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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琼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很矛盾的人。

不喜欢被他当做小孩子,却会在这样被照顾的时候忍不住觉得开心,忍不住承认这个当小孩的好。

她伸出手,摸了摸嘴角。

或者说是,很刻意地把微微扬起的嘴角往下压了压。

徐夙看着她,眉尾轻挑,手掌略向上抬了抬。

元琼呆了一下,赶忙接过手帕。

雨后的天气潮湿又闷热,唯有手上捏着的那块沾湿的帕子,带来丝丝凉意在手心蔓延,徐徐擦净留在她手上的黏腻感。

她边擦便瞥了一眼徐夙,发现他穿的衣服袖袍总是长而宽,直遮住小半个手掌,就连伸手时也露不出手腕。

可依照他时刻端庄的样子,不应该穿这种不和身的衣裳才对。

徐夙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然而刚有动作,他的手便突然被抓住了。

元琼看不见他的手腕,却看见了他那被袖子遮了一半的伤:“你手好点了吗?”

徐夙低头看去。

细软的小手捏住了他的指尖,他缓缓抽出手,感受到那柔和的触感一寸一寸剥离。

他移开眼,平声答道:“用了公主给的药,已大好。”

“诶,”元琛看了一眼元琼,笑着拍了一下她的手,“小丫头,都已经十五岁的姑娘了,怎么不知道矜持一点?徐正卿的手怎么说抓就抓了?”

徐夙睨了元琛一眼,懒得与他多说。

但元琼到底没有这么个见到什么都云淡风轻的本事。

因着是被捧手心里长大的,在她的认知里,对人好这种事是不需要避讳的,她只当是普通的关心罢了。

方才没有多想就拉住了徐夙的手。这手也抓完了,再被这么一取笑,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有点害羞。

马车已颠簸着出了城,人群的喧闹和城里的吆喝声逐渐远去。

想起先前路上看到的摆着摊子插着黄旗的老道,元琼眼睛一转,想到了什么:“哥哥,你不觉得徐正卿的手相非常好吗?”

“哦?怎么说?”元琛知道小姑娘想转话题,很给面子地应了。

“徐正卿的手很好看,掌心宽大,手指修长,这是有

福气,以后都能顺风顺水。”元琼说完,还偷看了徐夙一眼是什么反应。

她说的前半句话确实是实话。

后半句福气话,纯属按着老道士的行话挑了句好的说。

徐夙本是并不打算参与这个话题,已从座上拿起了带来的书,却在听见“福气”两个字的时候轻嗤了一声。

“真的!”见他不屑一顾,元琼又认真说道,“我之前见过民间老道给人看手相,你可别不信,说起来我也看会了一点,要不我给你看看?”

徐夙眼睛都没抬:“不必了。”

道士里十个有九个都是投机取巧。

还有一个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比如面前的这个小公主。

见徐夙拒绝得这么快,元琛自然是站在元琼那里。

当然,主要他自己也想看戏。

于是他也不管徐夙是不是不乐意,就十分顺手地拖过了徐夙的手腕,放在了元琼的面前:“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趣,让元琼看看又不会少一块肉。”

车外跟着的侍卫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浑身上下都起了身鸡皮疙瘩。

备马车不当的人已经被暗中处理了,直接不留活口,就是徐正卿亲口下的令。明明也没什么人受伤,这下手可是一点都不仁慈。

这偌大的宫城里,也就这马车上的两个人敢这么折腾这神佛不近的徐正卿了。

马车内,元琼娇憨一笑,真就仔细给看起了手相。

要说起来,她其实之前站在看手相的老道边上凑热闹,也马马虎虎琢磨出了些最浅显的。

她看着徐夙的手,不由得感叹了一声。

“如何?看出什么了?”元琛笑问道。

“这是脑纹,从大拇指与食指中间的掌边开始,往小指方向延伸,”元琼虚指着一条纹路道,“这脑纹越长越聪明,我还是少见有脑纹像徐正卿这么长的。”

听多了人说徐夙聪明,元琛觉得无趣,却又听元琼说了一声:“只是……”

他仍捏着徐夙的手腕:“只是什么?”

元琼脱口:“只是这生命纹短了点。”

生命纹的与脑纹相同,只不过走向是往掌底蔓延的

寻常人虽有长有短,但徐夙这生命纹与脑纹比起来也过于短了,只堪堪延出一点儿便断了,甚至不及常人一半长。

不过元琼说出口就后悔了。

刚刚一心放在徐夙那诡异的生命纹上,一个没注意就脱口而出了。

这不是咒人家短命吗?

元琼正想着怎么说点好听的圆一圆,徐夙却已甩开了元琛的手,理了理袖子。

而后让人捉摸不透地说了一句:“够长了。”

元琛微微蹙眉,看了徐夙一眼。

元琼一愣,也望向徐夙。

她想要从他的眼里看出点什么。

可那双眼中除了漠然,什么都没有。

徐夙没有顾及旁人,只是瞥了一眼自己的手。

生命纹很短吗?

