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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雍州而出,萧宁第一站前往冀州。

这是萧宁当年自雍州而出,攻下的第一州,且此处林临海,不说开荒修渠引水的事,就是这沿海的盐田,萧宁也得过来看看。

萧宁如今手下要说利最厚的莫过于盐田,要不是有盐田支应着,萧谌和萧宁想要大肆兴建工程,无异是痴人说梦。

也正是因为如此,萧宁更是看重盐田。

雍州之内是不必巡视了,那便将精力放在之前初见成效的州县,且看看比之从前是不是更上一层楼。

萧宁前来巡视各州,诏令已经下达各州县,且萧宁一行人声势浩大,就是想忽视,那也无法忽视。

况且,萧宁自冀州而去,已是多年,好不容易再回来,百姓皆欢呼而迎。

同行的少年少女们,萧宁无意将人困在身边,“难得出来,都去看看瞧瞧,不必随于我左右。”

少年少女皆是一愣,不用跟着萧宁?

“带你们出来,是要看你们能不能用,跟在我身边,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萧宁眼中闪过狡黠而道,众人未来得及反应,百姓已然围上。萧宁无暇再顾及这群少年少女们,问起夹道相迎的百姓,冀州官员这些年待百姓如何?

“甚好甚好,这些年朝廷一直帮我们屯田修渠,这一年年的收成,可比从前好多了,一家子终于可以吃一顿饱饭了。”

百姓感慨欢喜,听在萧宁的耳朵里,颇觉得心酸,只是可以吃一顿饱饭,便如此欢喜感激了吗?

由此可见,百姓之所求,何其简单。

“如今只吃了一顿饱饭,以后,一定让大家每日都能吃饱。”萧宁心中,早已下定了决心,此生必以此为目标!

“那敢情好。”闻萧宁之言,百姓们面露喜色,纵不确定萧宁是否能做到这一点,能说出这样的话,叫他们心中亦是感激。

“且引我瞧瞧你们这一年开荒出来的地。”萧宁轻声与人道来,百姓们自是欢喜地在前为萧宁引路。

姗姗来迟的宋辞,就是想挤进去跟萧宁说几句话都难。

最后倒也知情知趣,他不挤了,他且跟在身后,待萧宁有所吩咐时,他再上前。至于一群小年青们,随萧宁一心系于百姓,有些忍不住百姓身上脏乱的人,早避之远远的,宋辞瞧着微微一顿,这谁家的孩子,莫不是以为出来玩的?

萧宁在百姓引路的过程中,看到一望无际的良田,四通八大的渠道,还有那分外显眼的水车,且问这其中的田,各家各户所得几何,其中每一亩的粮产又是几何。

百姓们一一作答。萧宁听着那低产量的收成,自明了其中最关键的问题所在。

粮产量太低,种的田多,还得靠天吃饭,若是碰上水涝旱灾,收成还要大打折扣,也就怪不得这百姓想吃一顿饱饭都那么难。

“宋刺史。”冀州之内,随着崔攸他们离开,宋辞便成了冀州刺史。

萧宁方才顾不上他,这一会儿,也得考较一二,且观他这刺史当得如何。

“臣在。”宋辞面对萧宁,自是不敢怠慢,听声即刻上前。

“冀州之内,哪一处的粮产最高?”萧宁的问题问得很是刁钻。可是,民以食为天,身为一方大吏,不知百姓之根本何在,又如何可为一方大吏。

宋辞自知萧宁最在意民生之事,有些功课那已准备齐全,闻萧宁之一问,立刻答之,连产量最少的地方,他都心中有数。

待听完宋辞的回答,萧宁略是满意地颔首,可见心中欢喜。

宋辞那是暗松了一口气,最怕就是萧宁这等务实的人,逼得宋辞就是想不务实,为了不被唐师甩得太远,他可得卯足了劲的追。

“那宋刺史了解过,为何有的田地粮产较高,有的地方粮产极低。我若是记得不错,你所说的两极之地,田地水源,相差无几。”作为一个在冀州呆过一段时间,而且和秋渠一道解决过屯田开荒事宜的人,最是明了其中田地的差距。

