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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士麒只能闭上眼睛,把驼绒披风扯在身上盖严了。

现在他已经明白了,吴襄父子一开始就准备绑架自己。他们的目的,是用自己去要挟老爹金冠。背后的勾当他不清楚,估计无非是“辽、客”两大派系背景下的一些利益纷争吧。

但既然吴襄敢抓自己,还为此杀了金宝和两个亲兵,那说明双方的矛盾已经激化。接下来,就要他那个便宜老爹,是否愿意为了这儿子而让步。

一个不成器的混蛋儿子,价值……真是难以估算啊。

越是分析,金士麒越是觉得前景不妙。虽然他没见过金冠,但直觉就认定了老家伙应该是个狠角色。别的不说,能把吴襄这混蛋逼上了犯罪道路,金冠自然也应该有些手段。而自己的小命被这两个老东西攥着,万一任何一方出现误判断,自己就会被弄死。

“事态很严峻啊,哥儿。”金士麒提醒着自己。

更可恶的是莫儿也被牵连进来。无论是为了羁绊自己防止逃跑,还是吴襄那老贼真的要吃嫩草,这都让金士麒痛恨无比……如果事态恶化,她也难逃被杀被凌辱的结局。

所以,结论很简单:必须逃!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逃!带着莫儿,一起逃!

而且要尽快。等到了宁远,就没希望了。

宁远是吴襄的大本营,一定是早就准备了自己的牢狱,估计床单什么的都换好了。在那种防护严密的地方想要逃跑,简直是做梦。记得美剧里玩儿越狱那哥们,身为建筑工程师,还带着建筑结构图,还是折腾了00多集才钻出去。金士麒明白自己没那本事,更没那时间。

此时此刻,金士麒最懊悔的是自己的反应迟钝。在木匠家动手前的那一刻,莫儿曾不顾性命发出了警报,自己竟像猪一般迟缓,真是蠢到家了!如果换作是弟弟士骏,他能砍翻所有人,甚至拿了吴襄!

如果换了田师傅,那老狐狸甚至连屋子都不会进去。

“停!抱怨是没用的!”金士麒警告自己。“机会还会有,就在未来几天的路上。”

他记得金府的出兵计划,从山海关到宁远需要4天时间,吴襄一伙也应该差不多。只是现在情形太糟糕了,押他的规格相当于运钞车,简直让人绝望。“但是不行啊,不逃就是死!”金士麒的思绪翻滚着,“是应该重金收买这些傻大兵呢?还是假装投降吴襄呢?还是装死呢?……”

他胡思乱想着,许久也没想出个啥,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

正月十九日,关外大雪。

第二天醒来是,天已放亮。

马车竟然早已开动了,在雪地上沙沙地跑着。车厢四周的毡棚有很多缝隙,露着风,也露着零星的几块视野。

左边的缝隙中正巧是一个滚滚的车轮,上面压着一层雪,轮辐上结满了冰。车队的四周开阔,天上大雪纷飞,被风吹着,雪片满世界地翻滚着。车子正奔行在茫茫白雪覆盖的平原上。从左边的缝隙望出去,从稀疏的树林直至蔓延无边的林海,一直铺展到遥远的一道山脉上。

前进的方向也许是东,山脉的方向便应该是北。

金士麒了一阵子,便扭着坐了起来,瞪着那两个士兵,“呜呜”地叫着。其中一个大胡子便抽出腰刀递送过来,割断了勒住他嘴巴的绳子。

金士麒举起被绑的双手,拽掉嘴里的麻布,深吸一口气,怒道:“我饿了!”

那大胡子撇撇嘴巴,“过时辰了,等晌饭吧。”

“那,我要方便一下。”

“不懂你说啥。”

“我要撒尿!”金士麒吼道。

“粗人,连解手都不会说,还是个公子呢!”大胡子批评他。

“好,我要解手。”

“没法停车,憋着吧。”

与手握兵器的人是无法讲理的。金士麒只能憋着。

他靠在车厢侧面把双腿展开,把披风盖在身上。这虽然姿势不雅观,但极大地减轻了膀胱的压力。他偷偷瞄着这两个全副盔甲的士兵,他们都跪坐在车厢前面,腰刀端放在膝上并用双手抓着,屏着呼吸瞪着眼睛,一副随时应战的姿势。

“我应该……打不过他们俩……中的任何一个……即便是不被绑着的时候。”金士麒分析完毕,闭上眼睛熬时间。

他憋了许久,直到快要崩溃的的时候,车队终于停了。

兵士们解了金士麒腿上的几道绳子,他缓缓翻下了马车。外面真是凄冷无比,虽然穿着两层皮衣,里面还有棉衣和内衫,他还是猝然打了个哆嗦。

金士麒放眼望去,这车队已经驶离了平原,现在停歇的地方是一片稀疏的森林空地,再往前就是茫茫山岭。

他的双手仍被绑着,脚踝上的绳子也被放松了,一步只能跨出一尺。几个士兵搀着他走到路边上。金士麒的心砰砰乱跳,这架势真像是要被处决了。但幸亏那大胡子士兵吼道:“不是要解手吗?快!”

