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九天之上（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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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不得已同意了由沈浥尘领兵引敌,吴思便将自己策划好的行军路线告与了她，又特意调遣了一名武艺较高的牙将相随保护。

头两日先由吴思断续将士兵秘密埋伏在粮道周边，待得第三日时,沈浥尘便在两人约定的时辰，率领五千士兵押运万石粮草前行。

难得今日无雪,士兵前拉后推，拖着粮车缓慢前行,在雪层上印下道道车辙,须臾，又被后头紧跟着的粮车覆上新的痕迹。

沈浥尘目不斜视,在前领军,碧影功夫不差,二话不说也跟了来,此刻正通身紧绷着，不时扫视着四周,好似下一刻便会有人杀出来一般。

“便是有伏，也在上禄附近,无需如此紧张。”

碧影闻言，稍稍放松了些，低声问沈浥尘道：“小姐，你说他们当真会上钩吗？”

沈浥尘微微颔首，吴思很懂得把控人心，若是一开始便押送如此大规模的粮草，敌军定会生疑，按捺不敢出，偏他几次三番，先以少量粮草相诱,且让人真切地尝到了甜头。

很多时候，诱惑摆在面前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已经尝过了那滋味，再想戒除就难了。

且据吴思所言，上禄守军在两万左右，而他们押粮人手有五千，为求稳妥，沈浥尘估测上禄那边少说也会派出万人。

而吴思所带人手足有三万，可以说，只要那边敢来人，上禄不日便可收入囊中。

待他们经过上禄县时，天色已近黄昏，因着人数多，即便偏离官道不少，城墙上的守兵亦是瞧得真切，当下火急火燎地去禀告守将。

县府中，守将听了这消息后，目中掠过一道贪色，忙将手下将领尽数召来。

看着十余名下属，他舔了舔干燥的唇，有些按捺不住地动了动身子，“你们说这次能否行动？”

下首众人听了，亦是禁不住躁动起来，纷纷说着再去发笔横财。

“当真有那么多粮草？会否敌军有诈？”有人谨慎些，便是疑道。

守将灌了口茶入肚，面上有些不耐，“错不了，前几次不也都是真的？”

当下有人附和道：“那可是近万石粮草，错过可就再没有了。”

“是极，机不可失，末将愿即刻领兵前往！”

将杯中残茶一口饮尽，守将笑了声，玩味道：“你们怕是不知，他们此次押粮之人竟是个女子。”

“女子？”有人反应过来，又惊又喜道，“莫非便是季舒之妻？”

“正是。”

得了肯定，这下所有人都再无疑虑，纷纷争着要领兵劫粮。

“女子领兵，也不怕笑死人，那名虹瑾不还龟缩在松阳县内，若非军师不屑动手，名氏女早被送往宣城了。”

有人大笑一声，眯着眼道：“听说那季沈氏貌若天仙，若能将之生擒，岂不美哉？”

众人纷纷附和，守将听了，亦是心头火起，当即下令道：“此次劫粮，便由本将亲自带兵！”

不多时，万余青衣军涌出上禄城门，在守将的带领下，迅速往前方远去的粮队靠近。

沈浥尘正率军行在条不宽不窄的山道上，碧影与牙将一左一右护在她身侧，她眼角余光往四方略略扫过，暗道此处倒是个埋伏的好地方，挨着几方高矮不一的山坡。

心下估摸着时辰，她拨动了下手中缰绳，将速度放缓，后头运粮的士兵也乐得慢下步子。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守将带兵摸到了粮队后方，远远看着那不见尽头的粮车，他呼吸都重了几分，身侧几名将领纷纷朝他看来，就等着他一声令下。

他屏住气，沉吟片刻，令一名牙将先率五千兵掩杀过去。

后方粮队反应不及，加之粮车阻碍，当下便死了不少人。

而青衣军一夺下部分粮车，当即用兵刃划开粮袋，眼见金黄的粟米哗哗洒落，领兵牙将又挥剑一连划了数车，每袋皆是满满的粟米，他顿时按捺不住，回身向后喊去：“将军！都是粮食！”

守将一听，再无迟疑，当即挥兵向前杀去，万余青衣军疯狂涌入山道，粮队匆忙应敌，显得极为慌乱，一时间根本抵御不住，只能节节败退。

厮杀声很快传到前方，沈浥尘回头看去，佯做无措，立刻令众人弃粮撤退，自己亦扯动缰绳，往前驰去。

不过惊鸿一瞥，守将却是看直了眼，直盯着沈浥尘的背影，半晌方回过神来，急急指挥士兵道：“快！追上去！”

粮队匆匆撤退，山道上却留了大量横七竖八的粮车，大大延缓了青衣军的动作，待其匆匆追至中段之际，边上高丘突滚落大量滚木石块，直将众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众多粮车挡道，青衣军根本无从退避，眨眼间便有人丧命石下，而与此同时，数方矮坡上，竟有大量士兵自雪层中一跃而起，或挽弓搭箭，或装填弩.箭，阵阵箭雨朝道中落下，惨叫声不断响起。

待箭矢用尽后，道上青衣军几乎死伤近半，吴思振臂一呼，率军直往下冲，借着惯劲，声势冲天。

前方沈浥尘等人早已行出埋伏段，她见此时机，当即令牙将率军往回杀，两方合攻下，当即杀得青衣军残兵四处逃窜。

这场战役并未持续多久，当吴思一力擒住了守将后，余下青衣军甚至未曾抵抗便丢了手中兵器。

吴思见状，心下一动，当即看向沈浥尘，沈浥尘意会，因隔着段距离，她便提高了音量道：“将军且去，此处交由我处理。”

