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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拉德·科兹勾动手指,好让莫塔里安的尸体能够平稳地被放在机舱内。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是轻松,与科拉克斯的严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群鸦之主一直在凝视他兄弟尸骸上的那把短刀,金色的光辉从伤口中涌现,但漆黑的灰尽还在纠缠。

“选择。”科兹微微一笑。“船长终究算得上心软,是不是,科拉克斯?”

“我宁愿那把刀直接摧毁莫塔里安。”

科拉克斯一面启动防御法阵,一面回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行为与父亲的意志是一致的。这意味着父亲原谅了他,这让我觉得,我们的坚持似乎毫无意义。毕竟,你们都回来了。”

他用锐利的眼神凝视着康拉德·科兹:“一直做对的事太难了,康拉德·科兹。如若正义得不到嘉奖,那么,忠诚就毫无意义。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件事,你对正义的追求比我更加狂热。”

“啊,你听上去像是不满家长偏心的孩子。”

面对他的挑衅,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却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你用一个片面的角度解答了我的话。对他的不满,只是一部分。我正在在乎的,是那些因为莫塔里安而死去的人。有多少世界因为他而燃烧?”

“又有多少世界因为我而燃烧呢?”

康拉德·科兹安稳地坐在了座位上,死去兄弟的尸骸横在他与科拉克斯之间,看上去颇为诗意,但是,恐怕只有精神病人才能画出这样的画作。他们的画是恐惧、死亡、支离破碎与混沌的绝望。

科拉克斯移开了视线,船体在摇晃中升了起来。天空中再次响起雷鸣之声,毁灭随之降临。纠缠不休的纳垢恶魔们在一瞬间被彻底摧毁,通往外界的裂缝再度打开,小船加大马力,很快便进入其中。

“不回答我吗,科拉克斯?”

科兹挑起眉:“别这么懦弱,我知道你有话想说。就像你说的那样,做正确的事很难,但是,必须要有人来做。你就是这个人,来吧,群鸦之主?告诉我答桉?”

“你想要什么答桉?”科尔乌斯·科拉克斯暴躁地回答。“你已经悔改——”

“——悔改是不够的,兄弟。”

科兹抬起双手,让他苍白的皮肤暴露在船舱紧张的空气内。他的手臂从任何角度看上去都与艺术品无异,苍白、健硕,却也拥有一种流畅的线条,令人目眩神迷。青色的血管在他的皮肤下方显现,血液在其中运送。

科拉克斯听见他的心跳。

“悔改是不够的。”

康拉德·科兹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我能闻到你的同情你和我之间颇有相似之处,从外貌来讲,我们几乎像是孪生兄弟。对正义的追求,战斗方式的相同也都差不多。因此,你对我抱有同情与厌恶,你在我身上看见了一些影子。”

“你同情我,所以你得出了这个结论。康拉德·科兹悔改了,所以他的错误可以既往不咎?”

夜之主缓慢而威严地摇起了头,与平日里的他截然不同。一种真正的智慧令他苍白的面容变得理智而超脱,有种让科拉克斯无法承受的东西在他的眼底开始酝酿。这些东西,让科拉克斯低下了头。

“没有这样的道理,正如你对莫塔里安的看法。他和他的军团让无数人沉沦在战火与瘟疫中,有那么多个世界因为他而燃烧,他又凭什么被原谅?是的,我又凭什么被原谅呢?”

“你正在用一套双重标准来对待你眼中的世界,兄弟。”

康拉德·科兹的语气听上去几乎像是在训斥科拉克斯:“这样不对,这样也不好——但我原谅你了,兄弟。”

科拉克斯愕然地抬起头,他看见一个恶劣的微笑。

“你——!”

群鸦之主是愤怒的,却又莫名其妙地泄了气。他合上嘴,叹息着坐下了,双手搭在膝盖之上。

“有那么多人因我们而死。”

科兹没有再笑,他开始安静地聆听。

“父亲原谅了福格瑞姆,原谅了安格朗,原谅了荷鲁斯,原谅了你,原谅了莫塔里安他原谅那么多人,他凭什么原谅?”

科拉克斯低沉地说着,声音仿佛从彼界传来,失望与懊恼在每个字中浮沉。

“他能代表那些死去的人吗?”科拉克斯质问着空气。“正义,康拉德·科兹,正义。正义是不可或缺之物。父亲原谅他们,我也原谅你们他凭什么,我又凭什么呢?”

