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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老师的来访,把刚子的老底全揭了出来,也陷他于万劫不复之中。

这回是他的爸爸,拿了一把割麦子用的镰刀,村前村后的追他。

说要砍死这个不争气的逆子,然后与他同归于尽。

幸亏一大帮村里的大爷大娘拦住了失去理性的父亲,苦口婆心的劝他,否则真不知道会出啥样的事情来。

原来在学校的时候,刚子把教科书全撕下来叠纸卡了。

由于扇纸卡的技术不行,加之中毒太深,这么一撕就停不下手来。

语文书的纸用光了,就撕数学教材。

进入东方红小学两个月后,教室的板凳还没有坐热,他那鼓囊囊的蓝布包里,只剩下几十个还未输完的纸卡了。

上课没有课本,对于刚入学的儿童来说,学习就是扯淡了。

据说那年期中考试,油坊生产队的田大刚同学,光荣的吃了两个鸭蛋,语文和数学的成绩全为零分。

而这期间,这个“鸭蛋”先生还私下做了成子他们半个多月的启蒙老师。

真不知道他拿啥来教他们的,估计所教的“大小多少”之类,不是错字就是别字,或者干脆就是鬼画符,不是文字。

也难怪成子他们学不会了,吃“鸭蛋”的小老师原来是个南郭先生。

老师上门家访的目的是发现了孩子的问题,要求家长多督导督导,另外要解决孩子教材的事情。

那时候可没有淘宝、当当,教材丢失就没法补了。

但这些老师不了解刚子家的状况,和他那已被生活压迫的心理变态的父母。

书念没了还念啥书啊,干脆收拾收拾滚回来吧。

生产队牛倌田爷那儿,正好缺个接他班的小放牛。

所以刚子的小学生活暂时告一段落,真的去了生产队的牛棚,干起了收拾牛粪的放牛营生。

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作的。

由此看来,任何时候的娃们都会痴迷于各种游戏。

刚子、大成子他们那个阶段对于纸卡的迷恋,就像如今的网瘾儿童一样。

但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大号叫田大刚的刚子,从小就有那种脑袋一热不计后果的禀性。

撕课本叠纸卡,和今天偷用父母的银行卡给网游充值异曲同工,不是一般的顽劣小娃能做出来的。

得有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行,明知后果严重,也能一意孤行。

这类小娃如果不是在游戏的道路上偏得太远,长大之后或许是个能干大事的主儿。

狗蛋偷鸡蛋的行为也暴露了,被他的妈妈差点捶死。

只有同党大成子侥幸逃脱,没有被父母追究。

弟弟旺子满月酒后,妈妈卫兰准备在恢复出工之前回一趟娘家。

爸爸接奶奶来家临时照应,妈妈才有了几天难得清闲的日子。

放在平时一大摊的家务,猪羊鸡鹅、菜园自留地、出工干活、还有大成子这个小娃。

妈妈全年忙活的陀罗一样,没有片刻休息的时间,只会在正月间抽出一天的空来,走娘家拜新年。

所以大成子的印象中,去卫庄的外婆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王家大庄距离卫庄有十五里路,沿着新河的大堤,一直走到与青山相连的地方就到了。

在那个没有自行车、汽车的年代,全靠两只脚走路。

这条漫长的河堤,不止一次出现在大成子童年的噩梦里。

经过一条条冲畈,一个个村落,怎么也走不到头。

也许正是有了这样每年一次长途远行的历练,那回前往飞机场的苦难行军,大成子才能最终坚持了下来。

妈妈难得一身的新衣,用竹篓背着小儿旺子,手里提了一个装着土产礼物的竹篮,大成子跟在她的身后。

娘三踏着晚秋的晨辉,走在了波光粼粼的河岸边上。

“卫兰嫂子!今天打扮这么俊,回娘家那!”

“卫兰!世川怎么没跟你一道?一个人提那么多的东西走远路能行吗?”

“大成子!你那大肚皮,别把你老娘家吃穷啦!哈哈哈!”

沿途田地里的社员都认识妈妈,不时有熟人和他们打着招呼。

“去姥姥家!成子叔!看女人眼馋就赶紧找房媳妇吧!黄花大闺女打扮起来,那才叫俊呢!哈哈哈!”

“世川不上工我们娘三吃啥啊?三婶!我们走了!你忙吧!”

“成子姥姥家吃不穷!庄后面有一座大青山呢!”

妈妈卫兰很少有这样轻松的日子,跟路边的叔婶大娘们开心的搭讪着,玩笑着。

全是善意的祝福,其中还有一些酸楚的羡慕。

那个年代的艳阳天里,对于已经出嫁的妇女们来说,走娘家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没想到平日老黄牛一般忙活的妈妈,原来也是个爱说笑的年轻人。

如果按照现在的标准,那个时候妈妈卫兰刚过二十四岁,可能还是个正在上大学享受生活的标准青年。

可勤劳的妈妈,已是有着十年出工经历的老社员了。

她们那代人生活的艰辛,是今天的青少年们无法想象的。

妈妈身板挺直,尽管背上手上都有负重,仍然行走如风步履轻盈,一点不像坐月子的病人。

在大成子的眼里,那时的妈妈英姿勃发,很像露天电影里的女民兵或是女游击队长。

“儿子!快点跟上!看见大青山了!”