宋辞这回一时答不上来,要说这个事,他打从听说那会儿开始也纳闷了,怎么地方差不多,产收却是天渊之别,这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百思不得其解,宋辞恰好又被萧宁问上这么一个他答不上来的问题,面上一僵。

“你们说呢?”萧宁并无怪责宋辞之意,只是扫过身后跟随的身着官服之人,这些人身上穿着厚重的衣裳,头上顶着玉阶,闻萧宁之问马上有人答道:“或许与粮种有所关系。”

萧宁听此一问,看向说话的人。

这一群是工部的人,萧宁把人弄出来,压根没多想,她只要一半的人,工部内自己安排,到最后只要有一半的人跟她出来就成。

当然,留在雍州的另一半,最后也会明白的,他们留下,照样会成为考验。

这一位看起来有些干瘦,皮肤黝黑,胜在双目有神,说起粮种的缘故时,萧宁道:“这是有什么讲究?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却是外在之故不是吗?”

干瘦的男子作一揖而答道:“淮南与淮北相隔甚远,所产之物大不相同,然冀州,粮产天渊之别,只能是粮种之故。”

“依你所见,今天下各州,若说粮种上佳是为何处?”萧宁不是不懂其中的道理,毕竟秋渠为萧宁普及了不少知识,更别说在李狂他们这群人里,精通其理的不在少数。

她知,亦想知道工部之内的官员们,有多少将这民生重中之重之事放在心上,有心去了解过的?

“雍州内。”雍州内的粮种一直都在不断的改进,身处于雍州内,有心之人,必将天下的收成所得的粮食,尽都仔细查看过。

萧宁道:“那你们这一回出来,有带雍州粮种的吗?”

谁也没有想到萧宁还会提出这样的疑惑,皆面面相觑,还是那位黑瘦的男子道:“臣带了一些,但并不多。”

萧宁眼中闪过赞赏,“不错。这五谷种子,我皆命人将最好的送往各州。”

问他们有没有带是一回事,萧宁都有什么样的安排亦不妨叫他们知道。

“公主英明。”干瘦的男子连忙山呼,神色间尽是欢喜。

“你叫什么名字?是为工部侍郎?”萧宁带人出来,连人都没有仔细见过,毕竟日子长着,总有认识人的时候,不必急于一时。

只不过能把民生之大事记在心上,了解粮种一事,这一位倒是一个有心人。

既是有心之人,萧宁又怎能不将此人记住?

“臣吴在。”被萧宁问名字,干瘦男子显得有些激动,急忙自我介绍。

“很好。冀州内的水路,你且看看,在离开冀州之前,我想听到关于冀州所有田地,渠道的报告。”萧宁给人一个任务,末了又补充,“在我巡察冀州之时,你需得跟随。”

这既要报告,又要人跟在身边,这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吴在并不觉得有何不妥,立刻应下一声是。

萧宁继续往前去,同时跟宋辞说起粮种一事,“我命人送来的粮种,可曾分于百姓?”

“都已经派下了,只是百姓对此难免生疑。”粮种下发百姓一事,朝廷不是没有做过,但这一回可是大昌朝第一次下发粮种,百姓心中难免生疑。

换来的是萧宁的注视,这种事情难道还想让萧宁去帮他解决吗?

宋辞被萧宁这眼神一噎,,亦意识到他说起了一个傻问题。

萧宁道:“雍州内,改进粮种,是为提升粮食产量,这一点身为一方大吏,你牢记在心,莫人云亦云,且,你当安定民心。”

“臣亦不知此粮种如何。”换而言之,宋辞无法安抚百姓,亦是因为对粮种的一无所知,心中生疑。

萧宁这一回不用回答了,意示一旁的吴在道:“你告诉宋刺史,去岁雍州的收成各为几何?”