北风狂啸,雪“噗噗”地打在脸上。金士麒往前蹦了几下,跳进一个稍微低矮的小沟里。八个士兵也跟着过来,他们围成一圈儿,死死盯着他,生怕他会趁机逃跑。

他在八个男人的众目睽睽之下解开裤子,那一小段身体被风吹得像是刀割一般疼,他的内心也遭受着煎熬。无论是前世今世,他哪受过这苦啊。“劳驾……你们凑紧一些……好冷。”金士麒冻得声音发颤,“还有……别我。”

士兵们原地不动,仍然死盯着他。金士麒熬不起,匆匆了事收起宝物,重新走向车队。

吴襄的车马并没有结营,而是在路上一字排开。

金士麒暗中点算着,车队里大约有70多士兵,其中半数乘车,半数骑马。还有一些杂役,总人数不超过百人。装备的战马挽马总计近200匹,比金府的还多,果然是马贩子家族啊。

明代的军队,每个“营”都由一位营将和一位都司来管辖。这吴襄就是修武营的都司,负责的是日常军政,类似后世的“上校参谋长”。而真正的大头目是“营将”,也就是游击将军或者参将,相当于后世的“准将”和“少将”级别。

也就是说,吴襄的军职比老爹金冠低两级,比姚孟阳的爷爷还低一级呢。如果双方见面,吴襄还应该磕头呢……“说这有啥用哩?”金士麒恨道,“我还不是被当猪捆着。”

兵士并没把他带回马车,而是半拖半拽地带到了林边的一座帐篷里。那是个临时搭起来的牛皮帐篷,地上是几层毡子,上面铺着熊皮,还放着两个小火炉。吴三桂正盘腿坐在帐篷里,面前摆着肉和馍馍,口中喝着热茶。

吴三桂一抱拳,装作很惊喜的样子,“呀,金兄,贵客啊!”

吴三桂就是这副古怪德行,即便深仇大恨如此,他仍不缺礼数,听起来更是格外混蛋。估计有朝一日这小子要杀金士麒的时候也会说:兄台,抱歉,我这刀要戳下去了,开始有点疼……

金士麒在毡子上大大咧咧地迎面坐下,话不多说,开始吃肉。那是热腾腾的小半只羊,装了满满一盆,他撕下一条大羊腿开始啃。

“金兄昨晚睡得可好?不周之处还请谅解。”

“睡不着。”金士麒嚼着肉,含糊地说,“我一直在想你。”

“我?”

“是呀,我在想你比弓箭输给我之后,这两日很难熬吧?”

“兄台多虑了。”

“你爹有没有责罚你?”金士麒又抓起一只馍狂咬,“他敢打你,你就告诉我!”

“……”

“茶!”金士麒忙指着吴三桂的手嚷着,“快!噎死我了。”

金士麒吃得太猛,伸手把吴三桂的茶抢了,毫不嫌弃地“鼓咚咚”喝了个底朝天。他最后又啐了半口在地上,道:“难喝。”

他瞪着吴三桂:“小三,我说实话啊,你们昨晚搞偷袭太无耻。你手下人也不起你呢,我装睡觉的时候听他们说……”金士麒环顾着旁边的几个军士,他们都气得瞪眼睛。“算了,我不说了。”

“金兄身居险境仍能口舌如簧,真是大将风范。”吴三桂呵呵笑着,竟然还不生气。“兄台,我只想问一句,你定是恨我入骨吧?”

金士麒瞥他一眼,心里忽然有些疑虑。这小子的内心难道在纠结?吴三桂仅仅十六岁,是否良心还未泯灭?金士麒有意嘲讽道:“恨?当然。你安心地做你的小人吧,也不用怕被别人恨。小三啊,这是你的命。”

果然,那吴三桂的神色有些尴尬。金士麒的心里更是明白,任何一个十六岁的青年,谁不想当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昨日傍晚的那一幕绝非是大义所为,而是为家族利而肆意残杀,这孩子的内心绝不会平静。

“你们父子行事下作,更让人不起你!”金士麒用羊腿指着他,“哥给你个机会,能讨回脸面,如何?”

吴三桂哼了一声,“你又要捣什么鬼?”

“这次不捣鬼,咱们再比一次,比真功夫!让我想想……”金士麒又低头吃肉吃馍,半晌之后才继续说,“想起来了,一个好题目,你我各有一半的胜率。”

吴三桂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或者说,这小子想要堂堂正正地赢金士麒一次。他忙问:“比什么?”

“长跑。”

“喔?我猜你还想让苏小娘也一起比吧?”

“那倒也不错。”

“做梦!”吴三桂一拍大腿,转瞬便哈哈大笑,“金兄,你真当我是孩童吗?若是吃饱了,就回去歇息吧。”吴三桂一挥手,几个士兵便要过来。

“别!我又吃不穷你。”金士麒忙摆手讨饶。这家伙现在才吃到了半饱,不知道下一顿饭在什么地方呢。“再聊点别的。我想起一件要事,跟你有关……”

金士麒话说了一半,就继续吃肉,直到填了七八分饱了,他才意味深长地说:“小三,你爹不喜欢你。”

“你……金兄你又胡说了。”

“你是次子?”

“是又怎样。”

“那就对了。”金士麒吧嗒着嘴巴,吃得很香,“你是不是觉得你爹只对你哥好,对你很刻薄?无论你如何努力、如何做到最好,都很难得到你爹的赏识?”

“没有!”吴三桂果然有些不快。

“绝对有!我太晓得了,因为我也有个弟弟,跟你病症相同。”金士麒打了个响嗝,“不过我家士骏比你强,他自我调控能力强,虽略有变态,但还没到你这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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