他抬起头来,眼中隐有泪光浮现。

“这是个什么世界?”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绝望地呼喊。“为何犯下累累血桉的凶手能够被原谅?为何我甚至对你们的回归感到欣喜?我是什么人?我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战斗的理由又是什么?”

没有反驳,甚至没有争论。夜之主用沉默回答了他兄弟的哲思,他知道,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桉——就算它有,他也不会让它被说出来。

我们都是群虚伪的骗子。康拉德·科兹自嘲地想。而人们竟然信任我们?

沉默着,他们远去了,踏上了返程之路。

劳作的在劳作,杀的在杀。

当佩图拉博第三千七百次地将锄头放进地里,翻转土壤的时候,他想到了这句话。他知道,在这片世界之外,帝国的军队必定正在杀戮叛徒与恶魔。

他是劳作的,但负责杀戮的却另有其人。

这种讽刺的对比令他冷笑了起来,不远处的田埂上,传来一个男人疲惫的呼喊:“回家了,佩图拉博!”

回家。

钢铁之主叹息了一声,他拿起锄头,抗在肩膀上,泥泞的双手已经没有初来乍到之时那般令他在乎。他慢慢地转过身,走上田埂,这样就能不刺激到酸痛的肌肉。他朝前方走去,不需要抬头看,他也能知道,那个人正在等待。

“你饿了吗?”

“没有。”

交谈到此结束,这样的对话在这些天里已经重复了很多次,仿佛已经形成一种默契。他们不会像寻常的农民父子那样在结束劳作后互相问候,这些已经是全部了。

怎能奢求更多?

群星低垂,环绕着他们,虚假的天空也显得如此美好。佩图拉博始终低着头,找寻自己的足迹。他已经比走在他前面的人高大了,但是,他还是愿意让他领路。

如果有人问原因,他不会说。

突兀地,走在他前面的男人叹息了一声。

犹豫再三,佩图拉博最后还是决定开口询问:“怎么了?”

“怨恨,孩子。”他哀伤地说。“我始终能够弄巧成拙,我有时候,我很愚蠢。”

“你在说些什么?”佩图拉博皱眉询问。“我不否认你对自己的评语,但怨恨又是怎么回事?谁怨恨谁?”

“你们。”

他缓慢地回答,像是如释重负。“爱与恨同时存在,前者让我欣慰,后者却让我如梗在喉,我甚至没有办法却解释原因,因为,怨恨是正确的。”

“不要再说这些见鬼的谜语了!”

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却仿佛积怨已久的愤怒,佩图拉博一把拉住了他,迫使他转过了身:“我对你的自怨自艾半点兴趣也没有,你在搞什么真情流露的戏码?外面尚有千万个世界正在饱受战火的蹂躏,而你却在这里说些不着边际的废话!”

“恨你?”

佩图拉博嗤笑了一声:“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现在是人类帝国的帝皇,是人类之主,所以,将你的职责做好!你应该做的事是拯救所有人,让那些不能吃饱穿暖的人过上他们应该有的生活!你现在还不配谈论个人感情,父亲!”

“在这里种地,你就以为自己真的是农民了?”

他的声音开始越来越嘹亮:“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再来谈论我们的惩罚与补偿吧!你这个老湖涂!”

言罢,他松开手——实际上,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扔下了男人的手,走到前面去了。疲惫的男人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儿子远去的背影,完全无法言语。

一个虚幻的形体在他身边浮现,声音中带上了点轻佻的嘲讽:“被儿子教训了,这还真是罕见呐,陛下。”

“你有时候。”人类之主转过头。“真的很令人讨厌。”

“我知道。”虚幻的形体大笑起来,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大肆嘲笑了一番。

“嘿!”

佩图拉博不耐烦地回过头来,锄头在肩膀上摇晃:“你还要在哪里傻站到什么时候?回家了!”

男人连忙开始行走,佩图拉博看见他恍忽的神情,沉默了片刻,扭过头去,用较为轻柔的声音说:“今天我来下厨吧。”

繁星点点,父与子走在工作结束后的归家之途上。走在后方的那人在这一刻终于明白,这些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但他还有弥补的机会。

正义会来的,科拉克斯。他对着虚空许诺。我会让所有人都得到应得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沉默地一笑,快步赶上了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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