她不时回头,招呼跟在身后的大儿,还会腾出手来拉着长子走上一程。

大青山的卫庄就是成子的姥姥家,也是妈妈卫兰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她在那儿摘过满身是刺的板栗,捡过松塔、蘑菇,打过烧饭的柴草。

大青山的旁边,在5、60年代有过一个省文教系统的劳教农场。

大成子老爹,“右派”分子王守仁,57至61年间,在那儿劳教过五年。

据老爹回忆,“三年困难”时期,劳改农场的日子比外边好过多了。

他们每个月有8元的生活补贴,农场里年年丰收,并没有外边的自然灾害,所以填饱肚子不是难事。

卫庄离农场不远,大成子的姥爷经常去农场拉零工,找点粗糠山芋之内的口粮,得到过成子老爹的接济,一来二去就成了患难知己。

后来奶奶带着童年时候的爸爸王世川来农场探监,住在妈妈的家里,两家的娃娃亲就这样订下了。

爸爸每次回忆这段往事,都充满了苦涩的甜蜜。

他说没有结婚前的每个春天,他都会来大青山的卫庄,进山去采割一种编草鞋的呼啦草。

据说这种草柔软结实、耐潮耐磨,是编制草鞋的上好原料。

每次都是妈妈领他上山的,还带他去附近的部队驻地看露天电影,去看驻军医院的女兵们打篮球。

如果爸爸和妈妈没有成婚之前也有爱情的话,那就是爱情了吧。

纯纯的、艳艳的,就像春天里满山盛开的映山红一样。

“妈!我走不动了!歇一会吧!”

去外婆家的路程才走了一半,大成子就已到了强弩之末,两个胯骨酸疼的蚂蚁叮咬一样。

那个时候的农村娃们是没有补钙这个概念的,生长痛最常见的表现就是胯骨疼痛,王家成至今想来都会龇牙。

都说生孩子、痛风是十级痛,娃时的生长痛简直就是童年的一次次噩梦。

也许去外婆家路程太远的缘故,每次到了姥姥家后都会犯上一次,呼天喊地也是无济于事。

那个时候农村小娃们的生长痛,有一个治疗的土法子,就是找个属虎的老人来帮助按摩一下。

大成子姥爷正好属虎,所以每次生长痛发作,都是由他老人家来主治的。

说来也奇怪,经过姥爷一通推拉捏压之后,疼痛感还真是减轻了许多。

不知道是老爷的属相把疼魔治住了,还是按摩起的作用。

“走不动也要走!过来!快点!”

妈妈的暴脾气又回来了,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厉声的吆喝大成子。

那个时候真是不知道体谅妈妈啊!

背后背着弟弟,右手提着几十斤的篮子,左手还得拖着走不动的懒娃。

“妈!我真走不动了!我腿疼!”

大成子拉着妈妈,整个身体都压在了她的左手上。

“看到了吧!走到前面那个大树荫下,我们歇会,妈给你挖鸡爪爪吃!”

当小娃去外婆家走不动路的时候,那时的妈妈们都有一个办法,就是把余下的路途分成若干个小段。

大树荫下、小桥边上、某某村庄,分段歇息。

这样有了明确的目标,就能激起娃们的兴趣和勇气,一眼望不到头的前方也就不再那么可怕了。

如果再以鸡蛋或者零食鼓励,效果会更好。

妈妈的话果然起了作用,大成子感觉腿也不怎么疼了,丢下妈妈的手就独个向前跑去。

卫兰妈妈没有食言,大树荫下给小旺换好尿片,喂了口奶,又拖着大成子在河边清洗了一下。

然后她从篮子里拿出了平时打猪草的铁铲,满河沿寻找起大儿所要的鸡爪爪来。

鸡爪爪是一种木薯类的野菜,也是过去江淮乡村儿童春夏时节最常见的零食。

田埂地头山包上,到处都是。

鸡爪爪的茎块长在地下,挖出来后剥去外皮,会露出奶白色的果肉,味道像刚出土的红芋。

《白鹿原》中鹿子霖临死之前在草丛中掏挖的羊奶奶,估计就是这种野味,只在叫法上有所不同。

陕西关中的黄土塬上,它叫羊奶奶。

而三千里外的江淮乡村,它又叫鸡爪爪。

曾几何时,这种野薯或许是大地母亲赐给穷苦人家度过荒春的口粮吧,所以它才会那么无边无际的生长。

如今的人们早已衣食无忧,家乡的田野上,这种叫爪爪的野菜,却如功成身退一般,已经很难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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