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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楼。
张弘道、张文静兄妹临窗而坐,让长街上的行人亦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整个酒楼并无太多的闲杂人等,亦没有张家的护卫守侯。
偶有来吃酒的客人,被店家好言劝走。
“鄙楼今日被张家五郎包下了,若非五郎的客人,还是请回吧”
张弘道随手夹着小菜吃了一会,见到杨果的车马从楼下经过。
“太宁先生已按李瑕的要求做了,他该能看出我并无恶意。”
张文静整理了一下帽子,也不吃菜,只顾着看着窗外,有些期待。
张弘道想了想,忽道:“李瑕要成亲了,这不是骗你,是真的。。”
“就是骗人的。”
“他要娶的或许是大理高氏。”
“我才不信。”
张弘道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
这个小问题他其实并未太在意,李瑕哪怕打算与高氏联姻,毕竟还未成亲。
一个落魄的大理士族,岂能比得上如日中天的张家?何况以自家妹妹的相貌才情,李瑕如何选还有用多想吗?
窗下,载着杨果一家人的马车已经驶过,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李瑕该快来了。”张弘道放下筷子,倒了杯酒喝着,渐又有了自若之态。
追了这么久,终于要见见那人了
李瑕贴近窗纸,透过窗纸上的破洞,望见了张家兄妹。
他裹着一件厚实的大袄,又在外面披上稠衣,遮住了自己的身形,下了楼,在长街上走了一圈,确认周围没有张家的护卫。
那么,张弘道的意思也就很明白了,想要谈一谈。
但这次双方的交易很简单,张家放了杨果、李瑕嫁祸刘家,彼此要做的事都很少,并没有继续联络的必要。
对于李瑕而言,救回杨果、给北边的世侯埋下些隐患,已到了离开的时候、
他犹豫了一会,穿过小巷,又隐进了人群之中
夕阳西下。
“走吧,他不会来了。”
张弘道抬眼看向天边的红云,喃喃道:“他也许已经出城了。”
张文静显然很失落,却是问道:“该不会是五哥其实暗地里派人要捉他吧?”
“你这话说的。”张弘道起身,又补了一句,“我没这本事。”
“是啊,五哥还真没这本事但这世上也只他能让五哥这般无可奈何了,放心吧。”
“该我安慰你,而非你安慰我。”
“我有什么好安慰?”
“李瑕都不来见你,死心吧。”
“他没看到我们罢了,我早便知这是个馊主意”
兄妹俩走过长街,张文静忍不住又回过头,望向锦楼上那个窗子。
她努力隐藏的失落在这一回眸间终是忍不住从眼底透出来,红了红眼
三日后,开封的消息传回,阿蓝答儿果然在刘家找到了史樟。
杨果已到了寿州,想必很快也要被接应过淮河。
靖节从鹿邑回来,湮灭了一些证据,收买了刘忠直派去鹿邑的人,告诉他们刘忠直已被定罪,让他们逃到宋境。
此件事似乎就这般过去
傍晚时分,张弘道才安排完善后之事,门房忽然上前递了一封拜帖。
“何人送来的?”
“一个小官人,很贵气的样子”
拜帖上没有名字,但张弘道一看字迹,神情便凝重起来。
他并未说什么,依旧是回了后院用饭,与妻儿说了会话,早早便睡下。
到了深夜,张弘道却是睁开眼,披衣而起,独自离开了府邸。
守在门外的护卫连忙跟上。
“五郎要出门?小人这就去唤人。”
“我随意逛逛,不必跟来”
这夜是十月十七,月光很亮,张弘道穿过长长的街巷,一路走到双塔寺外,站在佛塔下的开阔处站着。
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人从阴影处走出来,直走到月光当中。
张弘道回过头,这是他第一次见李瑕,于是上下扫量了对方一会,眼神更为释然。
“难怪大姐儿看得上你。”
“跟我来吧。”
李瑕转身便走,且保持着与张弘道的距离,一路到了一间小屋。
张弘道踱步进屋,讥道:“都说你是有个胆量的,今夜看来,行事也太胆小如鼠了。”
“我答应过未婚妻子会安全回去成亲,故而小心为上。”李瑕拿起茶壶,倒了两杯温水。
“没酒?”
“没有。”
“无趣。”张弘道摇了摇头,拿起破桌上的杯子,又道:“我以为你离开亳州了。”
“不急,杨公的车马缓慢,初到寿州,不宜马上就逃,我慢慢安排。”李瑕问道:“找到史樟了?”
