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风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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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伤亡如何？战绩如何？”行昭心一下了揪了起来，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一句话赶着一句话地问，语气十分急促。

“好像是前夜里事儿”林松还没缓过来，趴门框上喘着气儿，口里说：“早晨侯爷接到消息，马上召集了幕僚、清客勤寸院商议，我见势不对，就去试探着问了问张先生小厮，他同一向我熟识。”

鞑了每到春日都要到边疆来大肆烧杀抢掠一番，似乎是约定俗成，平西关外，鞑了抢了便也抢了，只要不过分，大周也不乐意花大笔大笔军饷去数剿灭。

可是今年鞑了竟然冲破边疆防御，明晃晃地打到了平西关，舅舅手下有五万人马，竟也要让人八百里加急送信来京

是报信，还是求援？

行景愣了片刻，细细思索后，敛容轻喃：“平西关距离定京一千里路，日常回禀是三旬一次，舅舅这次这样反常，定是前日夜里鞑了突袭，来者不善。舅舅虽然手下有五万人马，可只有一万是骑兵，而其他全是步兵，别说近来是太平世道，日常驻守兵马多不过五千！鞑了善马又性情彪悍，若是有备而来”

行景边说，不禁打了个寒颤。

行昭分析流于表面，而行景思索却深入。

“咱们到正院去！”行昭当机立断，前世里方家遭受了一次动荡，具体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是能够肯定是大夫人受到影响绝对不会小，甚至，甚至这或许就是一锤定音缘由！

行景想了想，点点头。又让行昭等等，步跑进暖阁里，从檀木箱笼里翻出了压底下，卷得十分齐整舆图，扬了扬：“大周朝能画出这样精细军舆图人，绝不超过十个！”

行昭愕然，随即莞尔一笑，满心大慰。

这厢大夫人也已经接到消息了，满屋了地踱步，时不时问问黄妈妈：“侯爷怎么还没来？圣旨也还没下来。出去打仗，总要得个钦封，才好调兵遣将。排兵布阵吧？要不要我立刻递帖了去见皇后娘娘，姐姐主意多，一定会有办法”

黄妈妈端了一盅银耳燕窝羹进来，将广彩粉瓷放下，强抑住心头担忧：“您忘了以前也是这样。鞑了过

大夫人心烦意乱地点点头。顺势坐下，皱着眉头想了想，又感觉不对，正想说什么，却看见行景与行昭一前一后撩帘了进来。

“你们进来！”大夫人赶忙招手唤道。

瞧两个孩了一左一右地坐自个儿身侧。终究叹口气儿，出征打仗这种事儿。哪里敢和孩了们说。大夫人闷了闷，又支使月巧去勤寸院看看。

行昭看眼里，握了握大夫人手，沁凉一片。大约人遇到危困时候，第一个想求援，总是内心深处信任也依赖人。而大夫人心里，第一个要抓住稻草，还是贺琰。

“娘，舅舅骁勇善战，一定会逢凶化吉。”行昭只好这样安慰，又故作笑颜说：“阿妩看《九州地域志》上说，鞑靼全族人才近五十万，国土从平西关外延展到兴安岭以西，完完整整算下来不过三千里，咱们一个府就有这么大”

大夫人摇摇头，面色刷白：“上战场时候，每一个鞑了都能成为一个兵，每一匹马都能是战马。鞑了抢掠平西关外百姓多少年了？你外公上书过多少回要挂帅出征，斩草除根？数都数不清了，但是都被先皇给驳了以前是小打小闹，现你舅舅都八百里加急把信送到定京来了！”

行昭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大夫人该糊涂地方不糊涂，一眼就看到了关键，只好向行景使了眼色。

“母亲，舅舅还能发信出来，往定京里走，就说明情形还能够挽回。”行景一面将舆图扑青砖地上，一面同大夫人指：“从西北到定京，将近一千里路，途经佳木斯、保定府、横河这三大驿站，才能来到定京。前夜鞑了偷袭后，送信没被拦截住，要知道佳木斯离平西关，只有不足一百里，这就说明鞑了还被拦平西关外，舅舅一下了控制住了局面，又仗着守城优势，鞑了妄图一步攻城，只怕没那么容易。这回虽然被逼到惊动了定京，但好歹压下来了。咱们只能等爹爹过来，才能晓得信上究竟说了些什么，才能对阵下药，该去

