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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快到冬天的缘故,或者是先前的防控措施收到了效果。
这年的第一场冬雪之后,红石湾大队的牲口瘟疫,就戛然而止了。
就像它当初突然到来时那样,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鸡鸭鹅舍里不再有半夜毙命的家禽了,傍晚归来时,也不再出现掉队缺员的情况。
农家妇女一葫芦瓢的稻谷洒在地上,然后点兵点将一般从头到尾数了一遍。清晨放出去二十只老母鸡,现在啄实的还是二十只,一个都没有落下。那种开心啊,就差对着老天爷阿弥陀佛了。
当然,瘟疫造成的损失也很惨重。
卫兰家的茶园,疫情开始之前有一千七百多只下蛋的芦花鸡,如今只剩下五百只了,总共折损了三分之二。
在红石湾大队的二十多家养殖户中,他家只能算是中等。真有那么两三户,笼圈中的家禽全部死绝了,连一只下蛋的母鸡都没有留下。
红石湾茶厂作为大队养殖合作社的牵头人,在瘟疫最严重的那段日子,受到了几起很恶意的攻击,也给卫兰一家波澜不惊的生活,平添了几分的危机和阴影。
一天中午,全家人正在吃午饭,但听得场院里“砰、砰、砰”的几声响动,分明就是东西落地的声音。
众人慌忙离开饭桌跑出门外一看究竟,但见场院的石板地面上,七零八落的横躺着几只血肉模糊的死鸡,而扔鸡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卫兰一下子崩溃了,像所有的乡村怨妇一样,把这个缺德鬼的祖宗十八代都咒骂了一遍。
在江淮农村的乡俗中,死去的牲口扔进别人家场院,是十分不吉利的缺德事,其恶劣的程度不亚于投毒防火。
孙师傅好一番规劝,才把卫兰从地上拉了起来。
“王世川!当初能的像八哥,组织人搞这搞那,自个就是个平头老百姓也不知道丑!可有一个人想着你的好?现在报应来了吧?看你以后可逞能了!”
卫兰收拾着场院里的血迹,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到了丈夫王世川身上。
“算了算了,死了这么多牲口,大伙心里都不好受。我们家孬好还有茶厂撑着,不伤毛皮。有几户就靠着卖鸡蛋过日子,今年的年关都没法过了。卫兰,消消气,呵呵。”
王世川打着哈哈,从媳妇手里抢过簸箕,抄起铁锹就去场院外把东西掩埋掉了。
在他看来,这不算个事儿,肯定是哪家半大的小子在恶作剧。
“世川,卫兰说得对,如今的人心不像以前那么齐了。你好心肠带领大家搞养殖致富,真正领你情的我看没有几户,遇到了今年这样的天灾,第一个落埋怨的就是你。今后别再逞能啦,管好自家茶厂这一亩三分地,比啥都强。”
孙师傅搭着凉棚,眺望着山下,满脸忧虑的教导王世川。
“师傅,照你这么说,好人还不能做了,不至于吧?不就是死了几只鸡嘛,明春再孵一茬不就赚回来了?干事情哪有一帆风顺的!”
王世川自信来到红石湾这些年,不管是带着大伙种茶树搞养殖,还是平时的为人处世,从未做过啥亏心的事情。和周边几个村庄的山民,都相处的亲戚兄弟一样,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也都会喊他们夫妻过去。
所以他压根就不相信,人们会把这次鸡瘟的罪过,算在他的头上。
“好人难做啊,看着吧,这才刚开始。”
孙师傅磕去旱烟袋中的烟灰,心事重重的去操作间分拣茶叶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投掷家禽尸体的事情,每天都有发生,清晨、中午、傍晚、夜间从不固定。
红石湾茶厂的旁边都是茶园和竹林,站在山坡的高处向他家场院扔东西又不想被发现,真是太容易了。
所以王世川每次都扑了个空,十几天过去了,也没逮着这个仇家究竟是谁。
直到一天早晨,茶园的篱笆被撕开了一个大豁口,篱笆旁边的几棵茶树被拦腰砍断,才把全家人都吓蒙了。
卫兰也不骂街了,生怕躲在暗处的恶人对俩孩子下毒手,王世川的自信彻底崩溃,他决定请大队过来主持公道。
老车书记来到茶厂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听了王世川夫妇的情况介绍后,摸着白森森的断树茬口气得浑身发抖。
“世川,都发生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今天才跟我讲啊?这个狗日的,良心都给狗吃了!不行!我这就到公社去,要让这个王八蛋知道王法,让他坐班房!”
