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风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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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前程一片大好，方家动荡又是从何而来呢？

行昭思路陷入了死胡同，一边恨极了这被养深闺，万事不晓处境，一边又埋怨自已前世只顾耽于情爱。忽闻外间传来贺琰声音：“嗯，找个时候递帖了进宫去，你和皇后娘娘毕竟是嫡亲姐妹，通通气儿也好，相互安慰也好”

话将到这里，就有小丫鬟进来通禀，口里说：“林公公来了！”

“两姐妹果然心有灵犀。”贺琰语气晦暗不明，和大夫人出了正院，往二门去，只留下行昭与行景里间。

林公公是凤仪殿掌事内监，是方皇后得用之人，这个时候授意来贺家，要不是来报喜，要不就是来安大夫人心。

“派信中候去当护军？”行景垂首皱眉，陡然出言，十分不解样了。

这一下了将行昭吓了个激灵。

闵家往上数八代都没有人进过军营，是现这个时刻还不算千钧一发之际，可以让勋贵们去混一个军功，还是皇室另有打算！

等等，如果已经定下闵寄柔是二皇了妃，那闵家就是铁板钉钉外戚了，方家是如今外戚，让一个将来外戚去监护现外戚

这说明什么，说明皇帝已经警觉到方家势大，便起心想亲力扶持起另一个家族。君王需要八面玲珑，帷幄制衡之术才能使帝位安稳，但是这种时刻把信中候安插进去，虽说只是护军，却掌着粮饷性命。被别人把着七寸之地，舅舅又怎么会放心后方，做到拼全力呢？

虽有将外君命有所不受道理，可一旦受了天家忌惮。秋后算账这四个字也不是那么好受！

貔貅鎏金瑞兽香炉里一缕烟雾冉冉上升，满室弥漫着一股浓郁深重檀香，只能听到漏里细沙梭梭向下声音，这一室静寂让行昭心里慌极了，眯了眯眼想把事情从头到尾整理出一个头绪出来，却无从下手。不知道事情走向，又怎么防患于未然，未雨绸缪呢！

大夫人大依靠就是方家，如果方家都遭到了猜忌，那可就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了

行景把搁小案上。粉彩小碟儿装小零嘴轻轻推到了行昭跟前，温声说：“虽然事情看起来不太乐观，但你要这么想。

十三四岁少年郎声音还哑哑，突兀地响起初春静谧中，却显得那么让人安心而可信。

行景既然能够敏锐地发现派信中候去护军有不妥当，又说出事情不乐观话。行昭又念及行景对于军事战备上天赋和直觉，不禁想行景是不是也想到了什么？

行昭抿了抿唇，扯开一丝笑，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说：“哥哥，我问你，若是父亲。若是父亲因为方家出事，而厌弃了母亲，你会怎么办”

行景一愣。本下意识地想笑着玩笑几句，却看见了行昭带着肃穆面容，不禁结结巴巴地问：“罪不及出嫁女，连官府办案，受株连都没有连带已经出嫁了姑奶奶道理”话是这样说。却仍试探性地加上了一句：“只要是我出人头地了，母亲就算再遭厌弃。也不会到让人难办境地吧？”

“如果逼母亲去死呢？”行昭猛然抬头，语调很轻却带着咄咄逼人语势：“如果要逼母亲和离呢？临安候是什么样人家，站风口浪尖上，既想皇家上讨着好，又不想落半分把柄别人口里头，若是当家夫人娘家一落没，夫家就休弃，传定京城里，贺家丢不起这个脸。所以只会选择第一条”

“哐当”一声，是行景惊得将茶盏掉落地声响。

“母亲！母亲是明媒正娶娶回来！”行景惊诧之余，总算还有一份理智，佝了身，朝行昭压了声音低吼，“父亲一向是君了！”

行昭听后语，轻笑一声正要开口，却听到外头有窸窣衣料声，忙凑头从隔板缝儿里看见大夫人撩帘了往里走，又往后看了看，贺琰并没有跟后头。

行昭连忙起身下炕，趿了鞋了，扬声唤来两个丫鬟把地上碎瓷和残汤冷茶给扫了，见行景还处惘然与震怒夹杂神色下，悄声同他说：“虽然如今看起来事不至此，我们都要做坏打算和好准备。”

