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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北城区,是出了名的贫民聚集区。

一个漏水的雨棚底下,一个胖子解开衣衫,将袍里的碎布团取下,忽的变成了一个清隽少年郎。正是晏诗。

疯汉目光灼灼的蹲在半匹泥墙边,看着她,略有忧色。

“这消息是故意放出来的,我知道。”

“薛鳌就是要用柳叶刀引我入瓮。”

晏诗把碎发撩到耳后,“但没办法,他是为我被抓的,我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疯汉点点头。

“他一直没出现,看戴玉他们模样,是真的最近没有见过他,何其看见了,那估计不会差。以薛鳌那种跋扈性格,睚眦必报,抓住柳叶刀想来应该是真的。”

“还将杀杜开的罪名按在柳叶刀头上,也只有薛鳌能干出这种事来。”

晏诗忍不住狠狠鄙夷自己这个舅舅,不过要不是他弄出这招,京城不会这么快就解封。他们进城自然也不会这般顺利。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放她进来。敢开门揖盗,自是因为有恃无恐。

“不过这也就更要命了,柳叶刀这一根筋的性子落在薛鳌手里,非去半条命不可。”

“看来,等不及师傅他们的外交手段了。先将人救出来再说,赔礼道歉这事交给那女人就行,她最擅长这个了。”

晏诗自言自语,深吸了口气,脑筋正思索着救人的办法。

疯汉见她停下,又适时的点了点头,以示他在听。

晏诗抬眼看过去,不免乐了,心中却温暖起来。

“你到底是谁呢?为什么要跟着我?”

疯汉直直看着她,嘻嘻笑起来,“囡囡,囡囡”的叫着。

“那是谁?不会是,我吧?”

晏诗循着他眼神,伸手指了指自己,一脸莫名。

疯汉立刻点点头,“囡囡……”

“你好像……认错人了。”晏诗明白了几分,肯定的说道。

“我不是你家的什么暖暖……”

“囡囡,囡囡!”疯汉似乎明白她的意思,立刻重复,以示强调。

“你这病得有点严重啊,”晏诗咬了咬牙,她可没忘记之前的过节,“你们家的风俗是要把小辈喂野兽的吗?”

疯汉闻言露出疑惑表情,随即确认道,“囡囡,喜欢!”

晏诗顿时哑口无言,“开什么玩笑,那里白骨都成了山!谁会喜欢那种地……”她忽然转过弯来。

“你是说,你的囡囡喜欢?”

疯汉立即用力点头。

“那她去了哪里?”

疯汉表情再次开始茫然,随后指着晏诗,越来越坚定,“这里,在这里。”

晏诗知道他又认错了,“唉……我也不该问你,你要是能分清,也不会认错人了。”

“那你怎么就……”

晏诗突然长大了嘴巴。

“就因为你家暖暖喜欢在那里面玩,所以她突然有一天不见了,你就四处抓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投进兽窟里。能活着出来的,就是你的什么,女儿?”

疯汉摇摇头。

“侄女?”疯汉再摇摇头。

“难道是……孙女?”

疯汉立刻点头。

晏诗没工夫去想他年纪似乎也并未很大,竟然有了孙女这件事。她此时已经被这原因狠狠的震惊到了。

“所以我是第一个活着出来的?于是你就认为我是你的,孙女?”

她终于理顺了这个逻辑。

“天,你是什么鬼变态判断法。”一阵秋凉的晚风吹过,晏诗不禁打了个寒颤。

谁会想到,她竟是这般莫名其妙,多了一个杀人如麻的,“爷爷”。

难怪当时她要杀他,他没有反抗。没死之后,还千里过来帮她。

额……晏诗如今明白后,再看着疯汉,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她从来没仔细看过他的容貌,此时才发觉,其实他的面容已布满细纹,一做表情的时候,皱纹深深,发根也已经全白了,只是平时掩盖在蓬乱如杂草的发丝下,不被察觉罢了。

对了,还有他后颈处的刺青。为何同梦里的凶手极为近似。他到底是谁?

晏诗想着,身体已经情不自禁的靠上前去,伸手轻轻拨开他的头发,看他后颈。

雨棚外昏黄的光线下,刺青朦朦胧胧的展现在她面前。

疯汉虽不解其意,有些好奇,但也他体贴的没动。

这还是第一次,距离这个同死亡挂钩的符号这般近。

她心头狂跳,似乎这图案有什么魔力似的,手指落了上去。

一点轻微的凹陷,沿着纹路蔓延。

看样子,就像一只长着三个角的小鬼。她记得不错,梦里的图样,好像只有一个半。

这是某种联系,还是,只是巧合?

晏诗思忖着,手指无意识的摩挲那个图案。

疯汉似乎觉得有些痒,缩了缩脖子。才将晏诗回了神,颇为尴尬的收回手。

“哎,你背后这个东西,从哪来的?”晏诗试探着,就像面对学生循循善诱的先生。

疯汉伸手摸了摸,她所指的那个地方,又摸了摸,似乎连自己也惊讶的表情,让晏诗决定放弃。

“严天行好像认识你,那个裴渊,是你什么人?你自己叫什么,你还记得么?”

