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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的开学季,毛丫和刚子都到了入学的年龄。
背着妈妈们缝制的蓝布、花布书包,两位王家大庄的孩子王,就跟着本队的民办教师田维海,到大队小学报道去了。
油坊生产队所在的东方红大队,小学的校址是一处地主家的围子。
土坯垒建的四合大院,掩映在茂盛葱茏的古槐林中。
虽然经历了新旧两个社会,但仍然是本地最好、最高大的民居房舍。
那个时候,大部分乡村小学的校舍,好像都是解放前遗留下来的地主庄园。
后来随着经济的发展,这些土坯房校舍慢慢都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红砖黑瓦的新校区。
这种颇具农耕文明时代特征的土围子,目前基本上已经绝迹了,也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孩子王不是随便当的,要有领导力和创造力才行。
毛丫和刚子一走,大成子、狗蛋、和栓子,就成了庄子里年龄最大的孩子王了。
可这三个娃,跟在毛丫他们后面久了,学会了顺从和追随,但却扼杀了领导力,连创造力也缺少了想象。
领导一群五岁以下的小娃来一场丛林阻击战、丢沙包、捉迷藏,都会组织的稀里哗啦。
他们领头的游戏也缺乏创新,都是其他小娃玩臭掉的游戏。
最关键的,久受毛丫和刚子欺负的大成子他们终于解放了,别的本事没有学到,欺负比他们更小的娃们,却是很有一套。
一来二去,小娃们全投奔其他的“老大”去了,他们三都成了无人追随的光杆司令。
没人领导的日子是很无聊的,这三孬孩又开始怀念起他们的“大哥”来。
每个放学的中午或傍晚,他们都会不约而同的来到村口,等待毛丫、刚子他们放学归来。
毛丫如今已像骄傲的公主一样,生怕过去的跟班们弄脏了她的花衣裳。
每次从村口经过,都会紧跟在两个高年级学姐学长的身后,如躲瘟神一般的躲着他们三。
只有刚子还没有忘记过去的情谊,书包一扔,外衣一脱就和他们玩在了一起。
摔泥炮、捕蜻蜓、跳方、撞杏核这样的老手艺,都还没有丢掉。
后来听毛丫讲,刚子在东方红小学的境遇没有改变多少。
他太淘了,上课爱做小动作根本坐不住,成了老师每次惩罚的对象。
小学也是个小社会,老师班主任不喜欢的学生,就会受到其他同学的孤立和排挤。
刚子在校园里混得灰溜溜的,课间、午后或放学,学校操场上所有的游戏别人都不带他玩。
只好酸酸的穿行在不同的游戏摊前,就像一个乞讨玩伴的小乞丐一样。
看的毛丫都不忍心了,毕竟他俩是一个庄子出来的死党。
这些境遇也使刚子很快就对上学失去了兴趣,逃学开始成了家常便饭。
没有结交到新朋友,当然也就不会忘记大成子、狗蛋、栓子这些故人了。
尽管这样,刚子还是在学校接触了一些新的游戏,更学会了做老师的乐趣。
一有机会,就会把大成子他们邀到一起,教授他们做广播体操。
教他们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另外这个学渣尽然做起了先生,教大成子他们认字算数了。
“大小多少来去,人口手,山石土田,日月水火”之内,还能教的有模有样。
大成子和狗蛋都属于开窍迟的男娃,笨拙迟钝,手把手的教了半天,一个“人”都写不出来。
气得刚子暴跳如雷,也像学校的老师那样,拿起柳条就在成子的手掌上狠狠的打了起来。
大成子毕竟在小娃堆里当过两天“老大”,这样的欺负已经不愿忍受,关键是柳条抽到掌心太疼了。
所以这个妈妈嘴里的“小怂包”第一次有了钢性,哭嚎着与刚子对干了起来。
正巧毛丫堂姐从旁边经过,见有人欺负自家小堂弟。
那还得了,撸起胳膊就加入了两人的战端之中。
原来部下和兄弟的反叛,真是比仇人相见还要眼红啊!