守将带了一万三千左右的人来劫粮，便意味着上禄此刻的守兵不过数千，眼下正是趁势扩大战果的良机，吴思自不会放过，押着那守将，点了万人便往上禄县而去。

沈浥尘先是令人将降兵押解回谷昌，一边组织人收拾此地残局，他们运来的粮草中，只有后方千石货真价实装了粟米，余下不过填的泥土。

虽只千石，却不可白费，仍需好生回收，粮车及伤员，也得妥善运回谷昌。

待众人准备回城时，天色已暗了下来，方行至半途，吴思便着人来报，因守将被擒，经过几番劝说后，城中余下守兵不战而降，未费一卒便拿下了上禄。

听罢，沈浥尘长出口气，侧眸向西看去，后方已定，不知前线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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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县。

接连对峙了半月有余，两军将士皆不好过，俱感煎熬，尤其围城的一方，寒冬夜间执勤着实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每隔半个时辰便得进行轮换，加之人手本就不很足，军中几乎没人能睡个好觉。

若非季舒亲自坐镇于此，只怕士兵难免要生出些怨言。

立于营前，季舒远看着那座城池，面色有些发沉，这些时日水师一夜不落，每每皆要派人缒城，虽都被截下了，可她却觉此事透着股诡异。

依水师的心思，不会料不到她势必严防死守，仅凭夜缒，几乎没有可能将消息在她眼皮底下传出去。

难道当真黔驴技穷，不过垂死挣扎？

典戎率兵前往埋伏，应是无失，而水师被围一事，她也稍作修饰，遣人散往了宣城，张广义一旦得知自己倚重的谋士被困，势必派兵来救。

而典戎若能按计划赶回，她便能调兵再进行一次伏击，吃下张广义的援军后，趁势合兵，一举攻下兵力正虚的三水县，此次反击，便可完美收官。

但她也明白，水师能在被围的头一日就派人夜缒而出，便是早早察觉了她所谋。

端看他能否破坏她的计策罢了。

至少就目前来看，战局仍掌握于她手，两军僵持愈久，她胜算愈大，因因随着时日推移，也越发显得紧迫，她必须掐断任何可疑的苗头。

注目良久，季舒反身回到主帐，将底下将领一并招来，又好生叮嘱了番，不可错漏任何可疑之处，一旦发现任何不对，立刻上报。

然而一夜过去，不过又是擒获了数十名缒城者，季舒莫名感到一阵不安，她来到城门前，亲眼看着降兵将擒获者尽数斩杀。

鲜血流了一地，众人早已习惯，对于行刑一事，降兵甚至从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争抢，可以说，这些时日下来，那几千降兵已然被驯服。

然而季舒却感受不到丁点欣喜，她往城墙上看去，守兵疲态明显，被绑缚的百姓又换了批。

水师不在。

她眉头一皱，水师已有数日不曾现身城墙，她的不安也有部分来源于此。

她策马上前，以内力将声音散开，放言道：“一刻钟内，水师若不现身一见，我便强行攻城！”

城墙上的守兵听了，当即反身下城，似去通报。

一刻钟及至末尾，水师这才施施然现身城墙，拢了拢身上厚重的衣袍，看向城下的季舒，高声道：“在下畏寒，不知世子相召，有何要事？”

季舒定睛看了会，那蜡黄的面容上镇定无比，哪有半点被围困的慌张？可瞧着的确是水师本人。

她思量片刻，回道：“以阁下才智，何处不可栖身？张广义非良主，阁下若愿弃暗投明，亦可做那食禄之臣！”

水师长笑数声，略显凉薄的眼中现出几分蔑意，似在嘲笑季舒不自量力，只见他摇头叹道：“世子自寻死路，竟还有闲心来劝在下？”

知他并非大放厥词之人，季舒面色一凝，问道：“何意？”

“时者，势也，命也。天下积弊已久，然朝廷仍循旧规，不思矫枉，帝王昏庸无能，不仁万民，以致各方乱起，灾殃频发，乃天降乱世以惩！大魏失却民心，有安以代，今时亦然！”水师居高临下看着她，字字诛心道，“须知顺势者昌，逆势者亡！”

“世子欲凭一己之力逆时改势，岂非抱薪救火，自寻死路耶？！”

闻言，季舒心神大震，片刻后却是反驳道：“吾欲拨乱反正，何谓抱薪救火？！”

“非乱无以治，世子所行种种，不过只治表面癣疥，却置内里沉疴于不顾，非是救国，实乃害民也！”

“阁下言吾逆势而为，又岂知何为正逆？便在此空论时势，既这般义正辞严，却不知利民之举几何？”季舒冷笑一声，目色坚毅，“二十载年月，吾自认无愧于心，亦无愧万民，岂是阁下三言两句可抹灭？”

水师面色不改，讥嘲道：“方今世道，天下如漏，世子欲堵哪方？”

“天下如漏，吾为盘盂！”

如此气吞山河的一句，竟叫水师怔愣了会，片刻后他仍是驳道：“小小一盂，妄接天下之漏？”

季舒眸光如炬，朗声道：“吾心广大，有何不可？！”

见她这般固执，水师难得生了几分火气，“欲救天下，非接漏也，乃补漏也！”

季舒不让分毫，回道：“阁下安知吾非补漏？”

“世子如此执迷，在下亦无可奈何。”少顷，水师又是摇头一叹，面上竟露出几分惋惜，“所谓道不同者，不相与谋，世子不必再劝，吾意已决。”

季舒未再言语，两人相对良晌，直至回到营帐，水师所言仍在脑中回荡，竟无端让她生出几分沉重。

接下来的几日一如往常，城门前的血和雪覆了一层又一层，便如两人无声的对峙。

直到一日深夜，突有士兵仓促来报，城西发现了一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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