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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刘邦驾崩、刘盈继位后的第一次朝议,便在刘盈一句‘别的事都想放在一边,先操办大行皇帝的丧事’的吩咐后,画上了一个略有些仓促的句号。

而此次朝议的内容,也并没有什么令人出乎意料的部分。

——新君年幼,由太后暂掌朝政,&nbp;&nbp;直至君王成年,本就是自春秋战国以来约定俗成的规矩。

即便今天,刘盈将这个想法透露的太过露骨了些,却也是无伤大雅。

至于刘盈最后让叔孙通官复原职,担任奉常,并制定专属于大行皇帝刘邦的礼、乐,&nbp;&nbp;其实也是题中应有之理。

乍一听上去,‘制定专属于某人的礼、乐’,或许会让人有些不明所以。

但实际上,自‘礼’‘乐’二物出现在华夏大地时起,制定礼、乐,都只意味着一件事。

——立庙!

所以,为先皇刘邦制定专属礼、乐,只是刘盈隐晦的说法;

直白点说,其实就是刘盈对叔孙通下令你们奉常牵头,朝臣百官商量着,准备给先皇立庙吧。

而为先皇立庙,放在其他时期的皇帝身上,或许多少还有些商量的空间。

但为刘邦立庙,却是根本不需要商量、考虑的。

——早在登上皇位,向天下宣布‘刘汉社稷已立’的那一天,刘邦便已经凭借开汉国祚的功绩,为死后的自己预定了一座庙!

甚至就连庙号,其实也早已注定,根本没有什么商量的必要。

鼎立社稷,&nbp;&nbp;开一朝之国祚,为太祖也。

至于刘盈为什么要在这种必将发生,也必须要做的事情上,还要用那么隐晦的措辞,却也是让朝臣百官因刘盈的‘严谨’,而在心中对刘盈更重视了一分。

首先,为先皇立庙这种事,从孝道的角度来讲,当然是没错——老爹死了,做儿子的给老爹脸上贴点金,谁都挑不出不对。

但从‘民煮’,以及尊重朝堂、尊重朝臣百官的角度上,如果天子直接下令‘我决定给老爹立庙,你们去准备准备吧’,便多少有些违背‘社稷大事,君臣共议而决’而潜规则。

尤其是刘盈尚未加冠便继承皇帝之位,就更要维序这种表面上的‘民煮’,以表现自己对朝堂、对朝臣百官的尊重了。

其次,便是一个青史未有,头一次出现在华夏历史上的尴尬问题,使得刘盈,&nbp;&nbp;并不能直接说‘朕要给先皇立庙,你们去准备准备’。

——作为开国皇帝,刘邦的庙号,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太祖!

而太祖庙,自古以来就被天下简称为太庙。

问题的关键,也正是在此。

——如今的汉室,已经有一座太庙了······

两年前的汉十年,太上皇刘煓驾崩,之后天子刘邦便下令为太上皇刘煓立庙!

而刘煓哪座庙,虽然全称是‘太上皇庙’,但简称,也已经被默认为‘太庙’了。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再给刘邦立个‘太祖庙’,那往后,汉室就会有两个太庙。

很显然,作为刘汉社稷的法理依据和法统来源,开国皇帝刘邦的庙,必须是独一无二的,绝不容混淆。

所以,刘盈才以一句‘制定礼、乐’隐晦的提醒叔孙通,以及朝中的公卿大臣们大家伙,立庙这个事儿,咱可得好好琢磨琢磨,总不能真给先皇立第二个‘太庙’啊?

很显然,朝中但凡是个叫得上名号的人物,也都听出了刘盈的这一层意图,

在散朝之后,几乎每一个有义务参与此事的朝臣,便都云集在了奉常叔孙通,以及丞相萧何、御史大夫曹参二人身边。

七天之后,刘邦入葬长陵之日,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也终是被丞相萧何摆在了新君刘盈案前。

