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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舒城在哪儿?”
晏诗毫不客气出声看着程风。
程风明显察觉晏诗情绪起了变化,却不知缘由。只得照实说,“王爷去中帐还未回……”
“回来了?”
赢舒城的声音骤然在几十步外响起。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晏诗脸上泛起笑,不阴不阳。看着远处加快了脚步的赢舒城,和后头跟着的黑子。
“曹操又是谁?”
赢舒城锦帽貂裘,满面春风,阔步走来,显然心情极好。
程风不知何时退了开去,晏诗负手前行,笑得眉眼弯弯,“曹操就是故事里被铁锁连环计杀得大败的人。”
“噢?那我可不是曹操。”
看着逐渐靠近而清晰的疏阔眉眼,她越发觉得对方捉摸不透。“对,你当然不是。”
“曹操可不会自己对自己人用。”
赢舒城眼中精光一闪,周围除了黑子,并无旁人,“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怎么样,我这个学生,没有丢傅先生的脸吧!”
他在晏诗身前站定,雄奇英武之气扑面而来,今日听旨,衣冠甚伟,让晏诗有种错觉,眼前站着的,是一位龙骧虎视的年轻帝王。
双手按上晏诗的双肩,他仔细打量,“可有受伤?”
日光从他头顶洒下,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雪。
她觉得面前这人比雪片飘在脸上,还要让她冷得多,“居然真的是你!”
她几乎咬牙切齿,低吼道:“我告诉你这个,不是让你这么用的!”
“我知道。”
赢舒城横向挪了半步,彻底挡住阿恒和小忠等人的视线,“但是诗儿,你别忘了,不是只有对岸的才是敌人。”
“我没有对自己人用,因为他们,从来就不是自己人。”
晏诗檀口半张,想说什么,却终究未发一言。
乱中取栗,这是她和他事前都商定好的。
就这点上来说,他做得极好,很好,非常好。能对这样的近乎完美的计划加以改良,反其道而用之,几乎没有任何瑕疵可以挑剔。
只是……
有什么背离了她的初衷。
她对于天下争霸,始终存着模糊而绮丽的幻想,吞吐日月,翻云覆雨,搅弄风云。以为只要手段够强,就可以兵不血刃,天下归心。
可仅凭着她个人势单力薄,和穆王区区五万州兵,就想要如此覆灭一个王朝,收编六州兵员土地,任谁来都只能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乱中取栗四个字,说起来不过唇齿一碰,可她忘记了,这当头的一个乱字,便是千万人的血。
今天她看见的,那些新搭建的帐篷里的,不过是九牛一毛。
“报仇,起义,都是要流血的。”
“你的剑可以选择杀他不杀我,可是战事一起,谁该死谁不该,谁的血该流谁的血不该流,流多少,我控制不了,你也控制不了,就算你是神仙也不行。”赢舒城的话温和而坚决,一声声敲击在耳畔。
如果她为了自己的不公而拔剑,却又造成更多的不公,那她还该不该继续?
是该学那荆轲专诸,将皇帝薛由一剑刺死,还是该学那周武王,将整个王朝连根拔起?连同这棵大树上的鱼龙卫薛家彻底捣碎?
她突然陷入了茫然。
头上的雪,好像停了。
原是一件毛皮斗篷不知何时披在了她身上,通体纯黑,无一毛杂色。
“王爷,这是御赐之物……不妥。”
“没事,就给她。”
“问就是让众将士皆领受天恩。”
“王爷英明。”
“想不明白就回帐子里慢慢想,不必在这风雪天里站着。”
温暖的大掌抵在背上,将她往里带。
晏诗这才回过神来,发现阿恒他们还跟着自己在这雪地里站了许久,颇为过意不去。
忙为他们引荐道,“他们是……”
又觉得此处说话不宜,还是先让人接收了这东西要紧。
于是转了话头,命人将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打开,“人一会我再介绍,先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雪地上,摆了小山似的高,全是结结实实的桐油藤甲。
“这是什么?”
“试试不就知道了?”
“如何试法?”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穆王眼睛骤然一亮,“真的?”
忙命人搬来草人,当场便穿戴起来,命黑子动手。
黑子使军刀,屡屡滑开,弄得他苦不堪言。唯有使出更大的力气,才能在藤甲上留下痕迹。
“王爷,真的神了!”
黑子越是费劲越是兴奋,气喘吁吁地转头过来冲穆王道。
“我来试试。”赢舒城整了整腰带,冲递刀过来的黑子摆摆手,冲晏诗道,“能否借剑一用?”
晏诗莞尔,抽剑递给他。
辟水在女子手中略显粗重,可一到穆王手里,便顿时秀气如竹枝一般。
任他如何用力,也不过是比黑子更深的留下浅白色的痕迹罢了。
“果然厉害!”穆王抚摸着上头的伤痕,目不转睛道。
晏诗点点头,“长矛,加上骑兵冲力,才比较容易透甲而过。”
“原来如此!”
