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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的山野中,喊杀声毫无预兆地响起,一下便是铺天盖地,随着声浪震耳,两侧山头上火把渐次亮起,直绵延往前路去,暗黑不见五指的夜幕里星火漫布,人影连天,红色岩流般扑将下来!
两侧山谷深处,足音纷沓,是马蹄声!
众人此时才惊觉,穆王因何出此言。
不待他二话,即刻后军变前军,随身携带的火把亮起,行迹已露,自不必遮掩,让火光照亮前路,调转马头朝来路策马扬鞭,纵蹄狂奔。
前军落于其后,疾驰中让开些路,将穆王拱卫其中,仓促变阵,依旧井然有序,这四千人马,皆是云州千锤百炼的精兵。
只是随着伏兵尽现,身后追击马蹄声隆,穆王军人人心头划过一道惊电,露出漆黑而狰狞的风回谷伏击真相。
对方竟然已早早设下埋伏,就在这九曲回肠的峡谷两侧!
不想己方临时变卦意欲撤走,掉头之处此处恰是袋口。敌军伏兵才迫不得已尽数现身,连同两侧山谷中准备封口,堵截自己后路的骑兵,根本数不清埋伏有多少人马!
此刻追兵借山势俯冲而下,又熟悉地形,黑夜里如履平地,士气高涨,正在后头紧咬不放,令人肝颤的马蹄声仿佛就响在耳边,西北骑兵的杀气令他们如芒在背。
惊愕退去后便是浓浓的疑惑,他们自己亦是出发之时才得知自己此行目的,可对方竟然有了如此布置,消息究竟是从哪里泄露的?
若不是怨女峰冒险示警,王爷及时判断果决喝止,对上后头那些磨刀霍霍的煞星,自己这些人,只怕再来一个这么多,也只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剩任人宰割的份。
弄不好一夜之间,云州就要换了新的主人。
一念及此,程风冷汗直流。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这汗是后怕还是紧张。只差一点,他就将王爷和四千同袍带入黄泉路!
此刻他唯有紧紧跟随在穆王身后,以期挡住那不知何时,不知何处会射来的冷箭!
赢舒城此刻也是汗湿衣衫,对方是冲自己来的?
可出发之后,自己才露出的真容。应该不知道由自己亲自带队。
那么,便是风回谷偷袭一事泄露了。
兰小忠果然是个难得的人才,颠簸的马背上,他此刻还难免分心想到,预言竟然如此精准!说全军覆没,如此精心设计的埋伏,能不全军覆没吗?
从怨女峰那边传出的情报上看,风回谷就是个空营地,怎会埋伏这么多人?
杨吉人手本就不足,定然不会长期放着人马在此。消息走漏,定然就是在自己出发前后!
回去定要好好彻查!
而且晏诗为了提前向他示警,必然惊动杨吉,粮草之处,要害所在,杨吉必然不顾一切驰援怨女峰!就算是他换做杨吉,哪怕封死所有渡河通道,也要将晏诗一行,摁死在乐水北岸!
今夜弄不好,就是两路皆败,为他人做嫁衣。
今夜过后,只怕渔翁就只剩联军众将了。
蓦地心中一震!
他北上行军,必然经过联军防区,且出发前他曾去过昱王中帐,同他商定好,红色信号发出之际,便是袭粮得手之时。联军上下可趁杨吉军心大乱,大举进攻。
想来,怨女峰没有防备,只是风回谷,那么便不是自己军中,而是在联军内部!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几乎将缰绳也捏断,赢舒城心头如受火燎烤。
为了他这送上门的鸭子能全身而退,晏诗不惜将自己和两千人的性命赌在那里。
换而言之,他这条命,包括此行带来的四千条人命,全是踩在怨女峰两千具血肉和白骨上才活下来的!
怨女峰,怨女峰,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名字!
因此无论如何,此番他定要回去!就是饮血吞粪,手足尽断,爬也要爬回去!无论是为了晏诗,还是云州百姓,穆王军!
穆王心头惊怒痛惜如万马驰骋,面色却越发坚毅非常。
后头喊杀声马蹄声震彻九天,衰草被马蹄踏碎,枯梗石砾激射飞扬。
纵使穆王军及时后撤,却因战马终究远逊杨军,地形亦不如对方熟稔,双方距离正在一点点地被拉短。
心跳如雷中,一支羽箭射中了最后一匹军马的后腿,马嘶凄厉!
若非那个军卒及时稳住重心,差点就要一啼踏空,人马朝前跌去。
有个百戍长狠声道,“王爷!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的,我带五百人留下断后,您带人先走!”
“没用的!全填在这里也不够!”穆王飞快接口。..
“怨女峰出事了,他们不敢追太远,”赢舒城忍着心头钝痛出口,“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渡口了。那有人接应,就安全了!”
话音刚落,后头一名士卒的闷哼紧接而至!
低低的响起,立刻淹没在后头狂放兴奋的喊声中,被马蹄声踏得粉碎。
“王爷,让我留下来吧,已经进入一箭之地了……”
那个受伤士卒并未多言,也没有人回头看他身后插着的箭矢。
都是生死战场上的兄弟,受伤的语气难道还听不出来?