——大行皇帝开汉国祚,功当立庙,号曰太祖。

又纵观古今,功高莫过于太祖皇帝,凡谥法皆不能论;故朝臣百官共议,谥太祖皇帝曰高。

至此,驾崩的先皇刘邦,便已是被汉室盖棺定论太祖高皇帝。

至于刘盈为老爹刘邦所立的那座庙,也自此被称之为高庙······

·

汉十二年夏五月,长安东郊。

天子刘盈的身影,早早便出现在了长乐宫以东二十里处。

就见少年天子身着冠玄,外披麻丧,头顶硫冠,额系孝带,迎风屹立于御辇旁,似是在等候什么人。

在御辇旁,则是已经被任为未央宫宦者令的小太监春陀,以及带领着禁军武卒护卫御辇两侧的郎中令武虎。

没等一会儿,就见两架明明不算陈旧,却又沾满泥尘、灰土,丝毫看不出车主身份的马车出现在天边。

马车上的马夫饶是口干舌燥,满面泥尘,也仍是不住的挥舞着马鞭;

两架马车也并不是一前一后,而似是互无关系般,自顾自飞驰在直道之上。

片刻的功夫,两架马车便已驶近,看清等候于此的御辇,也只稍放慢了些许速度。

待来到距离御辇约五十步的位置,两辆马车便随着几声老马的嘶鸣,而停在了直道之上。

几乎是在马车停稳的同一时间,就见一道略显福态的身影从其中一辆马车内钻出,顾不上整理着装,便朝着刘盈的方向小跑而来。

待看清刘盈身上的麻丧,以及头顶系着的孝带,那人终是止下脚步,神情哀痛的呆愣片刻,便无力的瘫跪在了地上。

“父皇······”

“父皇!!”

“父皇~~~~~~”

哀婉的哭嚎声响彻云间,惹得刘盈也不由再度红了眼眶。

稍走上前,含泪将那道身影从地上扶起,刘盈的语调中,也已是悄然带上了些许更咽。

“王兄······”

“嘶。”

“王兄节哀······”

吸溜一口鼻涕,又将满面崩溃的兄长刘肥从地上扶起,刘盈又不忘拍了拍兄长的胖手,以稍作抚慰。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刘交也已是从另一辆马车内走出,由一名同样身穿丧父的青年扶着走上前,眼含热泪的稍呼出一口浊气。

强自按捺住心中的哀痛,就见刘交满目疮痍的侧过身,将手臂从身旁的青年手中抽回,这才正过身,对刘盈缓缓一拱手。

“楚王臣交,参见陛下······”

“楚王太子臣刘辟非,参见陛下······”

听闻刘交父子二人这声拜喏,刘盈也只哀痛的走上前,轻轻伸出手。

“王叔请起······”

“太子请起·········”

将刘交从地上扶起,又对一旁得楚王太子刘辟非微微一点头,刘盈便自然地上前扶住刘交的胳膊,语调中,却又立时带上了更咽。

“王叔。”

“父,父皇······”

半句话都还没道出口,刘盈便又带上了哭腔,愣是没能将后半句话说完。

却见刘交惨笑着抬起头,在刘盈面庞之上深深注视片刻,才又缓缓低下头。

“陛下节哀······”

“皇兄英明神武,引天公嫉羡。”

“陛下当承继皇兄之志,以安此万里江山、宗庙社稷······”

听闻刘交此言,刘盈也垂泪一点头,又擦去眼角的泪珠,才扶着刘交转过身。

见身后的兄长刘肥,还似一个孩童般嚎哭抹泪,刘盈便扶着刘交稍走上前。

“三日前,父皇已入葬长陵。”

“王兄、王叔,不若便同朕共辇,向入长安暂歇,再往长陵吊唁吧······”

闻刘盈此言,刘肥自是置若罔闻,仍是用手臂不断地擦着泪水,活脱一副小孩被抢走玩具的模样。

倒是被刘盈扶着的刘交闻言一愣,不假思索的将手轻轻一抽。

“陛下美意,臣,受宠若惊······”

就见刘盈赶忙正过身,对刘盈稍一拱手,才面带忐忑道“然御辇,天子之物也,臣者,社稷之臣也;”

“臣子之身,而用天子之物······”

“此,恐非人臣之道。”

“还望陛下赎罪,许臣自乘车,而随于圣驾之后······”

轻声道出此言,不等刘盈开口,就见刘交已是侧过身,一副这就要回到自己马车上的架势。

见此,刘盈却再次吸了下鼻涕,才上前将刘交稍一拦。

“王叔不必如此拘谨。”

说着,刘盈又侧过身,满目哀沉的看向仍哀苦不止的兄长刘肥。

“父皇驾崩,朕未冠而肩社稷之重,纵心有言,亦欲言于人而不得。”

“王兄、王叔远来,何不稍闻朕之心语,也好使朕稍得舒心?”