这个问题吴在研究过,答来没有一点的迟疑,立刻同宋辞一一道来,算是为宋辞解惑了。

宋辞的目光落在萧宁的身上,若说之前宋辞在想,萧宁又不是了解这耕种之事的人,就算巡视各州是为了百姓谋福之事,也不过是让旁人出面。

现在看来,萧宁就算不是完全专业的人,也不是可以叫他轻视的人。

如今各州的官吏,怕是在萧宁的跟前,都得听听萧宁如何安排的。

“一方大吏,责任重大。我们居于雍州,离百姓最近的是你们各州刺史,各县县令。百姓所请,早前朝廷于各地设铜匦,冀州之内,收效甚微。”等吴在同宋辞细细说完后,萧宁提起此事。

宋辞被普及一堆常识,赶紧记下。

有些事,有了一回,可不能再犯第二回,叫朝廷再捉了一次,心中不喜。

萧宁提起此,宋辞显得有些无奈地道:“不瞒公主,百姓识字者甚少。”

不得不说,设铜匦,是为广开言路,但这个结果,现在就让他们说来,他们也不能确定有用没用。

识字的人太少,不会写字的人,就算有再多的想法,怎么提?

萧宁道:“是以,宋刺史没有想过,该如何才能解决问题?”

这个,宋辞不能说是不知道,但究竟愿意或是不愿意推行,就是另一回事了。

“公主殿下,毕竟有些事不宜操之过急。”宋辞显然还是迟疑的。

“看来宋刺史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萧宁一声长叹,透着许多无奈,宋辞面上一僵。有些事他就是想装糊涂,能装得了吗?

别逗了吧。

就算有些事他不去干,萧宁肯定也会去做,断然不会因为他的迟疑,萧宁放缓改变天下的局势。

“你不做,此事朝廷非做不可,再舍不得所谓的尊荣,又有何用?且一家立世之根本,本就在人才,你现在还不懂这个道理?”

萧宁断然不信,宋辞是这样一个蠢蛋,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会以为他们不肯配合,他们便能掣肘于朝廷,一切就能如他们所愿。

“公主殿下,实在是难以割舍。”天下人才不多,且都出于世族,这就给了世族们底气,让他们无所畏惧于朝廷,甚至更可能让朝廷对他们畏惧。

人才为立国之根本,若没有人才,以一人之力,如何治理偌大的国家。

这也就意味着,若是不想希望发生世族他们不容的事,世族们联手,就能轻易地让皇帝畏惧。

可是,这对世族而言是无上的光荣,对皇帝而言,一个皇帝被人处处掣肘,这像是什么样儿?

反正站在萧宁的立场,前车之鉴,断然不能让同样的事情不断发生。

“再难,你们若是再想像从前一样,处处要掣肘皇帝,断不可能。”萧宁把立场说清楚了,且让宋辞最后的一点奢望,也只能成为奢望。

宋辞明了,若是他们敢想要挟萧宁,萧宁定会让他们知道,这是何等的痴人说梦。

“臣明白。”宋辞合上眼,再是不舍,萧宁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难道还想跟萧宁为敌不成?

立足于朝的根本,就是要人才,家里的子弟,他们的本事,现在不成,也必须要练起来,力保将来能成。

“朝廷但有吩咐,臣一定照办。”宋辞自知不敌于萧宁,再敢跟萧宁叫嚣,亦或是不配合,确定不是送人头?

“中枢之位,唐公近在咫尺,宋公甘愿落于人后?”萧宁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在这个时候冒出这样的话来,确定不是故意挑事,让人相争相斗?

宋辞瞪大了眼睛,望向萧宁,似是在无声地询问,你这么挑拨离间,让人相斗,确定是一个公主该干的事儿?

萧宁完全读懂他的意思,笑眯眯地道:“自来人都是一样,能者上,庸者下。天下时势,断不可能倒行逆施,世族之尊荣,得靠你们自己的本事开拓。你们的后世子孙,更得上进。否则家族荣辱,必将烟消云散。”

这才是正确的变化。什么世禄世卿?一味叫百姓养着,但从不思为朝廷,为天下百姓造福,他们倒是脸皮厚得很,理所当然的享受一切,却拿天下人都当成了傻子。以为人生来都是逆来顺受,纵然被人欺压打骂,也永远不会反抗?