“那要是,对上你这样的武林中人呢?”穆王兴致勃勃地看着她,将辟水递还回去。
晏诗接剑想了想,“应当三成力吧,破开。”
“试试。”穆王怂恿着。
程风和黑子等亲卫也悬悬而望。
“傅兄弟,下手轻点。”
“知道。”晏诗答着,手腕一抬一送,两成力,刺了出去。
“噗”的一声,好似泡沫被戳破,还没有雪落的声音大,藤甲就被扎了个透。
前胸后背,各一个洞。
不仅穆王军等人惊掉了下巴,最惊讶的却要数晏诗自己。
她不敢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她没想到,三种内息合为一体的结果,并不是等于三那般简单。
面对场上那个神情懊恼的少女,程风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不免有些后怕。这娇小随和的少女,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要比自家王爷可怕得多。
“这……”
“是我错了,”穆王平复好震惊的情绪开口道,“你和一般武林人士,是两类。”
“可惜了……”
“不可惜,我用来细细研究,上头的油好像有点意思。”
“算你识相。”
兰小忠忍不住开口。
穆王军皆看了他一眼。
“这些都是你们做的?”
穆王好奇地打量阿恒等人。
小忠挺起腰板,冲穆王点了点头。
穆王又重新取了一副,掂了掂,“比纯质的藤要重许多。”
“但比起你们身上的铁甲,可轻太多了。”晏诗冲黑子道。
“不错!”穆王兴奋道。
“而且这东西下水还能增加浮力,泅渡时可省不少力气!”
“你方才说水火不侵?”
晏诗动了动脑,“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
“这上头不是油?”
“是。”
“那遇火就燃,怎么可能水火不侵。”黑子抱在怀中嗅了嗅,压根不信。
“赌一把?”
兰小忠诧异道,“阿羽,这个我可没跟你说过,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月神告诉我的。”
小忠露出了然神色,不再多言。
穆王却是被他们的对话吸引了注意,“看来,此番碧月宫之行,你又多了很多秘密。”
“女人本来就很多秘密。”
赢舒城失笑,“难得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女人,我以为你早忘了。”
她翻了个白眼,一把夺过士卒送来的火把,冲黑子道,“一年俸禄。”
“哎……”
火把径直伸到藤甲跟前。所有声音都停止了。
内里的草人瞬间着了火,开始焦黑,起烟,肉眼可见的萎缩下去,藤甲却没什么变化。
直到内里的草人已完全燃尽,只剩下了木架子,藤甲啪嗒一声落到架子上,未损分毫。
“是这油护住它!”
穆王伸手便去拿起查看。
“哎烫……”
话没出口,穆王就疼得猛缩回手,“嘶……”
依旧哈哈大笑起来,“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它叫什么?”他转身问。
“藤甲。”
“藤甲!”
穆王咂摸了几下,兴奋之情难掩。
“这里有多少!”
“三千。”
“三千!”
穆王眼中精光四溅,眉目飞扬,用力拍了拍晏诗的肩膀,“你真是我的福将!”
随即转头吩咐亲卫,“命人拿下去,赶紧操练起来。”
接着便扬手道,“来,外头风大,几位兄弟进来一叙!”
晏诗冲小忠他们笑笑,一同入账。
经过黑子身旁时,她眨眨眼,“一年俸禄。”
“我压的是你赢!”黑子后头赶忙大叫。
后头笑声一片。
不入暖屋不知风雪之寒,一路行来都未见得如何,倒是一入暖屋,便叫这巫耶族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呼,西北可真冷。”
“不过没了风,比起咱们那好像要暖些。”
“不要多说!”
“他们……”晏诗刚要开口。
“我知道,”穆王一一扫过他们几人,“西南群山深处的朋友,没说错吧。”
晏诗笑着闭了嘴,点点头。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此言一出,阿恒他们的表情,迅速绷紧。
“最多算是偷渡而已,不比你揭竿起义的胆子大。”
“偷渡?”
“罢了,”陌生的名词丝毫抵消不了他内心的激动,“只是我这是自家的事,你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勾结外人,我比对岸那个可还要惨上十倍。”
“那藤甲你要不要,不要退回去好咯。还有一些草药丹丸什么的,咱又不强买强卖,是吧。”晏诗转头冲阿恒他们道,想示意他们勿要紧张。
“呵……”穆王无奈地笑笑,“你真是,一点玩笑也开不得。”
“既然你都如此情重,千里送鹅毛,我又岂能推却,东西我收下了,人也一样。”
“先说清楚,这可不是白送的。你想要,拿东西来换。”
“想要什么,你说。”
晏诗转身看向阿恒,“你们说。”
“先要一些作物良种,和纺织及农耕器具,还有一些药品。”
“没问题,我派个人带你去相应的地方,把你需要的东西一一记下来,齐备了再差人同你们送回去。”
阿恒几人面露喜色,顺利得都有点不敢相信,对视一眼,才道,“好。”
“程风!进来。”
这种事,自然是派心腹去办,才能放心。程风这人机灵,最合适不过。
“挑几个稳妥的人,你亲自去一趟。”
晏诗摇摇头,“不止一趟。”
“我想过了,寨子里的藤甲,还有其他好东西,出一批运一批,欢姨兰婆她们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我们派一队人马沿途保护,阿恒,你再挑几个族人,组建一支专业的运输队,只管内外物资流通。我的人只在山外接应你们,你们自己进去。这样,你们不仅能时时回家尽孝,也可以改善族人的生活。你们觉得呢?”
“嗯,可以!”
阿恒和几人连连点头。
“不过这样一来风险就大大增加,你看呢,是一锤子买卖还是长期合作?”
晏诗转头看向穆王。
他舔了舔刚饮过茶的唇边,眼神晶亮,“我不会与外敌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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