全大队一百多户山民,老书记大多知根知底,都是厚道本分的庄户人家。所以老车书记心里已经大体知道,这件恶心人的缺德事是谁做下的了。
“车书记,叫你过来就是了解一下情况,哪能因为这点破事就告到公安局去啊。在大队的大喇叭里警告一下这个家伙,下不为例就成了。对我王世川有啥不满意的地方,咱们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不能使阴招,我家又没有得罪你。鸡瘟这样的天灾哪家都躲不掉,我这两千只老母鸡都快死光了,呵呵。”
王世川不想把事情闹大,拉住车书记的后座苦笑道,阻止他去公社报案。
毕竟在这红石湾大队,他们一家是外来户。人们本来就眼红茶厂的生意兴隆,再因为这点损失就把人弄进了班房,将来他家在这里就没法立足了,就算是老车书记给他们撑腰也不行。
强龙不压地头蛇,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世川,你真是厚道人啊!哎,我这就回去广播,这个人要是不知反悔,继续干些下三滥的勾当,看我怎么收拾他,世川你到时候就不要管了!”
老车书记愤愤的踩灭烟蒂,然后就直奔大队部去了。当天晚间的大喇叭里,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他把嫌疑人前三代在大队干过的所有丑事都数落了一遍,也算是最直接的警告了。
平日里并无私仇,只是自家养殖场的损失太大,才干下了这些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泄点私愤。
这也是乡村里最不可救药的千古陋俗,又叫红眼病。如今又有了一个很文艺的网络名称,叫做底层互害。
要穷大家一起穷,凭啥我家都快揭不开锅了,你家的小日子过得优哉游哉。就算是杀敌一百自损八十,也要把你拉下水去。
自从老车书记的大喇叭警告之后,向红石湾茶厂的场院里扔死鸡、损坏茶树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了。加之隆冬将近、先前的防疫措施也收到了一些效果,这场瘟疫终于消停了下来。
但是王世川、卫兰夫妇心头上的阴霾,从此再也化不开了。
父亲王元初是人性本善论者,他认为相比山外,大山里的人们要更加淳朴善良。不能因为这件事,和周围的山民接下梁子。
既然养殖合作社的事情是老车书记在主导,王元初劝儿子乘着这次机会赶紧退社,专注于制茶一业,今后在这个大队也就谁都不会得罪了。连接山外的公路已经开通,社员们出售山货鸡蛋也不再是啥难事,一个外乡人再居中组织和安排,确实有点不合时宜。
王世川接受了父亲建议,老车书记也爽快的答应了下来,红石湾大队的养殖合作社就此解散。
今后社员们各尽其能各显神通风险自担,不管是赚钱和亏损,都怨不得别人了。
十一月的红石湾,已经进入了隆冬时节,王世川再次忙活了起来。
各地茶友们年初进货欠下的尾款,该去上门催收了。省城、县城几趟下来,骑着摩托车在全县的各个乡镇转上一圈,今年绿茶销售的所有收入,差不多就全部进账了。
在县城的淠河旅社订个房间住下,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王世川去了趟农业局。
“大师兄来啦!走,我们去喝一杯!”
田科长正准备下班,见到王世川开心的迎接天神一般,两人说说笑笑的离开了政府大院。
“兄弟,今天一般的馆子可不行啊!”
王世川笑眯眯的拍拍胀鼓鼓的挎包,向田科长暗示道。这位公家人向来抠门,每次来找他都是在单位食堂里简单凑合,从来都舍不得请他吃点大餐。
“饭店、酒菜大师兄你说了算,我今天刚发工资,有的是钞票!哈哈哈!”
田科长已经明白了王世川的意思,今年商标使用权分红的日子到了,他的心脏不由狂跳了起来。
“算了,淠河旅社的食堂不错,就去那吧。”
王世川快活的建议道,田科长愿意出血令他很感意外。太高档的饭店招待所,他这个乡下人总觉得在里边喝酒吹牛有点别扭,于是就改变了主意。
田科长主随客便,两个人朝着解放路的方向步行而去。
淠河旅社建在迎街的高台上,四五个温州人布摊随意摆放在宽大的台阶上,四周围满了上城进货的乡镇商贩。
江浙一带自古以来纺织业发达,王世川最是佩服这些温州农民,从老家纺织厂赊购十几匹的确良花布,就敢走遍全国了。
在小县城里找个市口好的旅馆长期住下,再给一点管理费,旅社的客房、台阶、廊檐,都成他们免费的仓库和门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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