却见刘交闻言,仍就没有丝毫迟疑,便再次面带愁苦的对刘盈一拱手。

“陛下所言甚是······”

“然臣以为,君臣之礼、上下之序,断不可乱之。”

“还望陛下恤臣之意,稍行宽恕;待入宫中,臣,必于陛下彻夜长谈,以疏陛下之念······”

言罢,刘交再次朝刘盈深一拜,而后便在王太子刘辟非的搀扶下,朝着不远处,那架根本看不出是‘王驾’的马车走去。

见刘交如此固执,刘盈也只好打消念头,回过身,见刘肥依旧是一副哀嚎不止的模样,面色只稍一僵。

“嗯······”

暗下稍一思虑,刘盈便调整好面容,走上前,扶起刘肥的手。

“王兄节哀······”

“待入宫中,弟于王兄,再言此间之事······”

对于刘盈口中道出的话,齐王刘肥却仍似是充耳不闻,只仍啼哭着,任由自己被刘盈扶着,向不远处的御辇走去。

待刘肥被刘盈扶上御辇,又下令回宫,御辇便缓缓朝着长安城的方向驶去。

只不过,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在御辇后,那辆坐着刘交、刘辟非父子二人的王驾之上,楚王刘交却是掀起了车帘,神情严峻的注视着不远处的御辇。

“父王。”

一声轻唤,顿时吓得刘交赶忙松开车帘,待看清是儿子刘辟非,这才不由稍松了口气。

见刘交这般模样,王太子刘辟非却是悄然皱起了眉。

“父王。”

“齐王今日之作态······”

“往日,齐王便曾为皇后养于膝下,与陛下更情同手足。”

“齐王今日之举,陛下······”

“当是不会怪罪?”

“屁话!!!”

却见刘交猛地发出一声低吼,又后怕的掀开车帘,看了看王驾周围。

确定车外没有‘隔车之耳’,刘交又略带警告的看了看御车的马夫,才终是将目光收回,满是严肃的看向眼前的刘辟非。

“陛下向来宽仁,于齐王情同手足,又稍年幼于齐王;齐王稍有僭越,陛下确或视若无睹。”

“然今之汉家,可并非只陛下做主!”

神情满带惊恐的道出一语,刘交不忘将上本身再俯下些,音量更是再压低了一分。

“寡人闻,先皇驾崩次日,陛下便于长信殿明言太后居长乐而掌朝政,直至陛下加冠!”

“——须知陛下今,年不过十五而已!”

“男年二十加冠,陛下若欲加冠亲政,还当复五载!”

“此五载,便皆由太后全掌汉室!”

说到这里,刘交的面容之上,已尽是一抹骇然,以及一抹深深地担忧。

“先皇尚在之时,吕氏,便屡屡有僭越之举。”

“更彭城之战,先皇兵败,周吕侯吕泽更威逼先皇,以立陛下为王储!”

“后周吕侯战殁代北,吕氏方稍恭谨了些;然前岁,太上皇驾崩,先皇欲易储之时,太后更只皇后之身,便迫先皇全消易储之念!”

“先皇尚在之时亦如此,何况今先皇大行,又彼时之皇后,已为今日之太后,更全掌汉祚?”

满是担忧的道出此语,刘交终是再度直起身,将车帘稍掀起一脚,望向前方的御辇的目光中,尽是忧心忡忡。

“先皇大行,皇后又以太后之身临朝。”

“齐王今日之举,纵陛下不怪,皇后,亦绝不能容······”

“唉~”

“皇兄尸骨未寒,便临此变······”

“但愿再出长安之时,寡人,仍可于齐王共出函谷,以就封国······”

语带唏嘘的道出此语,刘交却依旧抓着车帘,望向御辇的目光,也不由愈发深邃了起来。

“更况陛下,乃皇兄之子······”

“于齐王今日之举,陛下,亦未必无怀恨于心······”

“齐王······”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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