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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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谢斋野陪着老侯爷在屋子里聊了会天，谢小二在院子里跟婢女们玩踢毽子。

他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路过墙角，闻见冷冽的梅花香，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年复一年，这树梅花开的愈发好了。其实吧，喜欢梅花的不是他，是他娘，就那院后，还有一大片都是梅花树。

小时候，每到冬天，他都能在他娘身上闻见这样的香气，后来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被苦涩的药味覆盖了。谢斋野讨厌药味，所以从他娘生病的那一年冬天开始，他的屋子里就开始插上了一株株梅花，等到人没了，他觉得自己不需要梅花了，但院子里的婢女已经养成了习惯，冬日窗后，每日总有最新鲜的梅花。

婢女提着灯在前面给他引路，另一个婢女牵着谢小二的手跟在他旁边，谢小二突然偏头道：“哥哥，我能去你那里跟玄苍玩一会儿吗？”

谢斋野看了他一眼，“时辰不早，你该回去睡觉了。”

“明天先生有事要晚来一会儿，我可以晚些睡觉的。”谢小二挣脱开婢女的手，又不敢牵谢斋野的手，只敢扯着他的衣袖，另一只手摊开来，一块糕点被他握在手心里，因为皮脆，碎了满手，想来是刚刚饭桌上偷藏的，他仰着头，眼睛在黑夜里发亮，“我就是去看它一眼，给它吃我最爱的糕点，好不好？”

前几日还一副水火不容的样子，现在突然要示好，谢斋野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去，问道：“怎么突然要跟玄苍玩，你不是不喜欢它吗？”

大概是冬夜有些冷，谢小二吸溜着鼻子道：“爹说，要想让你不讨厌我，多宠我一点点，我就应该跟玄苍好好相处，这样你才会，嗯，爱屋及乌。”他抬起手臂抹了一下鼻子，问，“是不是这样啊哥哥？”

其实他都不大懂爱屋及乌是什么意思，他爹给他讲了，他才明白一点点。

谢斋野默了默，手伸出去牵住了小孩儿的手，低声道：“小二，我对你怎样，跟玄苍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也没有讨厌你。”他目视前方，牵着谢小二往西院走去，“我喜欢好孩子，好孩子要懂事，要听话，不能仗着

自己的身份随意欺负别人，哪怕那是一只猫，你明白吗？”

听到那句没有讨厌，谢小二就开心的笑了，等谢斋野说完，他点点头，“哥哥，我会做个好孩子的。”

“嗯。”

在快到西院的地方，谢斋野就停下脚步了，“今晚你先回去，等哪日我有时间了，就带着玄苍去浪云阁看你。”

“那我们说定了。”谢小二伸出小手，“拉勾勾。”

谢斋野低眼，在小孩儿期待的眼神中，终究还是伸出小指虚虚勾了一下，谢小二将那块糕点递给他，“哥哥，帮我带回去给玄苍。”

那糕点上面的脆皮都掉光了，看着真的不怎么干净好看，谢斋野皱眉，实在是不想伸手接。好在后面的婢女及时上前，拿着手帕将糕点包起来，弯眼笑道：“小公子放心，奴婢到了院里就让她们给玄苍吃了。”

谢小二强调：“那你一定要说是我给它的啊。”

婢女笑意愈深，“一定。”

谢家小二这才满意的跟谢斋野告别，跟着人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夜空突然飘起了雪，细小的雪花落在裸露的肌肤上，只微微凉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引路的婢女“啊”了一声，惊喜道：“小侯爷，下雪了，这是今年京都城的第一场雪呢。”

另一个婢女接话道：“玄苍最喜欢雪了，这下可又得到处撒野了。”

“可不是，昨年将自己埋在雪里，让奴婢们好找呢。”

想起昨年被冻傻了的黑猫，谢斋野微微勾了下唇角，加快了脚步向自己院子走去，还未走到院门，就看见院子里的婢女们围在廊下看着院子中间，那只黑猫跟第一次见到雪似的，伸着爪子去接雪，接到了就抬着爪子放到眼前看，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那小小的一片雪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然后它就又开始满院子接，乐此不疲。

谢斋野暗骂道，真是蠢的可以。

他抬步进了院子，路过乔沅时，它锲而不舍地接雪，他踢了它的猫屁股一脚，乔沅抬头看他，一只爪子抓着谢斋野外面罩着的大氅，另一只接雪的爪子抬着想要给他看。

谢斋野觉得好笑，冷

哼道：“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见着雪跟见着亲娘似的。”

乔沅喵了一声，廊下的婢女们闻言都掩嘴笑了，见谢斋野上了房前的台阶，赶紧上前去接他身上脱下的斗篷，问道：“小侯爷已经用过饭了吗？”

