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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流香江水弯弯折折绕进大周宫城,聚成百顷太平湖,湖边一座八角形飞檐青瓦小亭,连着形如游龙的长廊一直延伸到无数宫女太监只敢低着头快步悄声行走的宫苑深处,亭外湖畔处系着一条二层小船,这条太子殿下都没有上去过的小船,每年都要请匠人刷一遍新漆,偶尔有了雨中泛舟或是月下饮酒的兴致,景祯皇帝会让老太监平公公带一壶清酒上去摇桨,其实这种万籁皆静的气氛并不适合深思朝堂上的事情,一眨眼的功夫就会出神。
太祖开国时,精通谶纬术的陈家先祖曾断言大周为木德,这种说法来源于某位先贤不可考据的五德终始说,按照五行生克的讲究,引流香江之流入宫城,就是存了以水生木的隐晦玄机,御剑升空去看,被命名为太平湖的一大片水面就居于宫城正中偏北,太平湖往北便是外臣不可踏足半步的后宫。
景祯二十四年的这次殿试被天下读书人指出两大不可思议,其一自然是胸无点墨且科考时不在京都的司天监嫡传弟子被钦点为新科探花郎,为此好些义愤填膺的书生已经先后两次围着国子监和礼部衙门要个说法,为莘莘学子深怀不平的国子监祭酒大人据说自放榜之日气得卧床半月,而礼部大小官员却像是商议好了一样装聋作哑,不过内廷首领平公公很清楚,街头巷尾茶楼酒肆痛骂陈无双的人里,有七成都是底细干净、在京都没有盘根错节关系可倚仗的。
至于其二,则是一个从来名声不显、但在金榜上名列三甲六十七名同进士出身的萧静岚,学富五车的新科状元郎照惯例被安置进翰林院任编修,他却一步登天,被陛下擢升为从五品的兵部职方清吏司员外郎,且恩旨特许宫中骑马、佩剑上殿,一时间京中纷纷打听其来历背景,自然而然名声大噪。
亭子里有一张四四方方的石桌,桌上正中摆着一块厚达尺余的散着袅袅寒气的冰块,聊以驱散暑意,掩饰不住满脸疲惫倦容的景祯皇帝只着一身轻薄暗绣龙纹的蚕丝长衫,坐在石桌前望着泛起层层涟漪的湖面,身后是微微弓着腰摇着一柄十八方九五折扇的内廷首领,两位不够资格穿紫袍的官员却安然偏坐在天子身侧的石凳上。
楚鹤卿饶有深意地抬眼打量刚一入仕就名传京都的萧静岚,后者却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位深受陛下倚重的太医令的眼神,那柄剑鞘上镶嵌着七枚美玉的长剑就随意斜倚石桌放在腿边,剑柄距离搭在膝盖上的右手极近,真正的剑修总会下意识让剑柄处于最适宜出手的角度,江湖上那些把剑背在肩后的游侠儿,在萧静岚看来都是不折不扣的傻子,生怕行走世间别人不知道他是修士,到了要拔剑出手时慢一分就是生死的区别。
雍州城墙上一将难求,可小小一座湖边亭子里竟然有三位五境高人,天下很大也很小,或许是想到这一点,景祯皇帝的嘴角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收回思绪,习惯性把手搭在石桌上,拿手指敲打着被冰块融化而洇湿的桌面,“楚爱卿,朕听说你在洞庭湖上救过陈无双一次,说说,你对那孩子怎么看。”
一听知人善用的陛下提到陈无双,萧静岚的眼神就变得有些不可捉摸,楚鹤卿的余光恰好瞥见这一幕,眼角微不可查地一跳,心里没来由多了几分慎重,斟酌着尽量让语气平淡,开口道:“若论修剑资质可称上佳,剑意之中颇有先古圣贤浩然正气之遗风。若论学识,陛下心中有数,微臣不提也罢,其人心性跳脱无赖,处事偏爱剑走偏锋,臣救他是看在司天监份上顺手为之,并无深交。”
景祯皇帝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楚鹤卿隐晦抬头瞥向老太监,却见规规矩矩穿着一身深青色蟒袍的平公公恍若未闻,一副对世间万事不萦于怀的麻木模样,再看萧静岚,这位好像一场雨后从林间悄无声息冒出来的十一品剑修蔑然一笑,不过是一个瞎子少年,侥幸凭借花家的传承和司天监千年底蕴修成四境七品,在他剑下走不出一招半式的货色,何至于让陛下耿耿于怀?