真是讽刺,他明明是活得最久的那一个。

后来半日的路程,马车上都无人再说话。

本来她还想问问,在他手上摸到的一层薄薄的茧是怎么回事,但方才那事情之后,元琼总觉得马车里氛围压抑起来。

但或许是给人的命格算得太差了,再加上今天又把徐夙的衣服给弄脏了,她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揽,也没好意思再开口。

正当她觉得再待下去就要憋坏了的时候,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宝瑞在外面说道:“公主,陛下说要歇个脚修整一下,您要不要也下来透透气?”

元琼一听,立刻应了。

外面的天仍是有点阴沉。

雨虽然停了,但雨后沉闷犹在,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不远处有条小溪,元琼不修边幅地蹲了下来,用溪水洗了洗手。

她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往小溪中央丢去。

水花一朵一朵地在水面上漾开,元琼又想起了早上丢脸的事情。

她小声自言自语道:“这马车是谁准备的,又不是第一年了,怎么今年的这么不结实,要是行到这到处是石子的树林里,岂不是早人仰马翻了。”

说着,元琼捡石子儿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人仰马翻。

她来来回回把这四个字念叨了几遍,唰地站起了身。

宝瑞站在后面:“公主,您这

就回去了吗?”

元琼点了点头:“我去找徐正卿。”

她胡乱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还未迈步,脑中又闪过什么:“宝瑞,我今日踢掉轮子的那辆马车,本来是不是不该是我坐?”

宝瑞想了想,答道:“本来应该是给徐正卿坐的吧,但是今早太子让徐正卿和他一起坐,所以那辆马车就提上来给您了。”

听罢,元琼站不住了,急急忙忙往回走。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啊。

去云一观这么多年,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情,准备皇家车马的人一向都很严谨,唯恐出什么差错。

可今日这轮子怎么会被轻轻几下就被踢掉了呢?偏偏还是原先用来载徐夙的马车。

这件事一定有哪儿不对劲,她要去告诉徐夙。

元琼走得急,扒开了小矮树丛走出来,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她定睛一看,是驾驶他们那辆马车的侍卫。

那侍卫慌慌张张的,见是公主,急忙伸手将她扶起来。

元琼站稳:“你这是去哪儿啊?快要出发了吧。”

侍卫像是因为撞倒了她而十分局促,满脸通红,支吾了半天也没说话。

宝瑞皱了皱眉:“公主问你话呢!你脸红什么!”

侍卫这才哆哆嗦嗦地说道:“回公主,小的…小的去解手…马上就回来了。”

元琼明白过来。

……

怪不得这侍卫吞吞吐吐的。

她装着淡然的样子,挥了挥手让那侍卫赶紧去。

侍卫得了令,转头就走。

再往前两步就是她的马车,元琼走到边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

但因为心里有着事情,她也没多想,急匆匆往马车里探了个头。

只有徐夙一个人在里面。

孤男寡女不太好,但她实在是太心急了,索性就着这个半个身子在外面半个身子在车厢里面的姿势,直接说道:“今天的轮子可能是有人动了手脚了,我觉得帮我们驾车的侍卫也有点奇怪……”

可话还未说完,却听得她身后的马传来一阵响亮的嘶鸣。

随着马蹄高高地离了地,马车猛地一

晃,元琼没有准备,上半个身子被重重地甩了出来。

她一屁股坐在车夫的位子,手也没地方扶,整个人被震得眼冒金星。

尚且勉强定了定神,马车就颠簸着动了起来。

原来是这马不知怎么发起狂来!

而且不仅驾车的侍卫不在,连栓的绳子都不知何时散开了,马儿带着车厢就是没了方向的横冲直撞。

王后在一阵骚乱中惊呼一声,不顾三七二十一就要自己上去救。

还是赵王冷静,拉住了王后,然后大喝身边的侍卫赶紧上去把马车拦下来。

可随行侍卫本来就不多,现下马发了狂,哪里拦得住!

扑上去的人都被接连撞翻,滚倒在地。

左边小岔道连着个大斜坡。

眼看这马发了疯,直往左边窜,没过几步就要连车带人一起翻下坡去。

元琼一咬牙,利落地将马绳在手里绕了两圈,不管不顾地用力拉住缰绳。

马蹄在地上打着滑。

她细皮嫩肉的手上立马磨了个泡出来。

此时,她才忽然明白过来刚刚那个侍卫到底哪里奇怪。

她方才瞥到他手腕上的黑线便多留心了点,现在想来不只是黑线,而是他扶住她的手上根本没有茧!一个侍卫的手上怎么会没有茧呢!

惊魂未定之中,幸而马真的停了下来。

只是到底是匹疯马。

她还未喘口气,一阵长鸣后,马再度失了控。

甚至速度比先前更快。

元琼用尽全力向后仰去,却没法像先前那样顺利让马停步。

手已渐渐脱了力,冷汗一颗颗从她的额头上往外冒。

就在这时,一双大手覆盖住她的手,捏着她的手微微收紧。

男人的檀木香裹挟而来。

徐夙一把将元琼围在怀中,在她耳边轻巧又从容地说道:“别怕,臣帮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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