宋辞是真不想再跟萧宁讨论下去,他这一点私心,于多少人心中不曾有,只是有时候理智占胜私心,才有无数的人愿意为萧宁所有,凭本事立足。

萧宁拿出唐师,不过是提醒他,纵然他什么都不做,总是会有那知情知趣,也认同萧宁的人愿意为之。

这无异于让宋辞再次正视一件,他所不在意,却已经有人跑在前头的事,他要是再拖着,早晚有一天,他们宋家定会为人不知,甚至如今的荣光,也将不复存在。

“宋公若是不知何谓大势所趋,来日总会有其他人愿意告诉你的。”萧宁丝毫不见着急,轻声说来。提点一句,不过是觉得从前的宋辞做事,颇得她心,往后若是能再合作愉快,自是再好不过。

“臣明白。”宋辞眼中闪过痛苦。这世道,上进之人,从来不会为他们而迟疑逗留。若是宋辞原地不动,想拿娇,以为靠世族的从前那些荣光,能保得他的荣华富贵,大昌朝总会让他看得清清楚楚,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立足于大昌。

见完了宋辞,萧宁还得见那一位大智若愚的贾谕。

冀州确实是人杰地灵之处,人才辈出,想想之前各家送她的人,发往各地,如今看下来,都是极为不错的孩子。

“贾公可有意离开冀州?”一照面,萧宁也不绕弯子,只管问来。

贾谕被问,微微一愣,还以为萧宁是在说笑呢,不想萧宁虽是面带笑意,并无玩笑之意。

“朝廷但有驱使,自无不从。”贾谕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迎来出人头地的机会。

枯木再逢春,三生之幸也。

“请君为兖州刺史如何?”兖州,随着顾义和明鉴、崔攸他们回来,兖州刺史这个位置,总得想一个合适的人选。且

顾义倒是想举荐,可惜并无合适的人选,毕竟兖州之地,情况复杂,曹根是颇得民心之人,非犯上作乱者,朝廷无意赶尽杀绝,如何安民心,稳兖州,这个人,寻常人不可行。

若不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也不至于叫顾义他们一直留在兖州。但顾义他们刚走,兖州……

待顾义归来时,萧宁想来想去,想起贾谕此人,低调内敛,实不可多得的人才。

旁人未必能胜任兖州刺史,贾谕,或可一试。

刺史啊,贾谕始料未及,诧异地望着萧宁,萧宁笑问:“君可愿?”

萧谌听萧宁提起,纵然对此人所知甚少,但兖州情况萧宁又不是不知道,若非此人确实可行,断然不会推荐,既然推了,萧谌自然得听听女儿的。

大掌一挥,且让萧宁路过冀州时,亲自去见一见这位,委以重任。

“老朽之幸也。”贾谕内心自大喜过望,连连朝萧宁作揖,接受如此重任。

“那便就此定下,这是任命诏书,以及兖州刺史的大印。”萧宁得了答应,一应早已准备好的诏书和大印,皆命人奉上。

贾谕这心里,一时间都不知如何是好,连忙伸手接过,满心满眼都是激动。

“将来兖州,尽托付于刺史了。”萧宁一声刺史唤来,贾谕感受到肩担上的重任,连忙应下道:“公主放心。臣必不负公主陛下期许。”

贾谕不曾为官,家中之小辈已然出仕,他也只是在家中好好教导儿孙,望他们将来能成才。

萧宁此番巡视,贾谕只是觉得小辈们颇得重任,理当当面拜谢萧宁一番。不料萧宁见完宋辞后要见的第二人竟然是他。

最重要的是,萧宁丢出让他出任兖州刺史这则好消息,一时间旁边的人都带着几分羡慕望来。

萧宁露出笑容,若不刺激刺激,怎么能让更多的人毛遂自荐?

