一贯良好,双臂压着锦被,睡熟过后并不会如季舒那般不自觉地动作,连翻个身子都鲜少,睡时是什么样,醒来便还是什么样。

听着她平缓的呼吸,季舒终于感觉到了一阵尖锐的痛意,过了这几日,再见却不知是何时了。

她想摸摸沈浥尘的脸,却终是没有伸出手去。

直到天将破晓时,季舒方才悄无声息地离去,就像是不曾来过一般,没留下丝毫痕迹。

随意吃了些东西后季舒便匆匆离了王府,街道上虽有朝廷开设的粮铺,但抢粮的百姓实在太多,明显看得出能售卖的粮食并不多,五城兵马司的人一直在旁边守着,就怕百姓怒而伤了户部的衙役。

季舒不由叹了口气,远在千里外的平都尚且如此,西北境况可想而知,若是没有足够的粮食,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一场声势浩大的动乱。

二十万石粮草有户部去筹集,季舒去了京郊演武场,她得事先熟悉下调给她的两万尚阳军中的大小将领。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些毕竟不是她带出来的兵,如若不能与这些将领打好关系,便得威慑住他们,不然他们办起事来多少不会尽心,若是有人生了阳奉阴违的心思,更是会危害整支军队。

一番口头上与肢体上的“交涉”过后,季舒留在演武场与众将领一道吃了顿简易的军中饭食,直到未时方才风尘仆仆地赶回王府。

谁料她前脚才刚回到怡然居,衣裳都来不及换下,许少渊与时烈后脚便到了王府。

接待泽余使臣的事一直都由礼部负责,时烈要来镇南王府,许少渊便也名正言顺地陪着她一道来了。

“我明日便要启程归国,今日来此,是想见见世子妃。”时烈也是硬气,直接开门见山道。

季舒打量了她一会,沉吟半晌后叫来下人领她前去。

时烈剑眉一挑,炯炯双目中满是惊奇,她还以为此次得付出不小代价才能见到人,没想到季舒竟是丝毫不为难她。

奇怪地看了季舒一眼,时烈也不惧她耍什么花样,轻车熟路地便去了怡然居主屋。

沈浥尘听见来人是时烈,忙让绯烟将其请了进来,时烈入内后,绯烟碧影自觉地退了下去。

“王女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来与你辞行的。”时烈在她近前坐下,不自觉地便将视线凝在她的脸上,而后关切地问道,“眼睛感觉如何了?可有好转之象?”

沈浥尘摇了摇头,苦笑道:“只能看天意了。”

时烈不由叹了口气,再次劝告她道:“我那日说的话希望你能放在心上,莫要过度使用你的眼睛,不然终有一日会让你得不偿失。”

“多谢王女关心。”沈浥尘淡淡一笑,向她问道,“我发现平都之中有人与百越暗通款曲,王女可能与我说说,百越中哪一族最有可能行此事?”

时烈眉头一皱,犹豫许久后试探道:“你说的可是皇后?”

关于皇后与南亦莲之间存在交易一事,在沈浥尘还没被百越承认身份之前,时烈还不想告知于她。

沈浥尘摇头道:“另有其人。”

时烈闻言松了口气,细思了一会后说道:“亦莲本人并不想插手中原之事,宋氏与商氏素来与王族同进退,若当真有人暗中勾搭上了大安的势力,必定是出自巫氏无疑。”

“巫氏一向不遵王令,更与你南氏结怨颇深,你日后若是碰上了巫氏之人,必得小心防备。”

沈浥尘秀眉微蹙,沈青临告诉她百越祭司商情对她娘亲怀有敌意,就连那幅画轴亦是商情给的皇后,可时烈却说商氏是站在百越王一边的,若是他们都不曾说谎,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百越王并非不知她的存在,甚至默认了她在大安一事,且并没有让她回到百越的意思,那日她在清漪园透过左眼看到的女子,应当就是百越王本人了。

“你上次与我说南氏身承比目神血,你可知这血液到底有何奇处?”被人取血一事,始终让沈浥尘耿耿于怀,她不知那人取她血液究竟有何目的。

“此事我知之不详,只知晓你们南氏的血能解百越独有的蛊毒。”时烈眉头紧锁,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

沈浥尘脑中灵光一闪,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那夜季舒的确是咬破了她的唇,想来便是因此解了身上蛊毒。

难道取她血之人也是为了解蛊毒?她只觉此事只怕没有这么简单,也许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危机。

见她默然不语,时烈便又说道:“你可想与我一同前往泽余?待我事毕之后会亲自护送你去百越。”

沈浥尘默了片刻,将自己方才的猜测说了出来。

“不可能!”时烈听罢当即反驳道,“南氏血脉凋零,亦莲若知晓你的存在,绝不可能任你流落在外!”

