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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未说完,这一剑便已穿喉而过,那小郭子双目圆睁,手指着来人,随着那人将剑一抽,他便软软向前扑倒。
事发突然,那二人距离又太近,穆王和晏诗虽第一时间便察觉,奈何来不及制止,只得眼睁睁看着剑锋刺进小郭子的喉咙。
就在一旁的昱王亲卫反应过来时,已是血光飞泼,淋漓各处,自己衣甲上亦是点点猩红。
晏诗风似的赶到,足下几乎与小郭子的身体同时落地。
她忙俯身将其翻过身来,急急问道,“哪个门派?”
然小郭子直愣愣地维持被刺时的姿态,嘴唇微动想说什么,终不成字,只余“嗬嗬”之声,在晏诗臂弯中抽搐。
“会写字吗?写出来!”晏诗一把握住他僵硬竖直的手指,将手掌放上指尖。却随着抽搐渐止,小郭子彻底没了动弹。
“你是……”昱王亲卫率先看向出剑者。
“不才乃是七星剑派,甄华。”
晏诗遽然回头,她当时就认出是甄华,此刻不顾自己被染红的半身鲜血,极为愤怒盯着他。
“怎么就给杀了?”昱王亲卫蹙眉问道。
甄华对她歉然点头,答那亲卫,亦是向她解释,“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可是不能再让他继续了!”
“为什么?”
“还没看出来吗,他是杨吉的奸细!”
“挑拨完穆王爷和众将士的关系,见事情败露,心知自己难逃一死,便又想借此挑拨武林中人同联军的关系,给他继续说下去,只会人心浮动,疑虑重重。不如不听!”
“也有道理。”在场众人纷纷赞同。
昱王亦点点头,转头冲穆王道,“人都已经死了,到此为止吧。”
这话说得隐晦,他相信以穆王之智定然能听懂。
这些武林人士的愤怒方才平息下去,若再追究下去,又没了人证,翻查起来,必然动乱。届时联军分崩离析,朝野敌对再起,甚至把江湖逼反,这责任,谁也担不起。
穆王不怕乱,只是好不容易才营造如今二虎相争,独己得利的局面,只因这一场风波就此破坏,致使后面一连串的计划全盘落空,未免太过可惜。
且届时杨吉趁乱过江,入主中原,众军各自为战,山河倾覆,黎民离乱,皆因穆王一时不忿,要面子而不顾大局,天下动乱的黑锅扣他一人身上,可殊为不智。
不得已只好忍下这口郁气,面上无须遮掩,阴沉得宛若头顶铅云。“未免彼此猜忌,内斗不休,让反贼得了便宜,此事就到这里。”
然话锋一转,“可是江湖事了,军中的还有军法。阵前尚且如此没有规矩,都当军法是儿戏不成!”
“昱王爷,您也别和稀泥,谁挑唆的您,不用说我也知道。按理闯营罪当斩,这里这么多的人,您老最是公私分明,给断断?”
这一番得理不饶人的话,宇文修竟然半点也没为难,笑得一脸欣慰和煦,“这你放心,早让人去抓了。”
言罢一挥手,军卒又拉出十几个人,皆是各军营中将官的亲随,以扰乱视听,蛊惑主上为名,行刑示众,引为鉴戒。
“都是这些个小人在主将身边嚼舌根,才惹来这场祸事。该罚,当罚!人我给你带来了,要怎么处置,你发话。我没意见。”
赢舒城视线一一扫过跪着的众人,全是熟面孔。往日皆在各军将领身边伺候的。四军都有,一个不落。此刻一个个脊背挺直,朝他怒目而视。
只一眼,穆王心里就跟明镜似的,这等人物说大不大,说小却也关键得很。入不了徐猛四人的眼,可却是中层将官们的心腹。打杀了他们,就是得罪下面大半数将官,就是在打众军的脸。
昱王前头说着抓人处罚,原来早就在这等着。出手老辣,逼他画地为牢。
他要打,昱王便让他亲手打出穆王军和联军的隔阂仇怨,让本就同众军不睦的穆王军,在营中寸步难行。
赢舒城笑了笑,眼中却没多少笑意,“既是让老王爷执法,便听您的,我军中还没有过这般没规矩的,一会下手没个轻重,伤了联军的情分。还是跟老王爷学习学习。”
昱王也意会地笑起来,“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发话了。你可不许心怀怨尤啊。”
就差明说要抬手轻放了,穆王似笑非笑,“自是不会。穆王军将士的去留,就看老王爷的了。”
言罢,仿佛商量好似的,众人身周的穆王军帐篷骤然一收,无数雪片激散飘起,蘑菇似的伞盖没了,露出大片白茫茫的旷远天地来,狂风割面,雪沫迷眼,众人身上一寒,才意识到对方拔营而走之言,并非一句空话。亦发觉,原来这些沉默的帐篷,竟为自己遮挡了这般大的风雪。
宇文修也不禁紧了紧身上貂裘,清咳一声,冲这些押着人道,“你们也都是军中的老人了,当辅佐主将更好的杀敌建功才是。”
“大敌当前,不思如何对敌,却学那妇人,做口舌之功,这等不堪流言,不说约束下边也就罢了,还反倒惊扰将官,酿成此等祸事来,险些让奸贼得逞。你们可知罪?”