果不其然,萧宁暂留于冀州,于田间问起修渠之道,还有开荒事宜,不难看出四周不远处打量她的眼神。

“公主殿下。”打量她的人,来则来,萧宁丝毫不以为然,总有他们按捺不住的时候,一但他们出现在萧宁面前,便是萧宁的机会。

这一回,堵上萧宁的人又一次出人意表,却是一群十五六岁的小娘子。

男人们的表情很玄妙,可是女子就不一样了。

豫州守将宁箭之女宁琦,自来到萧宁的身边以来,一直没有机会在萧宁的面前久留,被塞到无类书院学了将近半年,好不容易在萧宁告知,要在无类书院选一批优秀的学子随她巡视各州。

宁琦是削尖了脑袋往这里头挤,终于成为其中成绩优秀的人,成功得以跟在萧宁身边,成为随于萧宁左右的无类书院学子之一。

瞧见四、五个小娘子堵住萧宁的路,宁琦带着几分期待地看着前方。

“诸位小娘子为何而来?”既是出巡,一切从简,萧宁身上穿的不过是普通的粗布麻衣,为此不少人谏萧宁,提醒萧宁切不可失仪。

可惜萧宁压根不当回事,只问他们,身着锦衣华服于田间,身边围绕的却是食不能果腹的百姓,他们究竟何来的自得,为何又认定了,上位者无论身处何地,都该衣着华丽?

随后,萧宁自丢开不理,衣服穿起来的目的只有两个,遮体,御寒,怎么舒服怎么来,谁管你!

面对眼前看来似是要闹事的小娘子,萧宁显得心情分外的好,感觉似是早等着有人来闹事??

为首一个红衣小娘子道:“不过是对公主慕名久矣,特意前来拜会公主。”

萧宁颔首,“你们对我所知几何?”

既是慕名,萧宁倒是想知道,在这些小娘子中,关于她的传闻是怎么样的?

“公主得天独厚,连上苍亦对公主厚爱有加。”红衣小娘子第一个回答。

一旁一个苹果脸的小娘子道:“不对不对,外头都说公主骁勇善战,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不对,不对,还有说是杀人如麻,尤其不喜于世族。”一个懵懂的小娘子脱口而出,声音戛然而止,一群人都傻眼了。

“这是很多人说的,我都听过了,你们没有听说吗?”没了声音,好奇的小娘子为要一个答案,只好再问。

这回她旁边显得高挑的小娘子捂住她的嘴,“别乱说话?”

小娘子连忙挣开,一边喊道:“是你们说的,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怎么现在又不让我说了,你们变得真快!”

这声感慨叫人更是恨不得再捂住她的嘴。萧宁不见怒意,好奇地问:“你听他们说我怎么杀人如麻,不喜于世族的?”

“啊,你听见了?不生气吗?”懵懂的小娘子略显得惊讶,好奇地打量萧宁,似是想不到她竟然不生气。

“为何要生气?道听途说之言,我若是要为此生气,岂不是早被气得七窍生烟了?”气不得气不得,萧宁才不会轻易中别人的计,叫旁人如愿以偿。

“就是,我阿婆也说,人不可总生气,气生得多了,脸上都是怨恨,人人都要不喜欢你了。”懵懂小娘子点着脑袋瓜子附和地开口。

萧宁亦是认同地道:“你阿婆是一位睿智的人。知这人什么都可要,却是这气,万不能自讨。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为何旁人道我杀人如麻?”

后面那一句专杀世族什么的,萧宁只管当作听不见。

一旁的人急于要拉这懵懂小娘子下去,便是那其他四个一道来拦萧宁路的小娘子,这一刻也急得要拉走懵懂小娘子。

萧宁扬手道:“吾问心无愧,不畏于人言。你们既同这位小娘子说了,到我的面前,可畅所欲言,今日,你们不让她说,她不会道你们不让她说,反而指责我心中有愧,畏于人言。是以,我想听她说。若你们愿意听且一道,若是不愿,且自行离去。”

道她杀人如麻,萧宁也是想听听外头都是怎么传的她。

难得有一个小娘子能到她跟前,说这些外头的传闻,萧宁忙里偷个闲,须得知道,她在小娘子们的心中都是何等印象了。

“啊,你们看,她让我说的。你们都不喜欢听我说话,就她乐意听我说,我一定要跟她说。”懵懂小娘子亦不知是听明白,亦或是没有听明白,只管冲同伴兴奋地喊上一句,一群小娘子已是满脸的生无可恋。

萧宁笑意加深了,“我乐意听你说,说吧!”