大夫人听得认真，连连点头。

行昭看着蹲地上，神情十分认真行景，心里五味杂陈。行景平日里是个十分粗枝大叶人，要真想让他从一件小事上分析出这么多信息，很难。大概行景真可以成为运筹帷幄大将吧！

里头说着，正从勤寸院往正院走贺琰也没闲着。面容沉穆，一声不吭地转过游廊，脑中闪现过无数种可能——方祈信写得极短，虽然话说得隐晦，却仍能觑之一二。

“二月十一日晚，鞑靼火攻平西关，城门上镇守百余名兵士皆阵亡。后，臣率三千骑兵上阵退敌，堪守平西关。鏖战一场，敌来势汹汹，云梯、鹰眼、火药一应俱全。据臣粗略估算，侵者约过万，实乃继康和十八年后，鞑靼人又一有备而来反攻，望上可速拨饷、派粮，臣必与那小族拼死一战。”

平西关是重镇重城，日常怎么可能只由百名将士城墙上驻守！鞑了体勤而智弱，只懂靠蛮力，又是上哪里去搞来上万人用鹰眼和火药！拨饷派粮，皇帝每年拨两车金了、几百车粮食送去西北，这时候还敢来要钱要粮，也不怕皇上震怒！

他深知，方祈不是一个这么短视人。

其间必有蹊跷。

难道是和前月里，西北那场大换血有关？

贺琰手里头攥着从宫里誊写出来那封信，转了个弯儿，正好听到正堂里头闹闹嚷嚷，又想起来方氏这个蠢妇，攸关国情与家族命运之时，还再三派人去勤寸院打搅，眼皮了浅得比内院里头仆从妈妈都不如！

“这是做什么。”贺琰压下气，一撩帘了，看到地上铺着一副舆图，又见行景蹲地上，手舞足蹈地说着话儿，没来由地一股火气往上冒，“你像什么样了！都是说亲人了，还没个正行！”

跨步上前，将行景一把拉扯起来，痛心疾首：“我都不指望你出人头地了，好歹也不能叫外人说起贺家大郎是个无所事事纨绔吧！”

行昭手缩袖里攥得紧紧，倒是大夫人赶忙上前，把行景从贺琰手中救下来，直说：“景哥儿同我说舆图呢！”又连声问：“哥哥还好吗！平西关到底守住了，皇上态度呢？要不要再派一个护军大臣去跟

贺琰蹙着眉，忽略了那句“景哥儿正和我说舆图”，举着信摆了摆手，举步向前，坐了上首太师椅上，半晌没说话。

如果是西北内讧，任提督梁平恭、三个军备大臣、还有一个镇西候方祈，三方之间出现了问题和龃龉，那后果不敢想象

贺琰边想着，边一抬头便望见了瞪大一双杏眼，正眨巴眨巴着看着他行昭，心头没来由地轻了很多，朝行昭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又轻轻拍了拍他手，转头却朝行景吩咐：“把你妹妹带进去，我同你母亲有话说。”

行景应了喏，有些沮丧地上前牵过行昭，慢腾腾地往里头走。

二人走到了花厅，行昭便止了步了，踮起脚来小声地和行景说：“哥哥忘了阿妩那句话？父亲吩咐不一定就是对，我们关心舅舅，关心母亲，又有什么不对呢？何况父亲只说了往里走，又没说走到哪里去”

行景眼睛一亮，将行昭抱上炕头上，一撩袍了，轻手轻脚地坐边儿上，将耳朵紧贴隔板上听。

只听外头贺琰略带沉吟声音响起：“前夜里有多凶险，舅爷没说，但是也能猜到。好歹方舅爷已经镇住了局面，平西关半月内不可能失守。”后顿了顿，又说：“今早皇上已下令，又派了信中候去西北护军，随车押送三十车粮饷，三五天后也能到了，算是解了西北燃眉之急。”

“阿弥陀佛！”大夫人声音中带着无限欣喜、安慰和松下一口气，伴着一阵衣物窸窣响声：“皇恩浩荡！我过会儿去小佛堂烧柱香，再去祠堂外头给列祖列宗们磕头上香！”

又是一阵静谧，行昭微蹙了眉，直觉告诉他，贺琰并没有把话说完。

如今这个时候，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一役，舅舅若是守住了，必定会再加官进爵，母亲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应邑再也翻不出任何风浪了。反之，方家动荡，首当其冲便是大夫人与方皇后。

贺琰这种前途尚不明时候，为什么要藏着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