“找到了,亏你能将人藏到刘家的猪圈里,刘太平脱不开干系。”
“我的人没事吧?”
“呵,都没见到。”张弘道淡淡道:“你找我来只为问此事?那不如问太宁先生。”
李瑕沉默了一会,问道:“你府中有人病了?我昨日看到有几个大夫进出。”
“是,大姐儿病了。你待如何?”
李瑕再次沉默,这次却是许久没说话。
张弘道饮了口温水,颇觉无味,将杯子放到一边,道:“当时在锦楼,你看到我们了?为何不来?”
“给不了张文静一个交代,不见为妥。”
“那为何又来见我?”
李瑕坦然道:“知她病了,放心不下。”
“所以呢?”
“想见她,想给她一个交代。”李瑕道:“也许我们该谈谈。”
张弘道忍不住笑起来,悠悠问道:“喜欢我家大姐儿?”
“嗯。”
“想娶她?”
“嗯。”
“聘礼?”
“张家要什么?”
“不要什么,甚至不需你入赘。只要你忠于张家,我会与我父亲好好说。”张弘道话到这里,缓缓道:“记住,是忠于张家。”
李瑕微不可觉叹息了一声,道:“来之前我便知道你提出的条件我做不到。”
“这条件不难。说句心里话,赵宋的小小知县不值得你留恋,抛了吧。至于大理高氏,没落了,不是联姻的最好选择”
“你的态度我知道。”李瑕道:“我的提议你想必不会同意,但容我估且提一提吧。”
张弘道冷笑一声,道:“那你不必说了,我们不可能让大姐儿随你走,绝无可能。我已经退了一步了,到了你让步的时候。”
“不仅如此。”李瑕根本不听他说,道:“她和高氏我都喜欢,都想娶。”
张弘道以为自己听错了,张了张嘴。
接着,他脸色凝固,眼中仿佛冒出火光。
“嘭”的一声,张弘道起身,拍案怒吼道:“李瑕!莫要欺人太甚!”
“坦白直说而已。”李瑕直视着张弘道愤怒的眼,认认真真道:“掏心窝子地说一句,我喜欢高明月,也喜欢张文静,我见到她会忍不住笑,不见她会懊悔,知她病了会牵挂”
张弘道依旧怒火中烧。
但透过李瑕那真挚的眼神,他竟觉得理解对方。他张弘道虽挚爱妻子周氏,却也有五房小妾
但,张家是何等门第,绝不容这般羞辱。
“不想死,你就闭嘴。”张弘道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你杀不了我。”
“”
“以张家今时今日的权势,我知道说这些无异于羞辱张家。”李瑕道:“但我相信我早晚有这样的资格,五郎信吗?”
“信与不信有何意义?”张弘道重新做下,缓缓道:“张家不可能同意这个要求。”
“嗯,我知道。”
“那你何必找我过来?”
“无论如何,我先说出我的态度。”李瑕道:“实话说吧,我想过再次带走她但与家族决裂,她未必会幸福。”
“你敢?!”
“我敢,但不愿。我知张柔最宠她,得不到张柔的同意,她跟着我也不会开心。”李瑕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是两个家族的事,因此,我们来谈。”
“不,可,能。”
“未必吧?你知道,我有点本事。”
“可笑。大姐儿说你是君子,我看是狂徒一个。”
张弘道气闷地又倒了一杯温水饮尽,嘴里毫无味道让他愈发气闷。
但他明白,李瑕有太多办法可以先试着见到张文静,哄她随其走。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哪知轻重
另一方面而言,这或是李瑕对张文静、对张家的尊重。
“大姐儿十七了,是大姑娘了,耽误不起了。”
“我知道。”
“你既娶不了她,别误她。”
张弘道说罢,掷下手中的杯子,径直转身出了这破屋子。
他觉得愤怒,却又感到庆幸。
庆幸今夜过来了,也庆幸李瑕没掳走张文静。
心底甚至还有隐隐的激赏,为李瑕的坦诚与担当。
但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李瑕知道自己也该马上离开了,否则张弘道一回去,未必不会派人来捉拿他。
但他还是独坐在那,思考了一会。
他早已不是那种炽热的、能不顾一切的少年,面对感情时理智、克制,考虑得也颇现实。
末了,李瑕自语了一句,走出了这间屋子。
“归根结底,还是没有足够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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