这么配合的,一旁倒是有人想拦着,只是宁琦的反应更快,谁敢拦的,都一边呆着去,看不到他们公主正乐呵吗?

她的反应不慢,一旁有个人反应也不慢。

但在看清对方的脸时,宁琦冷哼一声,转开了头!

何言一脸不解,作为一个在无类书院学习多年的人,他纵然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这第一回碰面的小娘子一脸不满地瞪了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何时跟人结仇而不自知了?

满心的疑惑,何言亦明了,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懵懂的小娘子叫萧宁套出话了,她叫温玉,是冀州内有名的世族,只可惜家道中落,如今满门所剩皆是女眷。温玉自出生以来脑子不太正常,说好听点是心智未开,说难听点就是傻子。

温玉很明显是被人拉来凑数的,一群小娘子中难免有大胆的,对萧宁闻名久矣,既有机会一见,岂能不见一见。

况且她们自问皆是出自冀州世族,纵然言语间有冒犯萧宁的地方,萧宁亦不会拿她们怎么样。

正好,她们来会一会萧宁,且看看萧宁是不是如同外面传言的那般,小小年纪非同凡响,实为凤毛麟角之人物。

结果万万想不到,她们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叫温玉喊出那么要命的话,叫人听来,心惊肉跳,恨不得把她的嘴堵起来。

“他们说,公主在战场上,率领千军万马,长驱直入,无人能挡,凡有负隅顽抗者,公主一律杀之。”温玉在众人思虑,如何才能顺理成章地将她带走,别让人在萧宁的跟前再乱说话,结果温玉说还不算,一通眉飞色舞,比划得兴奋,似是身临其境。

萧宁颔首道:“所言不虚。战场之上,本就是你我活,若有意归顺者,可网开一面,若负隅顽抗,不杀而纵之,不过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温玉可听不进后半截,只听见她想听见的那句回答,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萧宁,“啊,你瞧着不像是恶人,却是杀人如麻。”

“若是,你怕我了?”萧宁并不否认,战场之上,萧宁号令三军,将士一往无前,他们所杀之兵马,皆是奉她号令,说她杀人如麻,并不算造假。

温玉似在认真地思考,这样一个人,她是不是应该讨厌呢?

这样的人,很可怕很可怕的啊!

拧紧眉头,温玉打量的眼神落在萧宁的身上,十分为难。

“我觉得你不像坏人。”最终,温玉得出了结论,萧宁不解,“从何说起?”

“你愿意听我说话,不管我说什么还不跟我生气。家里除了阿婆,人人都不喜欢我的。我能不能,能不能请你去我家做客?我想跟你做朋友。”温玉跳了起来,凑近萧宁,带着企求地追问。

萧宁自打温玉自我介绍开始,已然知晓她的身份,作为一个世族贵女,若说温玉这样一个心智不全的小娘子,家里人绝不愿意让她一人在外受辱亦不自知。

可是,萧宁注意了四周,真正关心温玉的人并没有。

每一个人在温玉靠近她时,都带着担忧畏惧的眼神,生怕受温玉牵连。

这本是人之常情,但若是家人,明知温玉的情况,纵然冒犯萧宁,也断然要出面阻止温玉同萧宁据实相告。

无人出面,更只是避之远之,无意为温玉救场,这一切让萧宁的心里有了定论。

“你做得主?”萧宁最后还是想再确定一番,正好,温玉发出邀请,她倒要看看,周围的人都是什么反应。

“能,我能的。”温玉以为萧宁不信,不断地拍着胸膛,“阿婆说了,不管是谁,只要是我的朋友,我都可以邀请她到我家做客。可是,我一直没有朋友,没有人愿意到我家去。”