景祯皇帝注意到萧静岚的神情,摇头笑着叹息一声,语气说不上是欣慰还是无奈,“宫里有人跟朕说,陈伯庸命不久矣,多半此去是再也回不了京都了。也好,世袭罔替的一等镇国公,总不好异姓封王,死守城墙挡住漠北妖族的大功,真要是回来,朕可就封无可封了。”
堂堂当世三大神医之一的楚鹤卿闻言居然感觉到一阵喘不上气来的窒息,好在有十一品凌虚境修为在身,呼吸只一顿就立刻恢复了悠长平静,不会被疑心颇重的陛下察觉到什么端倪,再次用余光瞥向老太监,宫里敢在景祯皇帝耳边说陈家老公爷命数将尽的,应该不会有旁人才对,可他明显在平公公脸上看到一闪即逝的讶然。
“楚、萧两位爱卿,都是剑道出神入化的十一品修士,朕很好奇,若是有一天司天监第一高手陈仲平闯进宫里来,两位爱卿谁有把握能拦得住他?”
如果刚才听到的那些,楚鹤卿还能勉强保持住平静的话,景祯皇帝的这一句直接如九天雷霆一般打碎了他眉宇之间的故作镇定,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些天自己始终在宫里僻静处住着,随时听诏令确保龙体万无一失,可究竟朝堂或者江湖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竟会让陛下觉得陈仲平有一天会放肆到冲进宫里来?
这一刻楚鹤卿很想再去看看老太监的脸色,却死死抑制住这种念头,皱眉装出苦思冥想的样子没有出声,就见坐在他对面的萧静岚提剑横置于石桌上,大言不惭道:“陛下且请安心,萧某早就想见识见识仲平先生剑气沛青冥的本事,有这柄剑在,任他修为通玄也进不了宫城半步。”
按朝堂上的规矩,从五品的兵部职方清吏司员外郎面圣时需口称微臣,而萧静岚像是初涉官场还不太习惯称呼上的繁琐规矩,在景祯皇帝面前竟以江湖规矩自称萧某,如果此时亭子里有风闻奏事之权、素来拿死谏当做毕生荣耀的御史在,定然要参他一本目无君上之罪,但老太监却一言不发地摇着折扇,不动声色。
得了湖底白莲和南疆玄蟒兽丹续命的天子对这个回答会心一笑,点点头,转而看向楚鹤卿,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想在与陈仲平交好的楚鹤卿嘴里,听到同样的回答,或者,是在这位蜚声江湖却身处宫苑的太医令额头上,看见冷汗。
楚鹤卿不能不答,心底一声长叹,犹豫着沉吟道:“微臣不敌。”
精神皇帝的笑意顿时如同凝固在脸上,良久,亭子里只能听见他手指敲打桌面的声音越来越重,似乎觉得挺直身子才有帝王威仪,“哦?”
楚鹤卿深深呼吸一口气,抬头正视着眼前若不是自己使劲浑身解数早就魂归九泉的天子,肃然答道:“有同为十一品境界的萧大人在侧,微臣即便浑身是胆也不敢虚言蒙骗陛下。天下修士境界之所以划分为如今的五境十二品,乃是司天监陈家那位惊才绝艳不输太祖皇帝的先祖定下,同为十一品凌虚境的修士也有高下之分,微臣先是苦读圣贤经典,而后又潜心修习医术,放在剑道之上的精力远不如陈仲平,况且···”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眼萧静岚,见同进士出身的剑修朝景祯皇帝点头示意他所言不假,才继续道:“况且,陈仲平一生心无旁骛,所修者唯有陈家世代相传的青冥剑诀,便是最平平无奇的剑法练上几十年,也能化腐朽为神奇,他若不是心境有缺而导致剑意上有纰漏,想必会在越秀任平生之前更早踏足十二品境界。微臣斗胆,在陛下面前说一句没有根据的揣测之言,微臣以为,即便是昆仑苏慕仙,也没有十足把握在三百招之内胜过陈仲平。”
景祯皇帝本身就是三境修士,只不过九五之尊自幼就没有跟任何人做生死之搏的砥砺机会,以前对剑道兴趣浓厚时也曾让甚为信赖的平公公与他喂招切磋,可那时候还没有被赐穿蟒袍坐稳内廷首领的老太监怎么敢真出手,无非是吃力不讨好地招招退让,哄着他开心罢了,真要是把天子丢到江湖上,别说司天监二十四剑侍这种时刻准备搏命的死士,就算是刚踏进三境的一个散修,也能够轻易取了他性命。
再者,景祯的皇帝的三境修为有很大水分,身为天家贵胄,自小就有上品丹药固本培元,话说起来,孤舟岛贺安澜在洞庭湖畔龙王庙第一次见着沈辞云时拿出来的洗髓丹,就是沾了太子殿下李敬辉的光,是太医令楚鹤卿亲自炼制出来给几位资质还能说得过去的皇子服用,剩下来的一颗。