拽头发、扯耳朵、嘴咬手抓的功夫全都用上了,只杀得刚子“老师”没有了半点斯文。
好不容易摆脱了姐弟俩的纠缠,灰头土脸的逃回家了。
鏖战之后并没有胜利的喜悦,毛丫发现自己花上衣的扣子掉了两个,沾上了一层的泥垢和鼻涕。
毛丫头心疼衣服,也咧嘴嚎哭了起来,把一口怨气全出在了大成子身上。
“好哭孩!死孩子!叫你没本事还杠祸!叫你还杠祸!”,劈头盖脸的对堂弟又是一顿狂扁。
皖西大别山区历史上战乱频繁,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里的原住民,自明末以来,都换好几茬了,也经历过几次大的移民。
所以这一代的江淮方言,似乎掺杂了不同地方的语系。
比如这杠祸,就是闯祸、小孩打架的意思,带有明显的川味。
喊爷爷“老爹”,有点河南、山东话的影子在里面。
喊姑姑、妈妈,很多地方叫“大大”,有很重的西北腔
大伯父、二伯父,从来的称呼都是“大爷、二爷”,似乎还有淡淡的京片儿味。
刚刚赶走了敌人,如今又遭盟军痛击,真是里外难做人啊!
除了回家寻求妈妈的庇护,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大成子袒露着胸脯和肚皮,带着满腔的委屈,一路嚎哭着回家找妈妈了。
狗蛋和栓子算是机灵了一回,没有站队,刚子和大成子都没有帮。
否则他们这个小团伙积怨就深了,非得散伙不可。
小娃之间的矛盾是理不清的,就像夫妻没有隔夜仇一样。
大人们还在为自家的小娃受欺负生气,这些娃们就已经又玩在一块了。
最近刚子从学校带回一种新的游戏,叫做扇纸卡。
用报纸,作业本、课本纸张叠成的方块放在地上,轮流用自己的纸卡去拍别人的纸卡。
能够拍翻过来,旁人的纸卡方块就变成自己的了。
有点像弹珠游戏,或者抓子游戏,带点赌博的成分。
而赌资便是那时候对于农村娃来说,还挺金贵的纸张。
这个游戏是需要技巧的,比如把外褂的最后两个扣子揭开。
打纸卡的时候,借助于大褂襟的余风,把对方的纸卡扇过来。
或者是利用地势,利用自然的风向等等。
完全靠蛮力砸,就算把自己的胳膊扔脱臼了,对方的纸卡可能还纹丝不动,或者连翻几个跟头还在原来的面上。
这个游戏不太排外,首先要有纸卡。
刚子因为受到排挤一直有厌学情绪,但这个游戏一下把他上学的积极性又提了上来。
他的书包开始变得鼓胀了起来,装的全是纸卡方块。
不知道是赢来的,还是怎么来的。
这个游戏可把大成子、狗蛋、栓子馋死了,愿意拿所有的宝贝去和刚子交换。
结果在每次散场前,肯定会把手里的纸卡输的精光,又还给了刚子。
后来没有东西可换了,三个憨娃又打起了家里鸡窝的主意。
每天从鸡窝里偷出一两个鸡蛋,结伴去大队供销社换作业本,再用这作业本的纸张叠方块。
鸡蛋换东西的业务娃们已经很熟了,给妈妈换煤油、打酱油、买灯芯,给爸爸换白酒,买几根香烟等等。
这些跑腿的差事,那时农村五六岁的小娃们都曾做过。
每次如有结余,换颗水果糖犒劳一下自己,就是过大年了。
那时候家里有几只下蛋的母鸡太重要了,鸡窝就是妈妈们的零钱包,家里平时的油盐酱醋全都靠它。
但无一例外,鸡蛋换成的纸卡方块,最后全输给了上学的刚子。
他在大成子这些小弟的眼里,已经是纸卡王国里所向披靡的战神了。
那鼓鼓囊囊的破书包,也成了小弟们膜拜和仰望的目标。
直到有一天,东方红小学的两位老师来家家访,刚子战无不胜的神话才被打破。
原来他只是个搬运工,从大成子他们这儿获取的战果,连同他自己所有的课本,全都奉献给其他的学生了。
念书把书念丢了,在油坊生产队的娃娃当中,刚子做出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先例。
但还有后来者,便是他的难兄难弟王家成同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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