“嗯。”谢斋野应了一声。

屋子里烧了炭火，他走到旁边坐下，谢牧也从外面跟了进来，先是看了看他的脸色，方才问道：“老爷找小侯爷是为了今日太子来云山校场的事儿？”

谢斋野搓着手道：“也不光是今天的事，这段时间的事都说了一遍。”

谢牧诧异道：“新婚夜的事儿，老爷也知道了？”

“当晚就看出来了。”谢斋野笑了笑，“俗话说，知子莫若父，这倒是不假，我爹陪着我们跟季晨演了一出戏，真是难为他老人家了。”

此时外面的乔沅刚刚吃了婢女带给它的糕点，就不想再玩雪了，跑到屋里，爪子藏在身体下，窝在谢斋野脚边取暖。谢斋野看了它一眼，偏头问谢牧：“季晨这几日有没有什么动作？”

“暂时没有。”谢牧答道，“倒是季姑娘没有到达她该去的地方，弄得季大人现在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过我们的人手脚干净，他暂时还不知道季姑娘是被我们劫走的，当然更不可能知道她在太子私宅里了。”

“先让他跟个无头苍蝇似地转一阵儿吧。”谢斋野右手垂在椅边，细长的手指刮着黑猫的背，另一只手撑着下颌，“然后寻个时机让人把这个消息传到季晨府中。”

谢牧想了想，没想明白，但又不想将疑问闷在心里，遂问道：“小侯爷，这是为的什么？”将人秘密送去，又要让人将这个秘密传给当事人，那之前做的有什么意义？

“以我对太子的了解，他做不了柳下惠，再多撑些日子，他与季家小姐多半是会生米煮成熟饭的。”谢斋野眼睛里映着炉火，瞧着整个人都柔和不少，他说。“现在，一个季家小姐就能让太子和季晨两个人心神不宁，等到那时，还不得弄得他们焦头烂额，京都城的日子太无聊了，总得找点乐子来看看。”

这事儿吧，不难理解，谢斋野若是不找别

人的乐子，别人势必就要来找他的乐子，那还不如让那些人忙起来，自己当那个看乐子的人。

今日太子突然来找事，他就能猜到大概是和季家小姐有关，因为这大半年来，他们两之间关系还是过得去的，除了最近的这一桩，真没其它什么事儿了。而季晨嘛，他不想让他女儿嫁给谢斋野，却也未必就想让其嫁给太子，所以他有七八分的把握可以肯定，季家小姐自己是不会让人去告诉季晨她在哪里的。

谢牧恍然大悟，点头道：“好，我明白了，太子私宅那边我会让人继续盯着。”

乔沅被谢斋野的手刮得舒服极了，自觉的趴在了他的膝头上，缩成一团。谢斋野见它这样，微微笑了，“你倒是越发会享受了。”

“喵喵喵……”乔沅小声的冲他叫了两声，心想能享受为什么不享受，而且能在你手下享受的机会可不多，逮着了还不得抓紧了。

想起今天云山校场的事情，谢斋野问道：“那少年怎么样了？”

“看着伤的严重，其实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婢女刚刚端了热茶来，谢牧便为谢斋野倒了一杯，“看来太子也没想真要闹出事儿来。”

“真要闹出事儿来，就势必要到御前去了，他也没什么好处。”谢斋野喝了一口茶，接着道，“我虽然不喜欢他，但我得承认，他除了性格急躁，鲁莽冲动，脑子还是不蠢的。”

乔沅刚刚吃了糕点，现在看到谢斋野喝茶，顿觉口干，站在他膝盖上，仰着小脑袋直叫，谢斋野眉不自觉的皱了一下，见它盯着自己手中的茶杯，用手指戳着它的脑袋，凉凉道：“现在看来，人人都不蠢，最蠢的是这只猫了。”

被说蠢，乔沅十分不高兴，但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吐着舌头继续向他讨水喝。谢牧见了，“小侯爷，要不我去让婢女把玄苍的小碗拿来，给他喂点水喝？”

“不用。”谢斋野拒绝道，“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然后他自己拿了新杯子倒了白水，放到地上，让乔沅趴在地上自己喝。婢女进来服侍他歇息，瞧见炉火旁喝水的黑猫，记挂着那杯子待会得拿出去扔了

。

乔沅喝完水，还跑到门边看了一眼外面，结果雪只下了一小会儿，就没下了，它有些失望，跑回谢斋野床边的地毯上，大概因为今夜下雪了的原因，婢女给它准备了一床小被子，卷成一圈，中间空着，它觉得有趣，从这头钻到那头，玩了一会儿，顿时又高兴起来了，美美的钻进被子里睡觉了。

谢斋野在黑暗中盯着它跟捉迷藏似的钻来钻去，无声的笑了笑，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今天被太子打断的事情，他翻了个身，明天得找个时间去看看那只勾引他家玄苍的野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