言至于此,温玉失望地低下头。

“你既不信流言,邀请我上门作客,我岂有不应之理。只是今日有些晚了,明日,明日申时,待我约见完冀州的官员,便往你家作客,如何?”萧宁倒是来了兴趣。

温玉看起来懵懂无知,家人却又放心让她一人外出。一个心智不全的小娘子,书读得不错,礼数亦算周全。

温家,原也是冀州有名的世族大户,如今却只剩下一屋子的老弱妇孺,男丁竟然全都离奇而死。

针对此事,无论是唐师或是宋辞,昔日镇守冀州之人,都明查暗访过此事,然一直无果。

而如今,温家已无男丁,意外得以终止。这些年来,并未再出人命。

萧宁倒不是说想翻起旧案,查个清楚。但这一个小娘子,无论是真傻或是假傻,萧宁瞧着挺喜欢的。

不过是闲时去人家府上做客罢了,萧宁从前不是没有去过,只是一晃好些年,难得有一个所谓的朋友相邀,萧宁答应了。

众人皆是一脸惊愣,他们没听错吧?

自入冀州以来,萧宁上乡下村,不管何人设宴,萧宁一律拒绝,哪儿都不去,结果他们现在听见了什么?

萧宁答应一个小傻子的邀请,竟然要去参加她家的宴会。

不对,那是宴会吗?

“一言为定?”温玉激动得都跳起来了,眼睛发亮地望着萧宁,等着萧宁的回答。

“言既出,行必果。”萧宁一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断然不会骗人。

温玉得到肯定的回答,喜不自胜,手舞足蹈地道:“好啊好啊,我要准备什么?我该准备什么?我有朋友了,我有朋友了。啊,我要回家告诉阿婆。公主,明天一定要准时来!”

欢喜的人跑家去,末了不忘回头大喊一声,提醒萧宁千万不能忘了。

“一定准时到。”萧宁不打算忽悠人,去且去一趟,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公主。”萧宁答应的太过爽快,旁边的人纵然想阻止,本以为萧宁不过玩笑,没想到萧宁还真打算往温家去。

这一回轻唤一声,无非希望萧宁慎重些。

“人无信不立。”萧宁就这么给了人一句,让人少在这时候再多嘴多舌。

“那温家小娘子是个心智不全的,未必拿公主的话当回事。”一旁有人看得有些眼热,毕竟谁家不想请萧宁走一趟,可惜没有一个人请得到。

他们做不到的事,这温玉随口一句话,倒得了萧宁应承,难免让他们心生不服。

既然他们得不到,旁人也休想得到。

萧宁瞥过一旁有些眼生的人,也是冀州内的官员,自是一县县令。

“心智不全者,何尝不是天底下最真最诚的人?若连这样的人尚不能以诚相待,欺她辱她,又谈何同天下人以诚相待?”萧宁的想法素来跟一般人不一样。

以为是傻子便想随意的糊弄人,不把对她的承诺当回事。“今日能对这至真至诚之人言而无信,来日,他人若是有不当之处,是否也可以作为失信之理由?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则衰。你们盼我成为一个无信之人。”一通引经据典,萧宁且观察在场所有人的脸色。

在场的众人,既然不希望萧宁信守承诺,成为一个一言九鼎之人,这足以让萧宁惊叹无比。

“臣绝无此意。”萧宁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谁顶得住,赶紧矢口否认。

“同样的话,别再让我听到第二次。”底下的人各有什么心思,萧宁懒得一一纠正。

但竟然有人递了梯子,萧宁当然得踩上这梯子,且让天下人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人的好感靠不断的积累,积少成多,待来日发挥出来时,会让天下人亦为之惶恐。

萧宁一直牢牢谨记一个道理,无论面对任何人,任何事,绝不可掉以轻心。

早已成为众矢之的,萧宁所需要做的,是守住她的底线,不为任何人所动摇。

况且,温家如此诧异,萧宁亦有意亲自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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