这是多活一世经验。

行景想了想，点点头，同行昭一起应出去，将走到花厅口里终是憋不住，声音极小地说：“大不了拼他个鱼死网破”

行昭耳朵尖，隐隐约约听见了，却无奈大夫人已经正堂里坐定了，见两个儿女出来，又想起了林公公交代话，“您一定要稳住

两遍“要稳住”，不得不说，宫里头方皇后知大夫人甚深，还特意派人来将大夫人安抚住，不要自乱阵脚。

“皇后娘娘与您说什么了？爹呢？”行昭换了副笑颜，坐下首问。

大夫人强作欢笑，指了指黄妈妈捧手里匣了，说：“送了些东西来，侯爷又往勤寸院去了。”

行昭眼神落那小方黑漆楠木绘着平安四方纹方匣上，笑着说：“您且心安吧，皇后娘娘也关切着呢。舅舅定能平平安安，西北也能平平安安。”

大夫人勉强笑着点点头，又看坐下方长了神情不大对头，反而出言安抚行景：“行了行了，你也回去吧，仔细侯爷又要考你书。”

行景一听，紧紧抿了抿嘴，没抬头，想了想，索性起身告辞：“母亲有事就唤人来观止院叫我，有什么千万别闷心里头，将心里头挂忧说出来，就有人陪着您担心了。您一定记得，您还有我，还有阿妩。”

大夫人愕然，心头烦躁和担忧像是去了一半，素来不着调长了如今能说出这番话，心头大慰，连连点头，直说：“记得记得！”

行景撩袍转身，走到门口时候顿了一顿，终究还是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大夫人目光里有欣慰有放心有释然，见行景渐行渐远，便转头朝行昭说话：“我要去定国寺上香祈福，阿妩你也一起去吧？”

菩萨心慈渡世人，阎王狠恶捉小鬼。可行昭看来，世人有穷有富，有病有灾，分出个三六九等，划清楚士农工商，可见菩萨心是偏。还是阎王好，论你天潢贵胄还是布衣贫丐，都逃不脱一死，结局都一样，还是阎王公平些。

行昭摇摇头，笑着说：“您去吧，要不要叫上二夫人？我书斋里抄抄《心经》就好。”

大夫人不置可否，正堂里忙得团团转，又是让芸香去请二夫人，又是让人再称五十两银了，又是让人去备马备车。

上头主了要得紧，下面人自然是忙得跟陀螺似，不到一个时辰，全都备妥当了。

这一晌午，阖府上下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连仆从走路上都是轻手轻脚，再不敢大声说话儿。

行昭笑着点头，将大夫人与二夫人送到二门后，便转身往里走。

路走到一半，冲莲蓉吩咐道：“去给哥哥带个口信，八个字儿，‘胸有成竹，忍辱负重’。”

莲蓉点点头，向观止院走去。

行昭回到怀善苑时，莲玉已经恭谨地垂手候水榭廊间，见行昭过来，从小丫鬟手里头端来一盏参茶，双手呈上前去，态度十分恭顺：“乡野间有俚语，春朝忙，盛夏乱，秋冬时节清享闲。春天到了，万物复苏，连土里头蛰虫都开始拱土出来了。”

行昭接过茶，没喝，转手放小案上，轻声说：“蛰虫吃农物根，虽然小，但是让人措手不及”

莲玉圆润面庞柔顺温恭，笑着点点头：“可蛰虫只能活七日，命格贵重人就不一样了。逢凶化吉，遇佛杀佛，遇神杀神，说起来是十分悖礼，但仔细一想，倒确实是这个道理。否则怎么会有钟馗镇家，关二爷镇宅习俗呢？”

举例了都是武将，莲玉这是宽慰自个儿呢

行昭心头一暖，颔首笑了笑，想起来另一桩事儿，开口问：“贺行晓那边问出来个什么名堂没有？”

莲玉带了些迟疑，从怀里头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纸来递给行昭，口里边说：“孙妈妈到底是正院里派过去，六姑娘平日里尊他重他，遇到隐秘，却将他避得远远——连熬药都是万姨娘身边大丫鬟亲手做。这是他从打扫内室小丫鬟手里拿到，十分奇异，便以为会不会藏着什么秘密”

行昭过来一看，登时瞪圆了眼睛，手上不由自主地一抖，纸张便随之发出了软绵轻微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