疯汉闻言表情有些古怪。

晏诗一看心道有戏,暗暗激动,“想想?”

疯汉一会皱眉一会茫然,看得晏诗心痒难耐。

“不着急,慢慢想……”

疯汉的眉毛一起一落,复又一起。

“想起来了?是谁?”

岂料疯汉瞪着眼睛,伸手从晏诗发间取下一缕飞絮,表情又变回了茫然。

晏诗暗叹了一口气,难掩失落。

“若不是严天行那个老贼我还打不过,不然真想去找他问问。”

“把你送回你的亲人身边。咱们就此别过。你害了我,也救过我。我说过,那一剑你要不死,咱也两清了。我的仇人已经够多了,就不添你一个了。”

“反正我也不是你什么孙女,与其等你哪天醒来莫名其妙又要杀我,还是早点各奔东西的好。”

“再说我可是个危险人物,你跟在我身边可没什么好处,我也不好利用你一个老疯子,来当我的保镖吧。”

“不过那个裴渊已经死了,他是指望不上了,就看你有没有什么别的亲人。”

“最不济,也知道你叫什么吧,不然也没个称呼,挺麻烦的。”

晏诗叽里咕噜说了这么一大堆,疯汉继续点头,她忽然心神一动,“既然你跟裴渊有关系,那么很可能你也姓裴,你以为我是你孙女,这便宜说实话你有点占得过分了啊。但是既然你要这么跟着我,我也就忍了,给你一个大爷的名分吧。姓裴,名爷,裴爷,多霸气的名字,以后就这么叫你了哈。”

疯汉点点头。

晏诗忍俊不禁,指着他道,“裴,爷,就是你。记住了?”

疯汉指指自己,“呸,爷?”

晏诗乐不可支,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点点头,“对对对,呸爷,还是你厉害。没错,呸爷!”她竖了个大拇指。

“现在呢,你睡觉,我要出去一趟。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她方才已经想到了个地方,或许能提供些帮助。

……

“你怎么想的,拿那个叫什么柳叶刀的顶罪?”

“是不是太儿戏了?”

柳叶刀是杀人凶手这个传闻刚出来第三天,薛立海就将儿子唤道自己书房,不悦的质问道。

“不过是遮人耳目,不必当真。”薛鳌逗弄着手心里的小鸟,漫不经心。

看着自己儿子这副模样,薛立海就来气。

他从小就不喜欢这个儿子,不务正业,出了名的纨绔,干了多少丢人的事,还让人打成了残废,让他在官员往来间受尽嘲笑,为了薛家脸面还都是他去擦的屁股。都是被薛鳌那个木头人似的娘亲给惯的,实在想不通为何连自己父亲也这般惯着他。

若是让他来做主,宁可让一个庶子当世子,也不会选他。萍姨娘生的那孩子就不错,当然她的身子更不错,思绪滑向旖旎之处,薛立海心中顿时一热,赶紧收回思绪。怒斥到

“我自然不当真,只怕没人会当真。鱼龙卫更只会说你敷衍搪塞,随便找的替死鬼。到头来还不是怪在我们头上?”

“所以没有什么真凶,就算有我也不会去查。”薛鳌将小鸟放在肩头上,它也不会飞,原来脚下系了细绳,缠绕在薛鳌指间。

“嗯?”薛立海忍住厌恶,发出疑问。

薛鳌终于抬起头来,“因为不管查出凶手是谁,只要不是你我,不是薛家人,王英都不会接受的。这对他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干。”

“要不是他没被逼到这程度,我都要怀疑是他亲手主导的好戏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

“这个传言我另有妙处,且当顺便应付应付场面吧,皇上问起,你就尽管推到柳叶刀身上。”

“荒谬!这人是什么人,又为何要杀杜开?”

“随便找个理由,比如杜开调戏他门派女弟子,或者客栈里为抢一张上房。再不济,柳叶刀嫉妒杜开还有一只眼睛。”

薛立海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喘了半天才道,“胡来!”

薛鳌无所谓的挑了挑眉毛,就差双手一摊,说“那你自己看着办”了。

这个逆子自从得了薛由青眼就越发目无尊长,薛立海也司空见惯了。眉毛抽动着,终究平复了情绪,继续问,“那这事你准备如何应对?难道就任由他们将这脏水泼到我们头上?”

薛鳌嘟起嘴巴,轻吹出一口气,“西北叛乱,他们有的是事情忙,一时半会,顾不上我们这了。”

“真的?”

薛鳌点点头。

薛立海犹自不放心,“我还是多和那些个官员们走动走动,有备无患。”

薛鳌再次露出“您请便”的敷衍表情,语气淡淡“父亲若没有旁的是,我便先退下了。”

薛立海赶紧挥了挥手,转过身去。

薛鳌离开父亲所住院落,临旁的温柳院便是侯府夫人住处。

他朝该处望了一眼,该处户窗紧闭,重门深锁,白日间也庭院幽寂,不闻人语,待日薄西山,暮色昏昏,更俨然死地。

他犹豫驻足,转向便进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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