因此楚鹤卿现在提及的这些事情,景祯皇帝并无深刻了解,见萧静岚点头才肯信,不过萧静岚对楚鹤卿后半句话颇为不屑,他不信陈仲平这种整日流连于青楼赌坊游手好闲的老不修,能有踏足十二品的机缘,甚至在交手之前,他不信自己会败给陈仲平,江湖上的传言多是虚言夸大,昆仑山上那位被誉为当世剑仙的,也不见得就天下无敌。
桌面上的冰块已经融化成原本的三四成大小,水一滴一滴从石桌边缘处滴落,啪嗒有声,继而连成一串,很像下雨时四水归堂的养心殿屋檐,景祯皇帝嗯了一声,不再把手搭在石桌上,闭上眼睛轻轻揉着眉心,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道:“陈家先祖的从龙之功,太祖皇帝该赏的都赏了,蟒袍加身一千三百余年,如此情分,朕翻遍史书也独此一例。至于现在陈伯庸固守北境城墙的用心,就跟陈无双撕毁圣旨的事情功过相抵了吧。”
楚鹤卿低头不语,老太监的折扇慢了半拍。
功过相抵说到底还是天家对臣子的恩情,但亭子里的老太监和太医令都知道,这回天子是打算跟司天监算一算如何两清的账了。
果然,景祯皇帝站起身来走到亭子边,伸手扶着浮雕着圣贤文章字句的黑漆柱子,面朝太平湖折射着阳光的水面道:“朕本来是想让礼部右侍郎陈季淳迁任观星楼主,眼下看来此事不妥啊。不善谋棋者却善谋事,每一局棋都输得恰到好处的人,怎么能称之为臭棋篓子。”
“让···罢了。”景祯皇帝摇头苦笑一声,低声道:“朕糊涂了,观星楼主无品无级,本就不是一个正经的官位,怎么能让吏部或是礼部拟旨。平公公,这件事还是得你去办才妥当,明日你便亲自去一趟镇国公府传朕口谕,就说朕许久未见亲家,心里想念,让他五月初一的朝会去保和殿。”
合上折扇的老太监恭敬应了声是,低下头,没人看见他眼中神色。
“兵部前任尚书邱介彰的事情,朝堂上可有议论?”
太医令不上朝,这话楚鹤卿自然答不上来,眉头一皱,想不通心思难以揣测的陛下,怎么会突然问到已然致仕回乡的老尚书,可前面的话楚鹤卿能听出意思来,景祯皇帝是不肯承认如今声名鹊起的陈无双接任观星楼主的事实,想着把这个目前很是烫手的位子交给陈家三爷,如此一来,只要那个敢不得旨意谮穿蟒袍的少年回京,等着他的就是不可饶恕的大不敬之罪。
司天监也好、镇国公府也好,说到底都是陈家,一千多年来观星楼主的位子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幼,每一任陈家嫡长子接任时,都会由上一任观星楼主向皇帝请旨,有圣旨、有赐下的蟒袍才能名正言顺接掌周天星盘,陈无双终究得位不正。
现在连宫里或多或少能听到一些风声的小太监或者宫女,都知道大周王朝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人人自危,南有凶兽北有妖族,还有谢逸尘麾下五十万据说个个能以一敌十的披甲精锐,私下里都说大周想来是真要被逼到穷途末路了,楚鹤卿住在宫里,十一品修为耳聪目明,当然没少听见这些传出去就要有不少人掉脑袋的窃窃私语,只是他看不透。
看不透这位雄才大略却生不逢时的景祯皇帝,究竟是想拼死一搏为儿孙守住祖宗基业,还是想让太祖皇帝留下的所有东西都随他而去。
天子背身看不见亭子里三人的表情动作,嘴角带笑的萧静岚有意无意瞥了眼面如平湖的老太监,他就在兵部任职,这话由他来回答再合适不过,“朝堂上说邱老大人是回乡路上糟了绿林劫匪,全家上下近百口死于非命,刑部已经责令沿途各地府衙查清事实,只是···兵部有人说,邱老大人早在出京之前就死在自家宅子里了,下大雨那天晚上,邱大人书房外的十余株芭蕉一夜枯萎,萧某特意去看过,生机全无。”
楚鹤卿眉头一跳,他竟然不知道这些事,只知道邱介彰在朝会上告老还乡,朝堂上自古就是一步不慎便坠深渊的险境,正二品的兵部尚书在危难用人之际突然致仕,其中必然有衮衮诸公心知肚明的猫腻,这些权且不谈,这般位高权重的砥柱重臣,居然会在回乡路上遇到所谓绿林劫匪?
景祯皇帝摆摆手,“去陈家传口谕的时候,记得提一句,朕想留下周天星盘把玩一阵,看陈叔愚是怎么个说法。”
平公公抬起头欲言又止,最终只应了声是。
小船在湖面上晃晃悠悠,楚鹤卿的目光越过景祯皇帝,没来由就想起一句话。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只不过说不清楚,这条轻舟会是司天监,还是大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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