他自觉回不去了,与其这样袒露背部被敌人白白射死,不如迎面相抗,为同袍争取一线生机!
慨当以慷,死得其所。
这种情绪,他们已经见得太多,也是所有人心中自己生命的最后模样。就像血腥味,只需一丝就能嗅得出来的。
“王爷,我也留下!我罗五,不愿这样死!”
“我也愿意留下!”
“还有我!”
“快下命令吧,王爷!我老胡不怕死,但就怕这样死!窝囊!”
“没错!要不是王爷相救,我这条命早没了。这下还给王爷,我心甘情愿!”
“杀他一个够本,两个赚了!”
“是啊,路途狭窄,只要堵住了,即便打不过,他们要追,也得从我山豹的尸体上跨过去!”还是那个百戍长,姓刘,名山豹。
队伍中接连响起激愤之音,谁都明白,这样下去,确非明智之选。程风亦开口,“王爷。”
穆王咬紧牙关,闭目一瞬,沉声吩咐,“命刘山豹带领五百人殿后,如果可以,要活着,等我杀回来!”
“是!”
众人皆红了眼眶,心知此去定无再见之期,唯有忠魂不散,望同袍来日马蹄重踏,剑履怒州。
五百人叱咤如雷,竟压过了后头滚滚洪流。
随着那声誓言,后军一队脱离了己方阵型,如龙的军阵中,尾部漂亮的急停之后,不再留恋远去的大军,当即调转了马头,朝杨吉伏军迎面冲去。
喊杀声喷薄而出,同接踵而来的撞击和痛呼混合成一首血与泪的送行曲。
声响逐渐远去,酸涩却在众人心头翻滚,任寒风吹散眼眶的热意,努力睁眼看清前方道路。
然不过是片刻,这数百人的性命争取来的宁静,就被后头再次响起的急促马蹄所踏破。
“快!”
“前方就是渡口了!”
穆王一声大喝,高举马鞭,重重抽下!
马儿纵声嘶鸣,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前方。
绕过最后一个山坳,乐水怒涛声骤然清晰,轰隆响彻耳畔,渡口在望。
早有王大宝麾下将士再次等候。
听闻马蹄渐近,又见火把亮处,当先一驹马匹高健,上头人魁梧凛然,不是王爷是谁,忙命令开船前往相迎。
后头追兵遥遥得见他们上船,领头那人下令止住追击。
“别追了!”
“头儿!就差这点距离,老子开船过去,绝对能让他们回不了营!”
头冷冷摇了摇头,“粮草出事了,这几千人马定是调虎离山,只不过是钓饵,可能那群乌合之众正趁隙攻击我军大营。我们已经出来得太久,不应再追,不过是杂毛而已。速速回营!”
“是!”
正欲他们拨转马头,即将回防,忽听前头渡口处传来一人纵声高呼:
“谢杨将军厚情款待,来日本王定当全数奉还!”
杨军将领闻言骤然回头!
火把之中,一人龙骧虎步,傲立甲板,不是穆王赢舒城却又是谁?
这才知道竟然是穆王亲自带队偷袭风回谷,若抓得此人,可当剿灭五万穆王军!
领头那人顿时捶胸顿首,立即再次拨转马头,率兵冲杀过去。
弓如满月,箭若流星,蝗虫一般扑向岸边战船!
可惜时机已逝,纵然马蹄声烈,霹雳弦惊,却也只是溅起水花成片,衰草扬天,眼睁睁看着穆王随船远去,隐没于江雾之中。
“再快些!”
穆王沉声吩咐道。
程风想说,“已经照令全速航行了,”终究尽数咽下,道了声“是”躬身离开。
他知道王爷在忧虑什么。
此时距离怨女峰信号发出已过半个时辰。就算是普通人,也该反应过来了。
何况杨吉是何等样人?在他的地盘,烧掉他二十万大军的粮草,这不仅捋了虎须一把,甚至还连根拔起!他怎能不怒?
怨女峰虽比风回谷远些,可相距大营也就半个时辰多一刻!而此时,已是半个时辰过去,援兵顷刻便至。
他眼下身处江心,视线被江雾群山所遮,怨女峰处情形他看不见。可纵使此时那处火光冲天,亮如白昼,也不能消减他心头的焦愁忧惧于分毫!
火光盈身,温暖明亮,然更前头,更宽广的黑暗粘稠如浆,叫人看不清前后左右,有那么一刹那,仿佛脚下的航船正行驶在忘川之上,没有前路,也无归程。
赢舒城呼出一口浊气,挥散莫名杂念,脚下踏实的质感告诉他,前方不远便是己方大营,一切安全。
可她,和两千将士,只怕还在怨女峰上,现在还剩下多少人?过会还能剩下多少人?
即便神思聪慧,武功高绝如晏诗,信号发出后也只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放弃粮草,能烧多少算多少,立刻撤离。
另一个则是,坚守怨女峰,直至将所有粮草全部烧掉。如此便会落入敌人的重兵围困。
毫不怀疑,穆王深信她一定会选择第二条路。
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
还有一刻,不!
已不足一刻!
若是现在不能离开,很可能,会永远也无法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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