沈浥尘也不与时烈辩驳,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谁成想时烈却是铁了心想将她带回百越,继续劝说道:“不管怎么说你身上都流着南氏的血,于你而言百越才是最安全的所在,大魏虽已亡国,难道大安的皇帝就会放过你?”

“没有哪个帝王能容忍你们这些异人存世,你的身份一旦被人揭穿,可不是只有你一人会面临杀身之祸。”

沈浥尘神情一变,久久无言。

送风亭内,季舒与许少渊相对而坐。

“世子可有信心横扫西北,变乱为治?”

季舒捧着一盏茶,袅袅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不过尽力而为罢了,这世上哪有必胜之事?”

许少渊长眉一挑,眸中闪过一抹诧异,继而笑道:“我以为世子即便没有把握,亦有必胜之心,现下这般,莫不是被何事乱了心志?”

“难道是因为王女今日的突然造访?”许少渊语调一转,沉吟道,“还是世子妃?”

“大人便不必试探我了。”季舒放下了手中茶盏,认真地看着他,“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虽与王女有些龃龉,却也不会因此不顾大局,她若能安分守己待在泽余,我自不会与她为难。”

许少渊吁了口气,长叹道:“并非少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大安如今内乱四起,灾殃不断,泽余联姻一事已无转圜余地,北有突厥虎视眈眈,南有百越善恶不明,实不宜再添劲敌。”

“拓跋弘此行损兵折将,可王女不仅没有让泽余损失多少人手,反倒从朝廷得了不少银钱珍宝。”许少渊颇有些无奈地说道,“此人看似率直冲动,实则心中自有筹谋,若能与之为善,还是莫要交恶的好。”

“大人放心,季舒心中自有衡量。”

见她并无不愉之色,许少渊笑着举起身前茶盏道:“此去西北重重险阻、危机四伏,少渊以茶代酒,敬世子不避艰险。”

“大道远行,何惧前路多艰?”季舒淡淡一笑,亦是执起茶盏与其一碰,而后一饮而尽。

两人接下来还没谈几句,却突然见时烈面色不豫地走了过来,冷硬地与季舒请辞后便径直离去了。

如此一来许少渊也不好再留,只得跟了过去。

季舒若有所思地看着时烈背影,而后起身来到了主屋,沈浥尘坐在软榻上,脸色有些苍白,情绪明显低落了许多。

季舒快步上前,想将她抱入怀中,只是张开的手最终还是顿在了半空,轻声问道:“怎么了?”

沈浥尘沉默良久,而后低声道:“时烈想让我和她一同去泽余。”

季舒眼睫颤了颤,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半蹲下身子,自袖中取出一枚银质令牌,将其塞入了沈浥尘的掌心,忍痛说道:“你若想去百越看看,便随她一道去吧。”

沈浥尘蓦地抓紧了手中的令牌,令牌上还带了些许季舒的余温,她的声音却是有些发颤,“你知道了?”

季舒苦笑道:“你也并未刻意瞒我。”

沈浥尘只觉那坚硬的令牌咯得她掌心有些发疼,连带着心口都隐隐作痛起来,她咬了咬唇道:“你当真想让我去?”

季舒垂着眼,唇瓣嗫嚅了下,几番挣扎最终还是说道:“这枚令牌可调动府上所有暗卫,我让无心跟着你,再遣一千亲卫护送你过去,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若你不想待在百越,日后也可去江南看看,江南风景独秀,你定会喜欢的。”季舒深吸了口气,止住眼中涩意,继续说道,“子洲性子野,待他伤势痊愈后我便让他跟着你,有他在,路上能为你解闷,我也安心些。”

沈浥尘静静听着,待她说完后有些哽咽地问道:“为什么?”

季舒不敢抬头看她,眼眶逐渐泛红,撑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喉中干涩胀痛,半晌后喑哑着说道:“我无法保护好你,你留在我身边只会受到更多伤害。”

沈浥尘眼眶蓦地一湿,将手中令牌扔了出去。

令牌落地的声音有些刺耳,像是砸在了她的心上,季舒依旧垂着头,片刻后有两滴热泪坠在了地上。

“我已经拒绝她了,我想和你同去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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