几人彼此对视,皆知自己不过是替罪羊,上头的决定,根本不关下面将官之事,王爷将军身边的亲卫一个个好端端,偏生拿他们说事。
自是心中不忿,愤愤道,“末将只是照实说,万一,万一有奸贼正好在我们营里,岂非比杨贼更加危险?”
“是啊,肃清内贼,保护主将本就是我等分内之责!”
“就是,我不服!不关我们的事,明明是有人挑起的,干吗打我们!”
“好啊,居然还不思悔改,来人呐,给我打!看你们还嘴硬不嘴硬!”
当下即扒了衣服,光着屁股架在这雪地上受罚。一时棍棒夯下的闷响此起彼伏,个个脸色憋得涨红,却无人吭一声。众目睽睽之下,也不知他们是面上更疼,还是身上更疼。
昱王抱着手,转头看向穆王,依旧和煦,“怎么样,这下痛快了吧。”
穆王在风雪中伫立如寒松,缓缓道,“他们说得对啊,挑头的还好端端地站着呢。怎好看着同袍替自己受过?”
话是冲昱王,可目光却只扫向孟奢,和他身旁心腹,黄俊。
此人今日最是吆五喝六,不管他是不是幕后之人,既然上了台来,由他开了场,自然也要由他落了这大幕才行,否则当如何收场?
宇文修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黄俊神色紧张,拉着孟奢手臂不肯松手。
他今次扮演的角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心知今日不杀此人,是没法收场的,不论是对穆王而言,还是对武林众人而言。
于是昱王看向孟奢,“穆王这话说得不错,此人不仅挑拨孟奢将军,带兵闯营,更对武林众人口出恶言,实乃罪大恶极,万死莫赎,按例当斩。”
“孟将军,你没有异议吧?”
这是明显要将孟奢的罪过让这小子一起担了。
看着儿时伙伴惊恐求助的眼神,孟奢一时没有吭声。
“若不是他挑头,鼓动你,你又怎会听信谗言,来召集本王和诸将士?”
“仅凭一个伙夫之言就敢对王爷大呼小叫,这个人如此骄狂,实非良伴。我爷爷同你叔叔差不多,今日就当代他替你处置个奴婢了。”宇文修看似苦口婆心,实则细数其罪过,钉死罪名。
那人浑身颤抖,扑通跪在雪地里,抱着孟奢的腿死死不撒手,泪流满面,只顾着摇头,极是凄惨。若非亲见,极难想象他前一刻的嚣张模样。
“王爷……”
孟奢难得的低声,话未出口,却尽是恳求。
他怎会不知伙夫之言,可是他历来看不惯赢舒城,有此良机,即便怀疑是有人刻意为之,想来自己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又怎甘心错过。谁知酿成如今局面?
“如此没规矩之人,他落得今日如此下场,也是你姑息纵容的结果。别说了,就凭军心动荡四字,他这条命,便保不住。”
这话明摆着已经是在警告孟奢了。眼下虽是在处置谣言一事,可他方才同武林惹起的众怒,可还存在着。军心动荡之责,孟奢自己都尚要多做弥补,何况身边的一个亲卫?
这人不愧自小跟在孟奢身边,这话他也听明白了。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孟奢有过,便是他以命相担的时刻了。
他笑了起来,松开孟奢,拔出自己的刀,冲众人大吼道,“是我,都是我,怂恿将军对付赢舒城。谁让他得了件狐裘就这般招摇。还有你们,本来就是草包,废物,还说不得?”
“是我说的,有什么冲我来,我现在就把命赔给你们,不就是脑袋上一个碗大的疤,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英雄好汉!啊……”说着大叫一声,挥刀自裁。
孟奢紧抿双唇,虽皱起眉头,眼露痛惜,却终究未发一言。
却见他喊了半天,刀仍高高举起,半天不肯往下落。
又叫了一声,“啊……”中气十足,气韵悠长,刀却仍没动。
人群中有人嗤笑出声,接着便是一片。
孟奢牙关紧咬,脸色铁青,目光已有恼怒之意。
那人将刀柄递给孟奢,可怜兮兮哀求道,“奢哥儿,你来吧,你知道的,我自小就怕疼。”
孟奢刚欲伸手,却半道转了向,拉他肩膀将他带起,往前走去,“没事的。”
继而扬声道,“既然你是惹怒了穆王爷,理应交由穆王爷处置,也让大伙看看,我孟家军,敢作敢当,不是改名换姓,遮遮掩掩的缩头乌龟!”
接着将他往穆王处推了一把,“去吧,穆王的刀快,不疼的。”
黄俊往前踉跄两步,回头痴望孟奢,讷讷应声,“噢。”
眼见人真要走近,穆王吩咐,“拦住他。”
黑子等人即刻架刀,将对方阻在外头。
“既然孟将军知道是自己带兵无方,就烦请自己动手,清理门户吧。何况本王体恤他一片忠诚之心,想死在自己主子的刀下,又怎会不允。”
那人回头惨兮兮看着孟奢,眼中的期盼不言而喻。
孟奢一口牙齿几欲咬碎,越过玩伴的身影看向穆王,那冷峻的眉眼,知晓他就是要报今日之仇,逼自己手刃亲朋,霎时间五内俱焚,上前两步,闭目抽刀!
鲜血溅面,儿时玩伴果然未发一声,啪嗒倒地。
再睁眼时,看向穆王的目光已是血红一片。
“我会记得的。”他轻轻做出了口型。
穆王报之以一个轻蔑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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